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裴缓,裴成之的兄长。 所有人都说他是裴缓,一层一层的迷雾在他身上遮挡,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是裴缓。 可偏偏有人穿过层层的迷雾,看清了他的心是谁。 ——“怀之,你在哪儿?” 那轻柔的声音在耳边盘桓,裴昭笑了笑,将杯倒满酒,举起来敬眼前人:“子毅,我替成之谢谢你。” 孟云客被这一句话震得落下泪来,他咬咬牙,反手抹去眼泪,知道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。 “三皇兄马上就要启程去两江,机会只有这一次。” 若是让孟钦就这么去了两江,裴昭、裴缓的事情就兜不住了。一切一触即发,孟云客也是没法,才在这个关键时刻找上裴昭。 裴昭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:“你来找我之前,见过陛下是吧?” 孟云客身上有龙涎香的味道,是裴缓不喜欢的,却是裴昭喜欢的。 陛下给他赐香时,赐了一味龙涎香在里面。 裴昭陡然想起在乾元宫时陛下说起裴缓不喜欢龙涎香的过往,那时陛下其实就在点着他的身份,也在引导他想起自己。 陛下需要裴昭归来,却又不敢说得太直白刺激他,想来那些有关于裴昭、裴缓中毒的事情,都是陛下编来安抚他的。 孟云客愣了一下,点头:“是。 “昨日父皇让三皇兄去两江,离开宫后,我一个人来了怀王府,站在后院的墙角,看了很久的梨树。三皇兄若从两江回来,等着他的就是太子之位,那时我再想给成之讨回公道,也很难逆天而行。唯一的机会,就是让他在两江犯错,罪无可赦的那种错。我心里有了几个计划,正想来找你,不过还是有些犹豫。这时父皇身边的梁公公亲自来了我府上,带我去城郊的一处极隐秘的庄子,在那儿,我见到了父皇。 “父皇没有和我多说,只让我有什么想做的,都来找你商量,不用再回他,父皇还让我把这个交给你。” 孟云客拿出一枚白玉龙佩,赤色龙佩调动暗影营,白玉龙佩则是用来调动长安城外各州府的府兵。 陛下对世事洞若观火,只是外有卫相,内有嘉贵妃,晋王又军功赫赫,无人能及。他的棋不能走错一步,撑到今天,怕也是在等这一日吧! 裴昭握住龙佩,小心地收好。 梨花酒又倒一杯,孟云客手一倾,酒洋洋洒洒,倒在地上。 “成之,等明年梨花开,我和裴昭大哥一起接你回家。” 夜深到浓时,蝉鸣声一声连着一声。 谢相思第一百零三次飞身上房顶,踮着脚眺望回怀王府必经的那一条路。 屋檐上悬着灯,路上只有三三两两行色匆匆的赶路人,并没有要回来的他。 眼看着快到子时,谢相思没再回去,屈腿坐在房顶上。穹顶之下,星光璀璨。 她四下乱看着,看到旁边那条幽静的小巷,就是在那儿,她第一次看到裴缓。 “那天皇历上说,诸事不宜。”谢相思闭上眼,摇了摇头道,“根本就不准,看来连鬼神都害怕裴缓。” 这几日谢相思把之前裴缓珍藏着的话本子都翻了出来,恶补了一下关于男女情爱的知识。话本子的种类太多且杂,她学得有点儿乱。 不过不管是什么类型的话本子,当女主在深夜里等待男主,苦苦地熬着每一刻时,都证明了一件事。 女主心里有了男主。 这种等待,是担心,是惦记,是牵挂,是想念。 就好像……裴缓不知从哪一刻开始,就无时无刻不在说,他好想她。 她一直在想着裴缓,探着自己的脉搏,数着数,比平时的快了许多。 再睁开眼,前面大路熟悉的马车赫然出现。桑明扶着裴缓下车,看样子裴缓像是喝了不少的酒,他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,桑明喊来守门的几个侍卫,那几个侍卫匆匆跑回来,往谢相思住的院子里去,又匆匆地跑出去,扯着嗓子喊人。 “谢护卫呢,怎么不见了?谁看到谢护卫了,王爷在找她!” “刚才我还看见了,这么一眨眼怎么不见了。” 谢相思模仿着看到的裴缓的口型,一张一合。 ——相思呢? 相思在房顶呢! 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苦巴巴地在房顶上守着他回来,那多丢人呀! 谢相思捂着脸要从房顶上飞下去,外面刚才还迷迷糊糊的裴缓一下抬起头,将她要逃未逃的身影逮了个正着。 谢相思的腿尴尬地顿在半空中,有时候心有灵犀,真的不是一件什么好事。 裴缓伸手,打了个响指,这时几道黑影从墙内墙外蹿出去,落到裴缓身边。裴缓说了句什么,几人架着裴缓,飞上房顶。谢相思眼一花,身边就多了个笑吟吟看着她的裴缓。 谢相思:“如今这时候,你在这上面坐着不就和活靶子一样?还是赶紧下去吧!” 裴缓喝了酒,呼吸间都是梨花的香气:“怀王的命如今可不值钱了。你那帮师兄弟,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,今晚,可能是属于裴缓,最安全的一夜。” 他说得虽然有理,可谢相思还是没全放下心,左手按在刀把上,耳朵抻长,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动静。 裴缓在她耳畔嘟囔道:“要是有酒就好了。” 谢相思立时冷声道:“都喝了这么多了还喝什么?!” 裴缓失笑,故意地叹了一口气:“不过是想喝些酒罢了,夫人是不是家风太严了些?” 谢相思的脸被雨后的风吹得红了又红,却没像寻常害羞的姑娘家啐一声“什么夫人不夫人的,谁是你夫人”,而是低下头,看了一会儿瓦片上的纹路,又抬起头看他,认真地道:“解忧帮的人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情,就算我赚够了钱从解忧帮赎身离开,也没有户籍,没有户籍就不能像寻常百姓一样能和你成婚。” 裴缓的表情先是有些愣,随即眼底的裂痕逐渐扩大,冰封的河解冻化开,水潺潺流过暖春和烈夏。 “若是不能成婚,那你怎么办?” 谢相思想了想,说:“解忧帮没教过这个,不过我在话本子里都看过,若是喜欢,但是不能在一起共度白首,要么就放手,成全对方,这个是伤痛类的话本。要么就不择手段,把对方抢到自己身边,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,这个是霸道王爷类的话本子……” 谢相思上下扫了一眼裴缓,分析道:“王爷自然是比较符合后者,不过和王爷比我没钱没势,估计也抢不来。那,我应该会天天守在王爷的房梁上,装鬼吓人,保证别的女人谁也不敢靠近王爷。” “哈哈哈!”裴缓朗声大笑,笑得畅快无比,这些日子里心中的隐痛压抑,似是都在这一刻被一扫而空。 谢相思不满地嘟囔:“我又没有说笑话……” 她的尾音被碾碎在梨花酒的醇香气味间。 他勾着那细腰,将她拥抱,两颗心,第一次靠得这么近。 谢相思的睫毛颤了颤,眼睛睁得圆圆的。 裴缓微微离开,微凉的手捻着她湿润的唇,气息不稳道:“我教你,亲你的时候,要闭上眼睛。” 梨花酒,醉人魂。 谢相思闭上眼,眼前一片漆黑,可心里,却有一弯明月高悬。 他的吻,不像他的人,格外细致温柔,一点一点夺走她的空气,待她有些气闷时又缓缓后退,引她依依不舍,自己凑上去。 他在引诱她。 谢相思在解忧帮学的第一课,就是拒绝一切诱惑,培养定力,人会渐渐变得冷漠而麻木。 可在裴缓身边,她做不到无动于衷。 这个吻绵长,他离开时,她的眼睛里一片水茫茫的雾气。 “你知道,我是谁吗?” 她没有犹豫道:“你是怀之。” 他目光幽暗,在她面上睃视:“你不记得临安王叫我什么吗?他叫我‘成之’。” 谢相思耳边嗡嗡地响,脑中眼前都混沌一片,她用力地睁开眼,可不知道怎么思考,只轻声说:“可你说你叫怀之。” 他说他是谁,她就认定他是谁,不管之前别人怎么叫他,怎么说他。 她和他一样,都遵从他自己的心。 裴昭抚着她的脸,将她按在自己的怀里,不一会儿,她气息均匀绵长,昏睡过去。 刚才从门口进府中的几个侍卫里有一个侍卫,去的不是谢相思的院子,而是地下室,问傅清明要一味药。 一味不伤害人身体,化开之后会致人昏迷的药。 在梨花酒气味的掩盖下,那药进入谢相思的身体。她会睡上长长的一觉,等她醒来,他已经离开长安城。 没有人会告诉她,他去了哪儿,她不用再跟着他一起犯险。 “我入仕那一年,便立誓要肃清朝堂积弊,做顶天立地之臣,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。 “如今我初心未改,不过我不想粉身碎骨了。 “为了你,我会让自己安然无恙。” 安然无恙,这是她曾想为他豁出性命找陛下时的承诺。 亦是他此刻的承诺。 有了心上人,谁也不甘等不到白首共度时便早早离开。
第11章 长安缭乱 翌日一早天大亮,晋王一行从长安城门而出,沿官道往两江出发。 临安王在长安城外五里的折柳亭相送,将自己珍藏的两坛竹叶青送给晋王。 “愿皇兄一路平安。” “我自然会平安。”孟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讥讽一笑,“我与四弟早就已经势如水火,如今父皇也不在这儿,四弟不用再装模作样地扮卑微,装乖巧了。四弟,这么多年,我唯一看错的,就是你。不,不只是你,就连裴缓那个纨绔子弟,我也是看走了眼。” 孟云客温和一笑,道:“三皇兄有贵妃疼爱,又有卫相保驾护航,在外军功累累,在内是父皇最疼爱的儿子。皇兄光芒如此之盛,臣弟自然而然卑微,只有靠近皇兄,才能看见前方的路。臣弟生母早逝,又不得父皇喜爱,这么多年做的许多,也不过是为了活命而已。” 有权有势的妃嫔都没有子嗣,有儿子的妃嫔一个接一个地郁郁而终。孟钦的道路一早就被铺平,等越武帝百年,他会是无可争议的太子人选,下一任皇帝。 那个瘦弱得像只小猫一样的孟云客,生母陈妃不过是一个卑贱至极的宫女,她很懂事,眼见着自己注定是活不成的,服了药自尽,在死之前把儿子送到宫外封地临安。 从小去封地的孩子,和皇帝哪有什么情分,孟云客在朝中没有任何依仗,嘉贵妃也从来没看得起陈妃母子,便也不再费心思去对付他。一晃数年,孟云客回京,对孟钦恭敬谦和,朝上朝下事事不管,再加上他已经成年再下手实在是显眼,看他依旧没用,嘉贵妃和晋王就也没有再多看他,只一门心思对付皇上特别偏爱的陆贤妃和其子瑞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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