他说着声音带了一些哽咽,倒真像是真情流露。后面的傅清明嗤笑一声,翻了个白眼。 李之昂听到,抬手抹了抹眼泪,转向他的方向:“这位小公子看起来应该是来验尸的,我不才,有许多地方一知半解,想请小公子指教呢!” 李之昂的目光一向锐利,裴缓的人他都见过,除了这位小公子。 那对方一定是怀王为了来这儿特意请来的。 李之昂说得很谦卑,明着像是请教,可实际就是要傅清明和他斗上一斗,比个高低。 傅清明看穿了李之昂的心思,可在专业上面的骄傲又不许他低头,他轻哼一声,忘了之前在马车上的嫌恶,一脸正义凛然,自己就站了出去验尸了。 李之昂又笑了笑,跟着傅清明过去了。 桑明小声说道:“这位李大人可不简单啊!” “他想查案,但李维不想再查,他在刑部孤立无援,就想拉本王一起。就算我今晚不来,他也应该会想办法找上我。这样也没什么不好,反正本王要的,也是查明真相。” 傅清明一靠近尸体,那股臭味冲得他差点儿厥过去,他很想转身就跑,但身前有笑眯眯的“后辈”,后面有有权有势的怀王,他只能撑着腿软动手。 强撑了一会儿,他有些扛不住了,眼见着李之昂一直笑眯眯的,他挣扎了一会儿,还是咬着牙开口问道:“……你闻不到这么大的味儿吗?” “我有这个。”李之昂掏出荷包,几粒白花花的东西滚到他的掌心,是浸了香又晒干的棉花球,用来塞鼻子里的,“要吗?” “不用。”傅清明坚决地拒绝,取出工具匣子,弯腰打开。 一动尸体那股臭味更甚,傅清明胃部翻滚,捂着胸口跑到一旁干呕着。 一个水囊送到他面前,傅清明抢过来几口灌在嘴里,压住那股难受。 那棉花球再一次递到他面前,傅清明抬头,李之昂的笑脸怎么看怎么碍眼,他想拒绝,可手却不听使唤一般向李之昂掌心白绒绒的棉花球投降。 “……下次还给你。” 李之昂笑着点头。 有了这次短暂的小插曲,后面验尸的进程加快了很多,当然这也有李之昂已经验完一部分的帮助,但傅清明拒绝承认。 死亡时间、死亡地点、死亡原因,这些复验和刑部衙门的仵作师傅的第一次验尸结果一致,并没有什么特别的。 唯一奇怪的点,是左炎手臂上的筋脉鼓胀扭曲,像是歪歪扭扭爬行的蛇,有几处已经破裂。还有,目击者看到左炎在死之前大笑,几近疯狂。 这两样,是李之昂额外提供的帮助。 他在左炎死之后几次来验尸,记录下了尸体在腐烂之前的筋脉情况,他不用记录的册子也能默背如流,傅清明一边听着一边翻查,用银针照着左炎几处穴位刺下去。 “我私下走访过长安城内外有名的仵作师傅,他们皆不知道左炎筋脉变成如此的原因。后来我找到了一个昔年做过仵作,也做过大夫的老师傅,他说看起来有些像用了药所致。他曾在做药童的时候去过苗疆,见过有人的皮肉变成这样,但具体是用了什么药他就不得而知了。” 这消息很关键,傅清明刚要道句谢,李之昂先一步开口道:“不用谢我,这都是我应该做的。” 傅清明抿紧嘴巴,干脆一个字也不说,只埋头干活。 李之昂就笑眯眯揣着手站在一旁,两个人一静一动,倒也和谐。 裴缓等得有些犯困,热风夹杂着尸体的味道,就算有帕子遮挡,那味道还是无孔不入,他干脆回马车上去等着了。 离开谢相思已经有一个时辰了,他还真有些想她。 想问问她,那些年的痛苦都是怎么熬过来的。 想抱抱她,想亲亲她,想…… 裴缓猛烈地摇着头,将莫名其妙钻进脑子里的想法甩掉。 他靠在马车壁上,撩开车帘,看着左家一个个耸立的墓碑,强压下去的悲怆,忍不住又翻涌上来。 自从陛下中毒之后,发生了很多事,这些事隐隐约约都被一条线串起来。左炎的死,像是给这条线打了个结,打了个死结。 要想知道事情原委,就要把打死的结再重新打开。 他要查清这一切,兄长的血不能白流。 绝不能! “砰”的一声,他一拳捶到车壁上,骨节处顿时破皮见血,先是一滴一滴地落,之后流的速度明显加快。 他静静地看了片刻,撑着车壁起身去叫桑明。自从上次吉祥坊他受伤昏厥之后,桑明都会随身携带凝血的药物。 他站起来,身形晃了晃,眼前有些模糊。 他眯着眼看着前面,黑黢黢的一片,被一团火照亮。 “成之,你要活下去,你一定要活下去!你不能丢下哥一个人!” 那人的喊声就在耳边,声嘶力竭的模样。 是兄长。 是兄长在救他。 那声音一遍一遍重复着,却一遍比一遍声音低,模糊成呓语,模糊成念诵的咒语,慢慢地听不见。 他浑身战栗,手上的血汩汩涌出,血迹染红了他的衣襟,他浑然不知。 一阵暖风吹来,将他的脑袋越吹越清晰。 一声呢喃,从心底溢出来。 “哥,好好活下去,你可是无所不能的裴昭啊,阎王爷也休想将你带走。” 那声音如锤,敲到鼓面上,一声比一声高,一声比一声重,震得他心尖一下一下颤着,耳畔嗡嗡作响。 不远处,傅清明高喊一声:“我知道了!” 桑明和白照几人团团围上去,白照跑了一半又朝相反的方向跑,一溜声地朝着马车喊道:“王爷!王爷!查到了查到了!” 他兴冲冲地过去,撩开车帘,却见躺在里面的裴缓,和流了一地的血。 “王爷,王爷……”白照暴呵出声,“桑明!桑明你过来啊!” 白照急得要哭,桑明闻声赶过来,也是吓了一跳,连忙拿凝血药出来给裴缓止住血。 裴缓嘴唇煞白,脸色丁点儿血色也没有,可眼睛却亮得灼人。他的唇抖着,像是在呢喃什么,桑明凑近仔细听,是一声“裴昭”。 “王爷想大公子了……”难受的时候想哥,也是正常。 桑明让白照把傅清明喊过来,给裴缓号个脉。傅清明见裴缓这样,只能先把别的放一旁,伸手探上裴缓的脉搏。 “有些失血过多身体有点儿虚,不碍事,回去吃两服药,再补一补就好了。” “可王爷为何一直呆愣愣的,眼睛都不怎么动?” 傅清明摇摇头:“这不是身体的问题,是心理的,像吓到了……你们王爷不会是被尸体给吓的吧?” “我们王爷天不怕地不怕,怎么会害怕尸体!” “我们王爷就是最厉害的!” 桑明和白照你一言我一语,傅清明撇撇嘴。 过了片刻,桑明怀里的人缓缓地眨眨眼,坐了起来,眉头皱了一皱,似是头疼:“你们怎么这么吵。” 白照喜滋滋道:“王爷你没事啦?” “我能有什么事。”裴缓揉了揉额角,挥挥手让他们走远点儿,“味儿太大了。” 傅清明冷呵一声,方才求他过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。 傅清明还没等说什么,就迅速被白照、桑明架走。 裴缓的耳畔终于消停下来,可以很清晰地去听他想听的声音了。 方才他的灵魂像是陷入沼泽深处,是那一声呢喃将他唤醒。 呢喃声声,驱走茫茫白雾,引月光重新照耀。 ——“怀之,你在哪儿呀?”
第10章 成之怀之 夏日的雨敲打窗,窗外的黑云压树梢,树梢上的鸟雀扑扇着翅膀,叽叽喳喳地叫着,去寻屋檐避雨。 御书房的门开了,梁瑞压低声音呵斥着门口的侍卫:“鸟儿这么叫着,还不快赶走,吵了陛下和两位殿下,小心你的脑袋!” 侍卫忙点头哈腰,找着长杆子赶紧将躲进檐下的鸟儿赶走。 梁瑞叫人换了几盏茶,再进去,将越武帝和晋王、临安王已经半凉的茶换走,躬身退了出去。 孟钦将茶饮了大半杯,咂咂嘴说:“父皇的茶煮得真香,儿臣就算照着一样的方子也煮不出这样的味道。” 越武帝笑了笑,道:“梁瑞在伺候朕之前在尚茶局做事,当初啊,也是朕看他煮茶实在是好吃,才叫父皇将他赐给朕的,不然你们现在哪有这样好的口福。” 孟钦笑吟吟道:“那该多谢皇祖父了。” 孟云客低头吹了吹茶的浮沫,只喝了一口就放下。孟钦看着他,随口道:“四弟仿佛不怎么喜欢这茶。” 孟云客的脸僵了僵,叹气道:“臣弟少时身体虚弱,不适宜饮茶,年岁渐长这习惯就一直没养成,总觉得苦涩。” “四弟还像个孩子似的。” “云客比你年纪小,在你面前自然还是孩子。”越武帝放下茶盏,沉吟道,“去年朕让云客到外面历练,回来之后成熟多了。如今夏日雨水大,两江之地的堤坝最是要紧。” 两江之地一旦决堤,百姓流离失所,颗粒无收。 每年这个时节,朝廷都要派大臣到两江之地巡视,加固堤坝,防洪抗灾。 而这派去的人,就是陛下的心腹之臣,这些年数位从两江回来的臣子入主中枢,平步青云,去两江赈灾的差事也慢慢地被当成是晋升的最大跳板。眼下黄现刚入兵部方一个月,便里里外外地查,上上下下地改革,孟钦之前苦心孤诣安插进兵部的人手就这么被黄现给剪除殆尽。 朝上的人大多见风使舵,已经有人蠢蠢欲动。如果这次去两江的人是孟云客,他立功回来,风头更盛,朝上又是另一番景象。 孟钦听这话的前后,先一步起身,道:“儿臣领兵时曾在两江周边待过数年,对那儿极熟,儿臣愿意替父皇分忧,定会办好此事。” 越武帝沉默不语,孟钦的手指抠进掌心,有些忐忑。 良久后,越武帝再端起茶杯,含了一口,摇头道:“有些凉了。” 再抬头,他看向孟钦,道:“你有此心,父皇很是欣慰。你去两江要多看多思,裴昭也在两江,你若是有什么事,可去找他商议。” 孟钦长声道:“儿臣领旨。” 孟钦和孟云客没有多留。出了御书房,孟云客恭敬道:“三皇兄还要去见嘉贵妃吧,臣弟这便出宫了,三皇兄去两江前,臣弟带窖里的好酒给皇兄送行。” “那就先谢过四弟了。” 孟云客笑了笑,也没用梁瑞找人送,自己撑着一把伞,转身走入雨中。 萸嘉宫在御花园西角,是整个皇宫离乾元宫最近的一处宫宇,足见嘉贵妃在越武帝心中的地位。 嘉贵妃是卫国公老来女,从小就极受宠,卫国公一门鼎盛,嘉贵妃的长兄卫启正是如今的当朝丞相。
言情小说网:www.bgnovel.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!记得收藏并分享哦!
42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