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转回眸,视线落在秦妧手中的发簪上,随口问道:“为何握簪?” “义父让我自保清白时用的。”秦妧抬头,实话实话,但从未想过主动了结自己的性命,不过是无聊时用以把玩的物件罢了。 闻言,裴衍眉峰微蹙,若有所思,过了半晌,他摘下自己左手食指上的翡翠银戒,弯腰凑近秦妧的耳边,像是哄小孩儿般,置换了她手中的发簪。 “真到那时,命比清白重要。” 随着话音落下,那支“施舍”而来的发簪,被男子掰断在指间。 “翡翠中嵌了三枚毒针,关键时候,可送歹人上路。” 感受着耳畔的温热气息,秦妧轻垂睫羽,感慨万千,甚至恍惚觉得,裴衍才是自己的娘家人。 “秦妧记下了,多谢世子解惑。” 裴衍直起腰,似笑非笑,“以后可以换个称呼。” 称呼什么? 秦妧没懂他的意思,更不敢随意去接他逗笑的话茬,只呆呆望着还未浮翠流丹的草木,将银戒戴在了葱白似的拇指上。 虽大,却令她心安。 这时,裴灏带着一拨人匆匆回来,“兄长,前面不远处,有座碾坊,可暂避风雨。” 裴衍摩挲着食指上清浅的银戒压痕,慢条斯理地回道:“为兄还要南下,就不与你们同行了。沧州山路多匪患,沿途切勿大意,护好秦娘子。” “嗯,好。”在听得兄长即将离开,裴灏的声线明显清朗许多,“小弟和妧妹的喜酒,就等兄长归来时,再补饮了。” 裴衍略一敛眸。 春意浓酽,蔓延四野,却未蔓延至他的眼底。 安定侯府的子嗣,随了主母杨氏,个个容貌不俗,然,裴灏虽五官深邃,却不及裴衍精致,加之稚气未湮,与持重的兄长相比,参差立现。 故而,每次与兄长对视,他都会竭力挺直腰杆。这个习惯,已融入骨髓,不明显,却刻意。 看着在新娘子面前极力表现的弟弟,裴衍罕见地给予了回应。他抬起手,轻轻揉了揉弟弟的后脑勺,耐心十足,“别急,再过几年,就该跟为兄一样高了。” 裴灏嘴角一僵,脊背耷下自然的弧度,认真地点点头,之后,走向秦妧,取过仆人递上的伞,撑在两人上方,“怎么摘掉喜帕了?” 秦妧只说有些闷,掏出揉皱的帕子,再次盖在头上,由裴灏牵着衣袂,走向碾坊的方向。 在越过裴衍时,秦妧闻到一股雪中春信的雅香,一如初遇在侯府的梅林时,状元郎身上的味道。 经年未变。 没再踟蹰,她加快脚步,跟紧了自己的准夫君。 裴衍看向裴灏捏着秦妧衣袂的手,淡淡转眸,拿起被秦妧坐出凹痕的鹤氅,披在肩上。 耳畔传来隐卫承牧的声音。 “世子,都安排好了。” 裴衍“嗯”了一声,负手走向骏马。 绛霄渐暗,皓光渐收,将与他的眸色一样黑稠。 有些债,该还了。 此地距离京师,迢迢缅邈,萦回曲折,正适合布一场错综“棋局”。 作者有话说: 这是一个腹黑哥哥和怨种弟弟为爱撕破脸的故事,都不是善茬哦。sc,1v1。
第2章 ◎妧妹,逃……◎ 曛黄小雨下个不停,淅淅沥沥地拍打在喜轿的四角丝穗和碾坊前的桃枝上。 桃枝上栖满粉白的花骨朵,经风一吹,飞离旋舞,落入一旁的潺湲细流。 秦妧从轿中下来,走进碾坊,坐在废弃的磨盘前,静静看着外面的景象,很轻易地就联想到入京寻父那年,在敬成王府的侧门旁瞧见的簇蔟桃花。 从心底,她是憎恨生父的,却也只能借着生父这个踏板,寻一门合适的姻缘,摆脱颠沛流离之苦。 说她心机也好,虚荣也罢,在婚事上,她要的是一份安全感,至于喜爱与否,并不重要。 见识过生父的薄情,她对男子,始终是信任不起来的。 这时,裴灏捧着几块定胜糕,走了进来,“妧妹,这是我让厨子做的点心,你快尝尝,有没有江南的味道?” 秦妧心中微暖,拿过一块尝了一口,莞尔笑道:“很地道,我很喜欢。” 被她的笑晃了眼,裴灏有些意乱,蹭了蹭冒汗的掌心,想要拥她入怀。 可女子身上香喷喷的,他却出了一身臭汗,怎么都觉得别扭。 为了摆脱稚气,彰显男子气概,他时常与糙汉子们混在一起,久而久之,摆脱了少爷的做派,变得不修边幅,加之一路风尘仆仆,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,于是转身打开镂金花鸟香囊,取出里面的香膏,往身上擦了几下。 见状,秦妧抬起素手,搭在他的肩上,朱唇微启,吐气如兰,“无妨的,那香料不适合你。” 在秦妧看来,“真实”远比“虚头巴脑”强得多。 裴灏面露喜悦,但还是不想在秦妧面前留下邋遢的印象,只好将旖旎心思往深处藏去,“你好好休息,我去看看热食好了没。对了,之前官府登记在册的婚书,不是误写成了兄长的名字么,我南下前,去官府催了一回,应该问题不大。” 秦妧可不想糊里糊涂嫁人,“婚书的名字,决不可出错。” 察觉她微微肃了脸色,裴灏很是惭愧,“嗯,这事儿怪我,一时大意,叫你受委屈了。” 秦妧摇摇头,表示无碍。在目送他离开后,唤来义母送的陪嫁丫鬟暮荷,“去取来一套新衣,再烧些热水,我想擦擦身子。” 从南到北,路途遥远,为了门楣的体面,义母为她准备了几套相同款式的嫁衣和头面,方便更换。 白净的小丫鬟欠身离开,没一会儿,拎着一桶热水走进来。 碾坊内有个起居的木屋,秦妧在里面将就着擦拭了身子,又换了新衣,这才躺在简陋的木床上小憩。 更阑人静,她困在梦境中怎么也醒不来。 梦境中的男子不似裴灏稚嫩,反而蕴藉沉稳,偏偏,那目光不够规矩,在她身上隔空游弋,带着致命的狎昵。 她醒不来,唇干舌燥,急促呼吸时,束住一对兔儿的抹胸系带几近崩断。 可男子并未见好就收,还在她耳边循循善诱。 一开口,便是“雪中春信”的气息。 她蓦地睁开琉璃眸,气息不均地小喘着。 好端端的,怎会梦错了人?还是那般如圭如璋的男子。 缓缓坐起身,她捏了捏发胀的额,依偎在窗边,望着雨后的春夜。 月落参横,阒静的山野池边,烟汀朦胧,有种坠入迷雾中的错觉。 ** 次日,天明风过,遍地草木飞絮,秦妧又一次坐进喜轿,拿出用以防身的翡翠银戒,细细研究起来。 银戒之上的翡翠实则是个椭匣,里面盛了三根细小的银针,已经发黑。秦妧对医术略有了解,对此并不稀奇。不过,能将毒针装进小小的戒指中,足见匠师的手艺。 定安侯府是将门,府中稀奇的兵器必然不少,不知自己有无机会见识一番。 倏地,一道巨响,打断了思绪,她撩开轿帘向外看,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。 峦壑之上,一道道身影半隐其中,拉开满弓,瞄准了这边。 显然,迎亲的队伍被山匪盯上了。 秦妧觳觫之际,轿外传来裴灏不屑的音调,带着傲视蝼蚁的轻狂,“一群鼠辈,也胆敢劫我安定侯府的婚车,活腻了不成?” 说着,他抽出鞘中剑。 山匪头目站在高处俯瞰,吹了声婉转的口哨,似一种暗号。 车队的人们提高警惕,将喜轿围得里三层外三层。 山匪那边放出话:“山下的听着!行有行规,弟兄们只想劫财,不想伤人,识相的,留下金银细软,快点滚蛋。” 有仆人拉了拉裴灏的衣袖,“二爷,恐有埋伏,不如留下东西,尽早离开。” 哪知,裴灏是个牛犊子,颇具胆气,压根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,“怕什么?我安定侯府的扈从,还不以一敌十,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?!” 他后退着靠近喜轿,咧嘴一笑,“妧妹放心,我不会让他们碰你一根毫毛。” 那些山匪明显是有备而来,秦妧怀有担忧,刚想劝说,山贼的箭羽就已攻了过来。 打斗,一触即发。 而令裴灏意想不到的是,山匪的数量远不止百人...... 轿外的打斗声持续不断,秦妧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,知道现在出去只会添乱。 像是一场蓄意的谋划,直掐被劫者的命脉,不到一盏茶的工夫,迎亲的队伍就被打得七零八落,唯有裴灏还在顽强抵抗。 可架不住对方使阴。 迷烟成缕时,裴灏明显感到眼前昏花,双脚发软,他后退数步,“砰”的倒在轿门前,用身体做最后的抵挡,“妧妹,逃......” 话音刚落,人就晕厥了。 场面被山匪彻底控制。 小喽啰们开始拉运“战利品”。 山匪头目撇下狼牙棒,走向喜轿,卷起帘子,本想坏心思地恐吓一句,以欣赏猎物的惊慌失措,却不想,在看清女子的面容时,彻底愣住。 “弟兄们,真貂蝉啊。” 两名喽啰赶忙上前,使劲儿挤眉弄眼,似在提醒什么。 头目啐一口,心有不甘地抬起手,想要占点小便宜。 然而—— “啊!!” 一声惨叫响彻山谷,头目捂住脖子连连后退,倒在地上打起滚,“臭娘们,使阴招啊!” 随之而来的,是灭顶的疼痛,很快闭了嘴。 不知死活。 秦妧握着那枚翡翠银戒,像是在握最后的救命稻草。她眼眸发红,思路却清晰,围堵之下,逃是逃不掉的,唯有利益交换。 “你们想要的无非是财,我可以给你们十倍、百倍的银两,只要你们肯放过我和我的未婚夫君......” 虽有些临危不乱的胆识,但吸入的迷烟已使眼皮不受控制地轻阖,她撑着红木框,继续谈着条件,可身体的极限摧毁了意识。 重重倒在喜轿中时,她恍惚看见,一名山匪将裴灏扛上肩,丢下了山坡...... ** 遏云鸟哢,本该怡然自得地赶路,可逐批清醒的仆人们却笑不出来。 婚队的细软被洗劫一空,新郎官也失了影踪。 仆人们互相搀扶着站起身,到处寻找裴灏的下落。 秦妧被暮荷摇醒时,刚好听见一记求救的响箭炸开在天际。 她拖着沉重的双腿,费力走到山坡前,指着幽幽谷底,颤声告诉人们,裴灏被山匪从这里抛了下去。 百丈的山谷,摔下去必然粉身碎骨。 谁会乐意做寡妇,以秦妧的立场,是不会说谎的。众人面色惨白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 裴灏身边的管事婆子当即坐在地上呜呜大哭,“谋财害命的腌臜,谁借他们的胆子啊?我该如何向大夫人交代啊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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