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后传来裴羁淡淡的语声:“她身子不好,呛了水,还怀着身孕,须得多休息。” 窦晏平猛地停住步子,脑中嗡鸣着,如遭雷击一般,半晌才道:“你说什么?” 回头,看见裴羁微微苍白、平静的脸:“等她养好身体,我们就成亲。” 每一个字都听得明白,串在一起却全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,窦晏平在怔忪过后,刷一声拔剑:“裴羁,你竟敢!” 她不是情愿的,她一再逃跑,甚至不惜拼死跳进河里,都是为了摆脱裴羁。竟如此无耻,如此卑劣,竟敢如此欺辱她! 手发着抖,在恨怒中长啸一声:“我杀了你!” 合身而上,一剑刺向裴羁心口。他那样珍视的人,那样捧在手心,放在心里爱着的人,竟被他如此欺辱! 门外的侍卫听见动静一涌而上,七手八脚挡住,窦晏平咬着牙,出招又快又狠,丝毫不曾留情,裴羁冰冷眸光望着他因为愤怒变成青白的脸上,淡淡道:“你母亲认得崔瑾,崔瑾自尽前一天,她二人曾在灞桥的无相茶楼密谈。” 窦晏平听不见,也不在乎他说什么,咬着牙只是狠命厮杀,冰冷的金属碰撞声中,听见裴羁慢慢又道:“念念如今,还不知道这件事。” 念念,他竟敢这么唤她!窦晏平在激怒中爆喝一声:“闭嘴!她的名字你也配叫?!” “崔瑾之死,与你母亲脱不开关系,若想知道实情,回去问你母亲。”裴羁看他一眼,转身向内室走去,“送窦郎君出去。” 侍从一涌而上,窦晏平左冲右突,怎么也无法突破,头疼欲裂。她有了身孕。母亲认得崔瑾。母亲与崔瑾的死脱不开关系。耳边嗡嗡响着,透不过气,胸口一阵阵尖锐的疼,当一声,长剑被击落,几个侍从架起他拖到门外,身后简陋的木门无声无息关住,又下了门闩。 耳边还在嗡鸣,窦晏平紧紧捂着心口,怔怔回望。 内室。 五六个大夫守在帘幕外,已经请完了不知第几轮脉,正在商议着开方,裴羁走进来:“怎么样?” “郎君处理得及时,水都已经吐出来了,没有外伤,脉搏也算是平稳,”一个年纪大些的大夫小心翼翼答道,“眼下看着没什么大碍。” 没什么大碍,为何不醒?裴羁沉着脸:“为何一直不醒?” “也许是娘子身体太弱,还没缓过来,也许是太疲累,还需要休息,”大夫道,“郎君再耐心等等,今晚明早之内,应当就有结果。” 距离天黑,还有几个时辰。裴羁压下焦躁:“都留下守着,娘子醒来时立刻再诊脉。” “是。”大夫看他一眼,这一个时辰他只是匆匆包扎了伤口,便一直守着苏樱忙来忙去,片刻也不肯歇,但受了这么重的伤,又怎么能不好好休息?“若论起来,郎君的伤势比娘子严重得多,天气热,郎君的伤泡过水,万一发热起来就是大症候,郎君最好能好好休养,不要劳碌走动才是。” 裴羁看他一眼,没有说话。 打起帷幕进去,苏樱紧闭双眼沉沉睡着,边上阿周拿着布巾在给她擦头发,裴羁低声道:“退下吧。” 阿周犹豫着,终归还是退了出去,裴羁在床边坐下,握住苏樱的手。 冰凉的手,毫无知觉地在他手中,让人心里陡然一沉,呼吸凝滞住。是他逼得她太狠,这次抓到她,该当好好抚慰才是,该当早些告诉她会娶她,她有了退路,也许就不会一门心思只想逃。 伸手,抚了抚她蜿蜒拖在枕边的长发,带着湿意的还没有彻底擦干,裴羁拿过布巾,轻轻擦拭着。 许是错觉,突然觉得她低垂的睫毛微微一动,裴羁急急伏低身子靠近,轻柔着声音:“念念。” 苏樱在虚空中奔逃。看不见来路,找不到出口,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,身体沉重得挪不动,在焦虑急迫中恍惚沉进了水底,又仿佛看见了父亲,远远站在水的一方,恍惚着摸不到。 苏樱极力向那处游去,想喊,发不出声音,在心里一遍遍唤着,阿耶,阿耶。我好想你,好想回去锦城,回到我们的草庐,想和你一起放风筝,一起洑水。阿耶,我好累。 近了,更近了,能看清父亲的脸,带着慈和的笑容,轻轻向她伸出了手。 “念念。”裴羁又唤了一声。她一动不动躺着,眉头皱得紧紧的,并没有醒。 方才的一瞬只是他的错觉。无声叹一口气,裴羁抚平她紧皱的眉头,细细又擦拭起来。 自午至昏,入夜,清晨,裴羁半步不曾离开内室,又请了新的大夫诊了几次脉,说法与先前相同,可苏樱还是不曾醒。裴羁焦躁到了极点,压不住的火气。 “郎君,该换药了。”大夫窥探着他的脸色,小心翼翼提醒,“换完药郎君最好去睡一会儿,不能再这么熬着了。” 他们这些大夫虽然也一直守着不准离开,但人多,都是轮换着休息,每人总能睡上几个时辰,但他每次醒来时裴羁都在帷幕里守着,竟是片刻不曾合眼。大夫心中感慨,年轻夫妻情分深些也是有的,况且这两人才貌相当,是世上少见的一双璧人,只是这位郎君未免太深情了些,再这么不吃不喝熬下去,等妻子醒来时,他就要倒下了。“郎君休息好了,才能照顾娘子哪。” 裴羁出来帷幕,嗤一声扯开衣袍。 自己也能感觉到动作太大,带得伤口又撕裂了一些,但这样的疼痛,此时或可将心中的恐惧和懊悔压下去一点,裴羁沉着脸,重重又是一扯。 却在此时,恍惚听见帷幕内有动静,似乎是翻身。裴羁呼一下站起。 帷幕内。 虚空在此时淡到了极致,苏樱终于来到了父亲身边。阿耶。叫不出声,只能拼命向他怀里扑过去,他却突然退开,慈和温暖的脸一点点融进虚空,苏樱拼命挣扎,想叫,叫不出来,想拦着不让他消失,他终是一点点消失了,在极度的悲痛惶恐中,听见父亲柔和的语声:“回去吧,念念,这里你不该来。” 似有什么突然打破界限,苏樱惊叫一声,醒了过来。 帷幕外,裴羁一个箭步冲进来,对上苏樱睁开的眼睛。她醒了,从枕上转过脸,看着他。 “念念,”声音嘶哑到了极点,颤抖着,自己也觉得狼狈,裴羁清了清嗓子,“念念,你醒了。” 那双眼定定地看着他,清澈无辜,还有淡淡的困惑:“你是谁呀?”
第55章 乡下房舍处处简陋, 内室只在高处开了一扇巴掌大的小窗,即便白日里光线也十分昏暗,眼睛适应了之后, 苏樱看清了眼前男人的模样。 素衣玄履, 样貌俊雅, 但此时外袍连着里衣一齐扯落在腰间, 只在靠下处以蹀躞带松松束住, 袒露出宽肩窄腰, 肌肉紧实的臂膀,背上仿佛受伤极重, 虽然包扎着厚厚的纱布, 血迹依旧从纱布底下渗出来, 染红了皮肤。他一双眼也是着红, 紧紧盯着她:“念念,你醒了。” 片刻怔忪后,苏樱低呼一声转过脸:“你是谁?如何擅闯我的卧房?你出去!” “念念, ”裴羁怔了一下,下意识地向后退开一步, 于欢喜中慢慢生出疑惑, 她这模样,这口吻, 就仿佛不认得他似的, “你, 好些了吗?” 她却只是转着脸不肯看他, 紧紧闭着眼睛:“出去!再不走我就叫人了!” 裴羁站在原地, 沉默地看她。他想象过她醒来后见到他的模样,也许会恨他骂他, 也许会冷冰冰地待他,唯独不曾想到过现在的情形。她仿佛是不认得他了。将堆在腰间的衣袍拉上来掩住,低声道:“我让大夫进来看看你。” 出得帷幕,压着眉吩咐:“去给娘子请脉。” 大夫们早已排好了轮班的次序,此时便是那胡子头发都白了,年纪最大一个的先进去,裴羁守在帷幕之外,看他刚进去唤了一声娘子,苏樱立刻便又惊叫起来:“你是谁?我不认得你,出去!” “娘子莫惊,我是来给娘子诊脉的。”那老大夫不住解释着,苏樱却一声声只让人出去,惊怕之情,溢于言表。裴羁紧紧压着眉,她仿佛是真的不记得了,像个受惊的孩子,闯进完全陌生的地方,慌张着不知道如何是好。这里都是男人,她想来是怕的吧。吩咐道:“叫阿周过来。” 侍从飞也似地跑出去找人,帷幕一动,那老大夫一脸尴尬地出来了:“郎君,娘子不肯让我诊脉。” 帷幕里窸窸窣窣的声响,她起来了,跳下床穿了鞋似是要离开,探头一看外面全都是人便又缩了回去,像受惊的小兽,蜷成一团缩在床上,裴羁沉默地看着,许久:“人会在突然之间,忘记以前的事情吗?” “这,这个……”老大夫犹豫着,半天答不上来。 裴羁望着帷幕里的人,同样的犹豫迟疑。她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了,但人真的会在一夜之间,把所有的一切全都忘掉吗? 门开了,阿周飞跑着冲进来,方才她去厨房张罗着给苏樱弄早膳,突然得了消息听说苏樱醒了,此时正是喜出望外,向裴羁略一施礼便要往里屋去,裴羁拦住:“且慢。” 阿周只得停住:“郎君有什么吩咐?” 裴羁望着里面瑟缩的人:“她好像不记得了。” “什么?”阿周听不懂,“不记得什么?” “不记得我,也仿佛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。”裴羁沉沉望着,她仿佛听见了外面的动静,越发害怕,怯怯地不时向这边望一眼,无助恐惧的眼神,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的,突然便刺疼起来,“你进去看看,小心些,别吓到她。” 阿周急匆匆进去了,裴羁隐在帷幕后,透过边缘,悄悄窥视。 她缩在床角,瞪大眼睛看着阿周,也许因为阿周是女人,也许因为阿周生得面善,说话又和气,所以她暂时没有惊叫,阿周小心翼翼往跟前去,怕惊到她,声音和步子都放得极轻:“小娘子,我是你周姨啊,你好些了吗?” 她瞪着眼睛不说话,阿周试探着,在床前停住:“我方才给你做饭去了,做了你喜欢吃的槐叶馎饦,小娘子,你饿不饿?” 裴羁紧紧盯着,心跳一时快一时慢,怪异得揪扯着,看见她茫然的目光,她微微摇着头:“我爱吃这个吗?我不记得了。”
言情小说网:www.bgnovel.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!记得收藏并分享哦!
136 首页 上一页 69 70 71 72 73 74 下一页 尾页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