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周鼻尖发着酸,试探着在床沿坐下:“小娘子还记得我吗?” “不记得,”她还在摇头,“这里是哪里?为什么外面有那些多男人?” 她那样小,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,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,裴羁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,想抱她,想吻她,想竭尽所有安抚她,想跪倒在她膝边,告诉她不用怕,所有的一切,他都会为她安排好。 在澎湃的心潮中微微仰头,有一种认命的解脱。大夫轮番诊脉都不曾提过别的事情,也许她并没有身孕,但即便没有,他也会娶她。 就这样清醒着警惕着,竭尽全力阻止着,终归还是无可挽回的,一头栽了进去。 “小娘子,”帷幕里阿周的声音哽咽起来,“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?” 帷幕上轻轻的晃动,她的影子在摇头:“不记得了。” “你还记得从前的事,记得夫人吗?” “不记得了。” 阿周哑着嗓子,几乎要哭出声:“那么小娘子还记得什么?” “我记得我家在锦城,我阿耶在那里,”她紧紧抱着膝盖,单薄的身子蜷成小小一团,“他很疼我的,你能送我去找他吗?” 裴羁心里猛地一疼,转开了脸。 她想她的父亲了,也许那是唯一一个,真心真意疼爱着她的人吧。 一刹那间突然明白了在裴家时她为什么总是小心翼翼地讨好他,固然是为了利用他在裴家站稳脚跟,但其中,也有真心想与他亲近的 的成分吧?不然她为什么总是用那样羡慕的目光看着裴则。是羡慕裴则有父有兄,有人疼爱吧,每一样,都是她不曾有的。 他总记得她聪明,总防备着她利用,却忘了她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十六七的小娘子,自小没了父亲,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,总是要拼命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的吧。 他过去对她,太苛刻了。 帷幕内。 “可是阿郎他,他,”阿周哽咽着,想说苏家阿郎已经去世很多年了,对上苏樱哀哀的眸子,又怎么也说不出口,她显然是忘了所有的一切,唯独只记得父亲,是因为苏家阿郎温和慈爱,是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人吧?若是苏家阿郎还在,她又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?阿周心里难过到了极点,伸手抱住苏樱,哭了起来,“我苦命的小娘子啊!” 裴羁看见苏樱怔了怔,躲了下没躲开,便就没再躲,任由阿周抱着,阿周一边哭一边絮絮地安慰着:“小娘子别怕,以后有周姨陪着你,你好好看大夫好好治病,很快就能好起来了。” “可是,”她在阿周怀里,茫然地蹙眉,“你是谁呀?” 裴羁低头,心里沉甸甸的,发着酸,带着苦,又在酸苦之中,生出一丝不可与人言说的贪念。她不记得了,那么从前的一切,是不是都可以一笔勾销?至少眼下,她应当不会像昨日那样,宁可跳进水里九死一生,也都要摆脱他。 抬眼,她窝在阿周怀里,靠着阿周的肩膀安静地坐着,像雏鸟依偎着亲鸟。即便不记得了,她跟阿周,还是很亲近。 心里突然一动,人在失忆的时候,还会亲近从前亲近的人吗? “小娘子,你昨天掉进水里生了病,所以才不记得了,让大夫给你看看好吗?”帷幕里阿周低声劝慰,“看了病吃了药,应该就好了,到时候你就想起来了。” 裴羁下意识地往前几步,怕她拒绝,紧紧盯着。 她低着头想了一会儿,似是无法决断,又抬头去看阿周,阿周试探着握住她的手:“小娘子,周姨不会骗你的,周姨从你一岁时就一直跟着你,先前陪着你在锦城,后面陪着你回长安,如今又到这里,小娘子的父亲也曾叮嘱我以后好好照顾你,咱们好好看病,好好吃药,治好了,你就能想起我了。” 她犹豫着,半晌点了点头,裴羁不等阿周唤人,立刻吩咐道:“去给娘子诊脉。” 先前那头发花白的老大夫连忙进去,怕苏樱又赶人,老远便道:“小娘子,我给你诊诊脉,别怕。” 裴羁紧紧盯着,她抿着唇犹豫着,紧紧抓着阿周的手,到底点了点头。 裴羁松一口气,看那大夫在床前坐下,伸手搭上脉搏,阿周轻言细语一直在安抚,她慢慢安静下来,低垂眉头让大夫诊完,阿周立刻问道:“怎么样?” 老大夫下意识地回头看裴羁,裴羁怕结果不好,惊到苏樱,微微摇了摇头,老大夫会意,忙道:“没有大碍,小娘子好好休息,我去开个方子。” 他匆匆走出来,不等裴羁发问便低声回禀道:“老夫无能,除了气血两亏身体虚弱,诊不出娘子有别的问题,也无法确定娘子因为什么突然失忆。” 裴羁心里空落落的,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,向等待的几个大夫略一抬手,立刻便有另一个起身出去,接着诊脉去了。 裴羁透过帷幕看着,苏樱仿佛有些不习惯,也或者是累了,皱着眉想要拒绝,阿周连忙又哄了几句,她安静下来,乖顺着伸出了手。 这样的她,陌生,乖巧,让人心疼。她紧紧靠着阿周,不诊脉的那只手便抓着阿周的袖子,细细的手指紧张着,攥到发白。她为什么唯独对阿周如此亲近?裴羁低声问道:“若是失忆,还会跟从前亲近的人继续亲近吗?” 老大夫皱眉思索着,半晌:“老夫先前曾在医书上看过,要是撞到了头部,或者受了严重的惊吓之类,的确有可能忘记很多事,不过老夫还从不曾遇见过这种病人,所以娘子是什么情形老夫也说不好。至于还会不会跟从前亲近的人亲近,老夫才疏学浅也说不好,或者就像那些上了年纪犯糊涂的老人,哪怕认不出儿孙,却还知道家在哪里,哪些是他们的亲人,也许都是习惯使然?” 也许、或者,统统都是含糊推测之语,他需要的,并不是这个。裴羁压着眉久久不曾说话,老大夫看出他心里不悦,连忙闭嘴,再不敢说。 帷幕内安安静静,第二个大夫诊完了脉说不出所以然,于是又换第三个。半个时辰过去,所有大夫全都诊完,都道身体并无大碍,好好休养一段时日便可复原,只是失忆一事众人都不曾遇见过,于是各执一词,久久不能给出一致的结论。 有说是昨日里呛了水神志不清,所以不记得了,吃上几天安神的药应该就能见好。有说可能昨天在水里被什么冲撞了头部存有淤血,影响了记忆,要用活血化瘀的药吃上几天,或者就有改善。更有一个本村的赤脚大夫一口咬定是昨天落水时撞上了水鬼,被水鬼勾了魂魄所以什么都不记得,本村东头就有一个法力高超的神婆,只消十文钱就可替人招魂,包管恢复原样。 侍从听着那人越说越不像话,又见裴羁眉头越压越紧,眼见是极为不悦,连拖带拽的赶紧把那赤脚大夫拉了出去,裴羁沉着脸吩咐:“去邺城,去魏州、兖州,把有名的大夫全都请来!” 几个侍卫飞跑着去了,裴羁抬眼,帷幕内苏樱靠在阿周怀里,目光又透过阿周的肩膀往外偷窥着,四目相对,她连忙转开眼,羞怯的神情。 人在失忆时,会连性情也都改了吗?她口口声声要找阿耶,像个十来岁的孩童一般。她才醒来时看见他,看见大夫,惊叫着赶他们出去,那慌张无措的模样亦像个十来岁的孩童。从前的苏樱不是这样的,她大胆聪慧,即便走投无路也要硬生生闯出一条路,若是她突然发现一个衣衫不整的陌生人出现在卧房里,第一反应不会是惊叫,更不会是毫无作用的叱责,她会想办法弄清对方的意图,想办法占上风,会千方百计确保自己的安全。 即便失忆,这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,难道轻易就会变了吗? 慢慢走进帷幕,她看他一眼,连忙又转过头,似是好奇般,不多时又偷偷看一眼,真像是孩童了,裴羁在床前停住,吩咐阿周:“退下吧。” “我,”阿周犹豫着,到底鼓起勇气,“郎君恕罪,小娘子病成这样,我不能走。” 裴羁顿了顿,摆手命她让开位置,阿周也只得松开苏樱,哄着说道:“裴郎君要跟你说话,我就在边上陪着你,小娘子别怕。” 她退去床头站着,裴羁慢慢在床边坐下,苏樱又缩回床角,怯怯地看他,裴羁放轻了声音:“念念。” 她低着头抱着膝,半晌才抬头:“你,你是谁?” “我是,”裴羁顿了顿,“我是你夫君。” 余光瞥见阿周猛地抬头,说不出是惊讶还是惊喜,裴羁看着苏樱,慢慢又道:“等你病好了,我们就成亲。” 前些天想到娶她,总觉得是不得不为之事,此时却突然觉得理所应当。除了她,他还能娶谁?如今他一身一心,全都扑在她身上,沉迷太深,无法自拔,甚至所谓心魔,所谓沉迷,或者都是他自欺欺人,他从一开始,便就是爱她,要她。 苏樱低呼一声,捂住了脸。 裴羁看见她手指缝里露出一小片皮肤,苍白的底色上有淡淡的红晕,她在害羞,她几时,竟然对着他害羞了。 这情形让人生出贪念,又生出疑虑。人在失忆时,会把从前的爱恨也全都忘了吗?可为什么,她又对阿周那样亲近。 轻轻将她鬓边散乱的头发抚了抚,裴羁试探着靠近:“我姓裴名羁字无羁,祖籍河东,现居长安。你姓苏名樱小字念念,祖籍锦城,先前也住在长安。” 近了,更近了,手轻轻搭上她一点,她缩了下,怯怯地又来看他:“这里是长安吗?” “这里是邺城附近,我们现在不回长安,要去魏州。”更近了,试探着去握她的手,她挣了一下没有挣脱,便只是怯怯看他,畏惧中乖顺的模样,裴羁心里一荡,贪念一霎时浓烈到了极点。 又何必在意她是真是假。便是假的,如果能假一辈子,也就成了真的。 将她柔软的手轻轻的,全都握在掌心中,久违的香软滋味,让人突然一下像落进虚空中,飘忽着落不到实地,她还在看他,清澈的眸子映着他的模样,又求助似地去看阿周,阿周嘶哑着喉咙:“裴郎君,你说的,都是真的?” “半点不虚。”裴羁道。 阿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。这些天昼夜忧心,最怕的就是裴羁撒手不管,让苏樱没了下梢,她如今又病成这样,若能明媒正娶,那真是老天有眼。擦了擦眼角的泪:“那就好。小娘子,裴郎君是你夫君,你们就快要成亲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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