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秦妧放在座椅上的瞬间,裴衍拍了拍她紧绷的背,宽慰道:“别哭,日后,我既是你夫君,又是你兄长,有什么委屈,都可与我说。” 隔着红盖头,秦妧吸吸鼻子,佯装坚强,“我没哭。” “嗯,那坐稳了,该起轿了。”红绸映在裴衍的脸庞上,如红霞拂过羊脂玉,衬得他清朗周正、温润雅韵,有着秦妧看不到也看不懂的蛊惑。 浩浩荡荡的仪仗伴着花香,穿过一条条巷陌,敲锣打鼓,红碎遍地。 沿途不少凑热闹的同僚,偶然在这位斯文慵懒的次辅身上,目睹到了久违的意气风发。 ** 位于京城最繁华地段之一的安定侯府,门庑为二,中设五檩中柱广亮大门,威严气派,彰显身份。 传承至今,府中出过不少名将,现任家主裴劲广亦是令敌军闻风丧胆的边关总兵。 可到了下一辈,再没一个成气候的武将,裴衍虽位极人臣,却是文官,令裴劲广既荣耀又无奈。 正赶上休沐,宾客满棚,久不归京的裴劲广穿梭在前庭后院,忙着寒暄。硬朗的面庞没有染上边关的沧桑,游刃有余地与重臣们推杯换盏,可笑意不达眼底。 杨氏则在后院,心情复杂地招待着女客。 茶点过半,有贵妇扯了话茬,笑问府中还未查出二郎的下落,怎就声势浩大地迎娶新妇,而新妇还是二郎未过门的未婚妻...... 杨氏深知有些人是专程来说风凉话的,虽心疼,但还是绷着嘴角回道:“灏哥儿吉人天相,定能逢凶化吉,但女子韶华匆匆,耽误不得,恰世子还未说亲,正是姻缘所至,一拍即合。几位夫人,又有何高见?” 听杨氏如此袒护长媳,几名贵妇赶忙送上祝福,插科打诨岔开了话题。 当仪仗回到府前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一对新人身上。 喜堂之内,红毯叠花,秦妧款款而行,娉婷身姿映入众人眼底,不免引人暗诽。 ——还以为裴相有多无私,愿意替弟娶妻,如今看来,不过是见色起意。 不过,大多数宾客,还是觉得裴衍是替家族抗下了这个担子,没夹杂私欲。 可无论人们再怎么心思各异,这桩婚事已是板上钉钉。 随着拜堂礼毕,裴衍和秦妧各执红绸一端,由喜娘和童子导行,入了洞房。 喜宴在即,裴衍掀了秦妧的盖头后,都没来得及细细打量,就匆匆行了合卺,由傧相们簇拥着前去敬酒,留秦妧在新房内等候。 喜娘为秦妧褪去通袖袍和金七事等挂坠,又叫来侍女送水,张罗起沐浴事宜。 秦妧不适应被伺候,让暮荷给了赏钱,便将一屋子的人打发去了。 “你也去门口守着吧。” 暮荷欠欠身,知道姑娘那一身皮肉一碰即粉,也不勉强,捧着赏钱欢快地退了出去。 新房一瞬变得安静,秦妧深深呼吸,彻底舒展肩胛。之后,坐在妆台前,一边卸妆,一边欣赏着房中的布置。 龙凤喜烛、鸳鸯绣墩,处处透着新婚的喜庆。 文王百子帐系于拔步床内,半遮十彩被子和鸳鸯枕,旖旎而庄严。 显贵门第,缔约之婚,非同儿戏,她已无回头路。 调整好心境,她摘掉最后一样头饰,换上脚踏上的靸鞵,拿出自带的大红寝裙走向湢浴。 水汽缭绕中,霞绡里衣堆叠在地,她赤脚跨入浴桶,慢慢浸泡其中。 冰肌沁水,有水珠自背脊流淌而下,落入浴汤,泛起涟漪,破坏了倒映的美人图。 沐浴后,又穿上香云纱的寝裙,走到落地铜镜前绞发。 乌黑的长发打湿了肩头和襟口,透出肚兜的绣纹和一寸寸雪白的肌肤。 晾干了裙衫,她不自觉看向那张檀木拔步床,有种恍如隔世之感。若是没有那场劫杀,她会成为裴灏的妻子,可终是造化弄人。 若裴灏尚在人间,不知能否容下她这个大嫂。 对裴灏,尚且能够平视,可对裴衍,总有种仰望星辰的渺小感,无时无刻不拘谨。 想起裴衍那句“婚后各过各的”,她走到箱柜前,翻找出一床被褥,铺在了地上。 裴衍敬酒回来,先在书房沐浴焚香,之后来到新房前,瞥向脸生的陪嫁丫鬟,道:“你算是半个娘家人,以后遇见什么难事,都要及时禀告,不可委屈了你家姑娘。” 哪里想到世子会单独与自己讲话,暮荷受宠若惊,连连点头称“是”。 裴衍没再耽搁,抬手推开门扉,将一众仆人关在屋外。 流泻暖黄的东卧中,身穿红裙的女子融在烛光中,背对门口回过眸。 可谓顾盼生辉。 她转过身,福了福身子,“世子。” 裴衍驻足瞧了一会儿,迈开步子,绸缎衣料在烛光的映照下,隐现出祥云暗纹。 可当他走进东卧,瞥见地上的被褥时,温煦的眉眼一敛,转而淡笑:“这地铺,是为谁准备的?” 对方的眸子太过深邃,秦妧直视不得,低眉解释道:“秦妧谨记世子的话,也知世子娶我,是无奈之举,故而不敢越雷池以奢求世子怜爱。这地铺,是为我自己准备的。” 无奈之举、不越雷池...... 裴衍拢袖,靠在隔扇上,慵懒而犀利,却又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,“嗯,所以你是打算以后都替我守夜?” 高门子弟的房中,有个守夜的丫鬟或通房再正常不过。秦妧在出嫁前,只听说过裴灏是个洁身自好的,并不知裴衍是否与女子行过房。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扯远了,秦妧摇摇头,还有些湿润的长发摇曳于胸前、腰间,衬得脸蛋巴掌大。 “婚后,世子可宿在书房,也能出入方便些。”她说得一本正经,优美的鹅颈低垂,倩影映在墙上,像一只落单的天鹅,寻不到方向,却不愿向岸边的人求助。 裴衍缄默,她倒是将他安排得明明白白。 “那便依你,很晚了,歇息吧。” 说完,越过秦妧,大步走向喜床,抖落上面的红枣、桂圆和花生。 在掀开被子时,发现里面有张元帕,随手放在了椸架上。 清楚元帕的作用,秦妧慢吞吞走过去,拿起绞在指间,盯着男人的背影,咳了一下嗓子,“世子可否借我一支木簪?” 她的妆奁里,皆是珠花、梳篦和华胜,唯一的发簪,被裴衍折断在沧州的路上,想要破“壁”,又不至于伤到自己,需要一支圆润无棱角的簪子。 裴衍流露出短暂的错愕,随即明白过来她要做什么。 “不必的。” “若不这么做,明早那关,我是过不了的。” 菱唇扯出一抹弧度,裴衍咬了咬腮,指向桌上的银筷,“筷箸也可。” 秦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,迟疑一息,迈开莲步。 可下一息,就被一只大手拦住了去路。 裴衍扯过她,将之压在拔步床的雕花围栏上,抬起她的下巴,定定看着那张微启的红唇。 附身,咬了下去。 是的,不是眷侣间亲昵的亲吻,而是惩罚似的啃咬。 秦妧防备不及,哪里会想到裴衍会亲近她,可这种亲近疼痛万分,化开血锈味。 且越来越浓。 “唔......” 恬静的脸蛋失了淡定,她偏头躲避,双唇却像是被猎豹咬住,怎么也分不开。 裴衍按住她椎骨的一截,将她压向自己,愈发肆无忌惮地厮磨着那两片红唇的表面,一点点汲取伤口的血,带着灼热的唇温,吸出了血液,晕染在浅浅的唇纹中。 女子的血,锈中带着丝丝甘甜,比今夜饮的甜酒还要浓烈。 待女子呼吸受阻,快要晕厥,他才将人松开,漠着脸看她滑落在地。 长指勾出她手里的元帕,擦拭起自己的唇。 洁白的帕子立即晕染开血迹。 瞧着血量不够,他慢慢附身,用帕子蹭了蹭秦妧的伤口,这才丢在一旁,将软了腿的女子拉起,按坐在拔步床上。 之后,走向地铺,掀开被子躺了进去。 秦妧惊魂未定,看着元帕上的点点血花,忽然意识到,他是在帮她解决明早的麻烦。 “世子......?” “睡吧,秦娘子。” 一声“秦娘子”,拉远了两人的距离,声线冷而沙哑,令秦妧更加相信,他们可以相敬如宾,不谈感情。 作者有话说: 感谢在2023-03-17 10:32:55~2023-03-18 21:17: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诶嘿 20瓶;始终待你如一 5瓶;玟舟、墨墨 1瓶;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
第5章 ◎做戏。◎ 翌日天蒙蒙亮,秦妧就起了身,生怕睡过头受人诟病。她的处境,要比一般高门大户的新妇艰难一些,毕竟临时更换了新郎官。 撩开文王百子帐,看向猩红毡毯上的地铺,秦妧轻咬樱唇,有阵阵痛觉从唇上蔓开。 碰了碰伤口,她默叹一声,掀开被子下床,悄悄蹲在侧睡的男子身后。 颀长结实的男性身躯,笼在一层微弱的曦光中,仿若有万千星点跳动在那丝滑的绸缎寝衣上,为本就俊美的男子,添了几许凡尘之外的脱俗。 这样的男子,当真是符合怀春骄女对如意郎君的所有幻想。 趁着裴衍熟睡,秦妧的目光从他的侧脸移到仅搭了被角的腰间,登时面靥羞红。 英俊的男子她见过不少,诸如生父、裴灏、承牧,可没有谁,如裴衍这般,能将俊逸和昳艳交融在一起而不显突兀的。 假若容色有层次,那裴衍便是永远剥不到底儿的那抹冶色。 “还要看多久?” 在秦妧胡思乱想时,侧躺闭目的男子开了口,腔调沙哑,透着初醒的懒散。 被当场抓包,秦妧险些双脚一软坐在地上。她轻咳一声,掩饰尴尬,“世子醒了。” 裴衍睁开眼帘,体位未动,只转过黑漆漆的瞳仁,看向女子那张红透的芙蓉面,可到了嘴边的揶揄止了话音。 定眸良久,他缓缓坐起身,也渐渐褪去了清早未加掩饰的温韵。 “天色尚早,你再歇会儿,到了敬茶的时辰,我会派人来知会你。” 说着,掀开被角,就要回自己的书房去。 见状,秦妧赶忙扯住他寝衣的袖口,眨着柔眸,恳求他同自己制造同房的假象。 “什么?” 裴衍扯回自己的袖子,身姿笔挺地站在女子面前,不太理解她的意思。 其实,也没什么难以理解的,无非是真戏假做,履行表面夫妻的职责。 听完她的解释,裴衍意识到,是自己那时的一句“婚后各过各的”,令她陷入两难,可此时再改口说愿意做真夫妻未免会毁掉约定和信用,说不定还会令她起疑,怀疑起他那时的居心……眼下也只能先以这样温淡的方式相处一段时日再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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