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飞起的凳子“呼呼”地像是带着风,羽扇上仙虽闪得快,但还是被一条凳子腿儿擦着脸颊划了条长痕,还没等他喊出一声疼,一柄刀鞘已经抵到他的咽喉处。入目是一只白皙修长的手,因攥着刀骨节用力,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。再顺着往上看,撞入一潭墨色的池水中。 忽而,那池水起了波澜,刀鞘更逼近一寸:“哟,上仙这是要去哪儿?咱们怎么着也是搭档,这么卖队友抢东西可不好吧?” 谢相思眼见这人定定地看着自己,呆呆愣愣的模样,心头火四起。 这摆明了就是在装傻,是在看不起她的智商? 谢相思冷冷地一笑,“唰”的一声刀刃出鞘半寸,折着烛火的亮度晃进羽扇上仙的眼,他像是终于回过神来,垂眼瞄了瞄脖子上的剑,又抬头看了看谢相思。 “都是江湖上混的,今日这事阁下是想公了还是想私了,给句话,我好……喂,喂喂,你干吗?” 羽扇上仙长了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,此刻这双眼毫无征兆地开始噼里啪啦掉眼泪。谢相思还没有见过有人能哭成这个样子,眼泪和洪水决堤一样,只是须臾满脸就湿漉漉的。他本身涂了好几层的粉,遇了水便溶解,那一张脸变得和鬼画符一样。 在裴缓身边有一段时间,谢相思对待周遭事物的感觉也有点儿被影响。 太丑的东西,实在是看着闹心。 她掏出锦帕递过去,蹙着眉:“装傻不成就开始卖惨?我也真的好奇阁下师出何门,竟能在短短时间内玩出这么多的花样,我……你……” 羽扇上仙抽泣着将脸擦干净,擦掉那一层油腻的皮,露出一张清秀得过分的脸。 当然,身边有裴缓那样的人在,这张脸不足以让谢相思失神。她短暂地失语,又上下打量了他片刻,看着顶多也就是十四五岁的年纪。 江湖中人,欺负小孩子可不提倡。 羽扇上仙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,紧紧地攥着那孔雀尾,别开脸,倔强得脖颈儿上青筋都要暴起了:“我娘得了古怪的重病,镇子上的大夫都没办法,我到处去翻医术古籍之后找到了一个方子,需要上好的孔雀尾碾碎入药。我们这地方穷乡僻壤的,只有野鸡,哪儿有孔雀。我本来都要放弃了,突然听说天香阁今天举办的主题会上头名的奖品恰好就是孔雀尾,可我又怕比不过旁人拿不到第一,就干脆用了这个办法……我只有这一个机会,为了救我娘,我只能这么做。” 之前沉沉的声音如今沙哑青涩得很,谢相思心道,又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少年,古有王祥卧冰求鲤,今有羽扇上仙卖队友换孔雀尾。 谢相思没见过亲生父母,对这样的母子亲情又陌生,又羡慕。 若是大度地放他走,有一半的概率可以挽救一个人的性命。 他们解忧帮中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人,习惯行走在不见光的黑暗里,活得像是鬼。若是偶尔在和自己任务不冲突的情况下能救救人,也算是为自己积点德,体会下做人的感觉。 短短时间里,谢相思下了决定,指尖一动,刀刃收回刀鞘,后退两步。 羽扇上仙察觉冰凉的刀移开自己的咽喉,满眼不敢置信地望过来:“思思姑娘……” 这张脸叫自己叫得这么亲密,可真是犯罪。 “你叫我思思姐姐好了。”谢相思摆出一副慈祥脸,扯出一抹笑,“今日你是碰到了我,换成旁人非要拉你去深巷子谈谈人生不可。你快些回去给你娘治病吧,对了,你叫什么名字?” “傅清明。”他凝眼在谢相思唇边的笑,不自觉地就把底给漏了,他怔了怔,随后不动声色地后移半步,深深地鞠了一躬,面上感动非常,“多谢思思姐姐成全我,等我治好我娘,一定报答思思姐姐的大恩大德。” “快些回去,别耽误了。” 傅清明重重地点头,捂着脸不让自己再哭出来,转身飞快地跑出天香阁。 在跑出三条街后,傅清明停在镇子上的小桥边。 浓雾散开,有弯弯月挂在天上。 傅清明执着孔雀尾,扇了两下,一下子笑出声:“这种鬼话也会信,还说自己是混江湖的,连一点儿提防之心也没有。” 他回身看了看天香阁的方向,笑意更深:“多谢了,思思姐姐。” 另一边,谢相思在目送走傅清明之后,折身往裴缓身边走,怕他方才骤然昏倒之后被什么东西硌死。 “傅清明,傅清明……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?”谢相思想了会儿没想到,遂放弃。 她探出手指放在裴缓鼻下,温热气息均匀裹过来,看来是没什么事了。 所谓祸害遗千年,就是这个道理了。 她想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,毕竟她是瞒着裴缓偷偷过来的,若待会儿他醒了看见她惯例冷嘲热讽倒是小事,他肯定会把自己没得到孔雀尾的锅甩在她背上的,那就麻烦了。 谢相思起身往门外走了几步,却走不动了。 为了符合仙气飘飘的设定,她这件裙子拖着长长的裙裾,衣袖宽大得快要坠地,此时有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衣袖,像是抓住了钓鱼时的鱼线一样,双手交叠着往自己那里扯。 不用回头谢相思都知道是谁在扯着自己,她下盘站得稳,不管他怎么扯都只是扯得她身形微晃而已。 如今无外乎就是两种情况。 一是裴缓已经醒了,抑或是从来都没晕倒,只是装模作样等着她露马脚。 二是裴缓还没醒,如今这样子只是疑似梦游的征兆。 若是第一种,那内心排演这么一场大戏,她不会一点儿也听不到他的心声,谢相思正严肃认真地往真相靠拢,忽而察觉那双手扯着她的衣袖开始来回荡着,那张平时她恨不得一日堵上八次的嘴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:“落花落叶落纷纷,终日思君不见君,肠断断肠肠欲断,泪珠痕上更添痕……” 谢相思听出来了,这是《湘妃怨》,看来他真的是还昏迷着。 谢相思听得头皮一麻,想起每日清晨被这曲子支配的恐惧,小腿肚子都跟着发软。 裴缓那扯来扯去的力气没减,谢相思腿软了这么一下之后,直接被扯得一个趔趄,结结实实地倒在裴缓身上,压得裴缓闷闷地“嗯”了一声,近乎贴着谢相思的耳边发出的。 谢相思耳根子一热,又怕他被压醒,手撑在他胸前手忙脚乱地要起来。裴缓嘴巴嗫嚅着什么,双臂搂在她纤腰上,左右轻晃着,声音比方才难听多了:“同饮湘江水,梦魂飞不到,所欠惟一死,入我相思门,知我相思苦……” 谢相思额角青筋习惯性“突突”地跳了两下之后,手绕到腰际掰开他的手甩到一边,实在是没忍住,顺便补了一脚,狠狠地踹在他小腿骨处,踹得裴缓又是一声“嗯”。 谢相思咬咬牙,离开了这是非之地。 裴缓迷迷糊糊的,手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。 “王爷,王爷!”白照身体素质好,醒得比寻常人都快,睁开眼一看“横尸”满地,忙手脚并用地爬到自家王爷身边,“扑通”一声跪下,涕泪横流,“我的王爷啊,你怎么就命这么苦哇——” 他鬼哭狼嚎着,一边哭还一边摇。裴缓硬生生地被摇醒,睁开眼,略有些呆滞地看着房顶。 “王爷你没死,老天有眼哇——” “闭嘴。”裴缓抬手捂住白照的嘴,侧眼看着一屋子横七竖八的人,揉了揉发胀的额角。 他只记得他正在盯着那个手执团扇的“女仙”的腰身发愣,随后便闻到一股兰花香气,再之后他便没了意识。 裴缓审美高度自认无人能及,一般人他看不上眼,所以对待一些格外突出的人他就记得特别清楚。 比如临安王孟云客的那双腿,笔直细长;再比如,谢相思的腰身,纤细到不堪一握,又因常年习武,脊背挺直,腰背那一条线圆润美好,每次一转身他就忍不住多看两眼。 所以,他觉得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谢相思,但如今人不在他也不好求证。 裴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,总觉得方才的迷茫里他抱住了那段心心念念的腰身,难道是自己疯魔了? 更疯魔的,是自打他苏醒,就萦绕在耳畔的声音。 女声清冷,还带着些平时听不到的焦急难安:“老天保佑,让怀王千万不要把这事甩到我头上,信女甘愿吃素一个月,求求老天爷,救救孩子吧!” 裴缓皱紧了眉,视线还在大堂中睃着。 “啊!那孔雀尾不见了!” 常欢睁开眼,一声尖叫,震碎裴缓的疑虑。他缓缓地抬头,眼中红意满布,像极了嗜血的杀将。 “夺我孔雀尾者,虽远必诛!” 白照奇道:“王爷知道是谁抢的了?” 裴缓冷笑一声:“不知道,但本王可以把这事甩别人头上。” 怀王一出手,久安镇平日只知道收商家保护费的王捕头强打精神,大半夜带着手下挨家搜那抢了天香阁东西的人。 裴缓自己则回到裴家老宅,踏进院门时耳边已经听不见那焦灼的女声。 裴缓愣在门口,站了一会儿,揉了揉额角。 他想方才大抵是那迷香的后遗症,用后会出现短暂幻听,如今香气被清风吹散,一切就又都恢复了。 久安镇不大,没两日“胆大狂徒在天香阁中下迷香,企图谋害微服出来体察民情的当朝怀王殿下,而谋害不成顺手牵走天香阁中的镇阁之宝”的消息不胫而走,所有人便都知晓怀王殿下体恤民意驾临久安,以及天香阁中丢了样东西。 具体是什么衙役没说,只说很特别,很贵重,若是谁见到鬼鬼祟祟的人,举报有大奖赏! 王捕头也实在是没脸说,怀王殿下让人一定要找到的,是换装用的孔雀尾。 “王捕头,镇东没有发现异样。” “镇西也没有。” “镇南也……” “行了,以后没什么消息就不用和我说了,听一次脑袋疼一次,没有就继续找!”王捕头去年才从别处调到久安镇,原本以为这地方小没什么事,能在这里安然到老,拿点儿退休金去安享晚年,可谁曾想居然会碰上这种事! 前日深夜,天香阁出了事,他带着手下寻了一夜无果之后,天亮去裴家老宅回话。 虽说久安镇天高皇帝远,但裴缓实在是太出名,他不想知道也不行。找遍大越皇室宗亲,都找不到任何一位比这一位还要难搞的。在去裴宅之前,王捕头就内心忐忑,见了人之后裴缓果然没有让他失望。 裴缓悠闲地坐在座椅上,眼皮轻抬,道:“王捕头,本王问你,捕头的职责是什么?” “维护城镇治安,保护镇中百姓的安全,绝不放过一个坏人!” “嗯,答得好。”裴缓又问,“那本王,可算是久安镇的人?”
言情小说网:www.bgnovel.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!记得收藏并分享哦!
42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