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过半百的安常保是个人精,笑着打起圆场,“血亲兄弟哪有隔夜仇啊,三殿下给太子殿下赔个不是,这事儿就算翻篇了。” 三皇子伸出手,“是臣下手狠了,尚希见宥。” 那态度,看不出半点歉意。 小太子躲在秦妧身后,双手揪着她的裙裾,委屈巴巴的。 安常保躬身上前,笑眯眯道:“殿下给老奴个薄面,跟三殿下握手言和怎样?” 安常保是御前红人,别说小太子,就是兵权在握的诸侯王都要给他三分面子。有他随行,三皇子是有恃无恐的。 察觉出世态炎凉,秦妧不知哪来的底气,竟将小家伙往自己身后带了带,柔而严肃道:“太子殿下乏了,两位先回吧。” 三皇子挑高眉头,这才看向眼前的陌生女子,脑海里不自觉蹦出一个词。 瑰姿昳貌。 以为她是新晋的东宫女官,想要借机向太子表忠心,三皇子面露蔑意,话语更是犀利,“哦,不是有人请本皇子来道歉的么!你是觉得诚意不足,替太子殿下婉拒了?谁给你的胆子,啊?!” “我给的。” 没等秦妧回答,一直缄默静坐的裴衍开了口,执壶的手上,一枚崭新的翡翠银戒戴于食指,于暖阳中,散发冽冽寒光。 三皇子在对上裴衍的视线时,气势明显弱了一截,“若没记错,裴相还在燕尔新婚,怎地替旁的女子说起话了?不怕尊夫人吃味儿?” “这里没旁的女子,只有内子,三殿下可还异议?” 三皇子诧异不已,忍下憋屈,朝秦妧一揖,“不知夫人身份,失敬之处,望海涵。” 秦妧面容淡淡,不想再与这个傲慢无礼的三殿下多言。她拉起小太子的手,走到了裴衍的身侧。 小太子泪眼婆娑,终于有了被人撑腰的感觉。 一旁的安常保笑道:“歉也致了,日后兄友弟恭的多好。” 可惜,裴衍并不买账,“安掌印此言差矣,三殿下是臣,为臣者,顶撞储君,怎可草草了之?” 安常保维持着笑意,耐心十足,“那裴相还想怎样?” 裴衍忽然伸手,越过秦妧,将小太子拉到跟前,“殿下记住,有时候,以牙还牙是自保。” 安常保当即变了脸色,“裴相三思!” “三殿下动手时,怎么没有三思?” 在众人的震惊中,裴衍将小太子的手捏成拳,“三殿下是如何打殿下的,殿下十倍还回去就行。” 小太子不确定地扭头。 裴衍眸光平静,用大手支撑着他瘦小的身板,向前推去。 紧接着,那个瘦小的身影走到三皇子面前,开始了拳打脚踢,虽没多大威力,却像是积压过后的发泄,有股子狠劲儿。 三皇子连连后退,身体趔趄,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,“哐当”倒在地上。 他满眼震怒,可最终也没敢还手。 安常保看在眼里,闭眼深深呼吸,最后挤出笑,“裴相可满意了?满意的话,老奴便带三殿下回宫了。” 裴衍抿口茶,“问太子。” 安常保看向双手握拳迸发出气场的小小少年,本想用刚刚的态度搪塞,可又担心迁怒到他,吃了拳头,失了颜面,故而弓腰媚笑,异常恭维,“何苦呢!殿下手背都红了,快让老奴瞧瞧,可别伤了筋骨!” 双手被大太监捧起,小太子扭头看向裴衍,眼底亮晶晶的。 傍晚,送走了讨厌的人,小太子拉着裴衍和秦妧不放,非让他们陪自己睡会儿。 “这边太冷清了,本宫好生无趣,少傅、师母,你们能不能讲故事给本宫听?” 裴衍抽出自己的衣袂,“臣也许久不曾听故事了,不如一起听内子讲起。” 小太子点头如捣蒜,拉着秦妧的袖口央求,“好师母,就讲一个......” 敌不过小孩子的软磨硬泡,秦妧眼看着裴衍带小太子躺在床上,还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。 她坐在床边,试图装傻,却被小太子使劲儿往被窝里拽,“师母快躺下。” “不了......不方便。” “你们是夫妻,我是小孩子,怎么不方便?” 秦妧无言以对,视线无意中扫到里侧的男子,见他闭眼侧躺,也不知是真的困了还是装的。 一番纠结后,她脱了绣鞋,掀开被子躺进被子里,枕着一只手臂讲起了一则老故事,听得小太子打起哈欠,反倒是裴衍听得津津有味。 秦妧不禁气闷,这人饱读诗书,什么故事没听过,偏要她来献丑。 隔着昏昏欲睡的小太子,她重重睨了男子一眼,娇眼似波,媚不自知…… 半睡半醒间,秦妧感觉身边的小胖子一直在拱来拱去,她向一侧挪了挪,彻底睡了过去。 不知过了多久,鼻端多了令她心安的冷香味道,本能使然,她趋向发散冷香的源头,窝进了一抹温煦中。 子时中段,她从睡梦中醒来,入眼一片绯色,意识回笼时,方想起这是裴衍身穿的常服颜色,可自己怎会挨着男人的衣袍?他们之间不是还隔着一个小太子吗? 身体不由向外侧翻滚,腰间却横贯了一条手臂,稳稳当当地揽住了她。 秦妧暗暗使劲儿,想要悄然退离开男人的怀抱以免面对面产生尴尬,可任凭怎么暗戳戳地用力,也挣不开那层束缚,不止如此,肚子上还多了一只大手,绕着她的肚脐打起圈。 裴衍醒了! 秦妧猛地抬头,对上一双潋滟凤目,似被吸入了浓绸的瞳底。 她立即别开脸,极为狼狈,发觉裴衍在纹丝不动中,都能让她溃不成军,也不知是被对方的气场所慑,还是单纯不敢与之对视。 “太子被抱去隔壁屋了。肚子还疼吗?” 身侧的男人没有提及她的窘迫,依旧我行我素地为她按揉着肚腹,甚至想要探进她的里衣,触碰她的皮肤。 秦妧赶忙按住那只手,羞得无以复加,连她自己都不知,为何裴衍的所作所为明明很轻佻,却不会让她产生被冒犯的感觉,甚至觉得是自己狭隘了,度了君子之腹。 “一早就不疼了,多谢兄长。” 她试着拿开那只手,可裴衍像是没有会意,还明目张胆地覆在那里,一下下揉按着。 薄而白嫩的肚皮,已红了一大片。 这种旖旎的折磨持续了半盏茶的时长,才在几声短促的叩门声中停止。 “裴相,有客求见。” 能寻到暖香阁的客人,必然是贵客。裴衍单手撑头,看着床侧的女子穿上绣鞋一溜烟地跑开,轻轻哼笑了声,多日的相处下来,也没能让她消除对他的排斥,还真是失败呢。 “请进来吧。” “诺。” 随着门侍的一声“请”,一道身影走了进来,脚步匆匆,语气急躁。 “裴时寒,阿湛不见了!” 朝廷内外,敢直呼裴衍的人少之又少,对方虽来势汹汹,还直呼了裴衍的表字,应是个熟人。 秦妧躲到屏风后,透过半纱观察起来客。浓眉大眼,高挑挺拔,身上带着股桀骜,使人很容易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。 可仔细看会发现,还有些眼熟。 是那个修复画作的匠师周清旭! 按捺住惊讶,秦妧没有现身,想要听听他和裴衍之间的渊源,能在深夜来到皇子们用来面壁思过的阁楼,应该不是寻常人。 周清旭手里还捏着一个腰牌,也是能让他在侯府和暖香阁畅通无阻的凭证。见到裴衍的面,他直截了当说明了来意,“阿湛不见了,你快帮忙找找。” 裴衍起身道:“你已经说过一遍了。” “那你还坐得住?” “阿湛不是小孩子了,你也无需看得太紧。” “他才五岁,大半夜的跑出去,你不担心,我还担心呢。” “那你去找。” “你!”周清旭气不打一处来,用脚尖勾过桌旁的绣墩,气哼哼地坐下了,“卫岐的骨肉,我不信你无动于衷。” 与人较劲儿还未输过的裴衍坐起身,掸了掸褶皱的衣裾,显得漫不经心,“那是你的亲外甥,一直由你抚养和管教,如今跑丢了,才来找我,会不会晚了?” 周清旭抿抿唇,知裴衍在算旧账,别扭道:“卫岐的忌日,是我不准他去祭拜,可能存了气儿吧。” “既如此,为何不去墓地那边找找?” 一语中的,周清旭腾地站起身,头也不回地向外走。 裴衍盯着他的背影,眸光深邃,随后,转头看向屏风内的倩影,“出来吧,我差人送你回府。” 秦妧走出来,知他要去寻人,没有额外提起在字画行偶遇周清旭的事,乖巧地点点头,去看了一眼隔壁熟睡的小太子后,由裴衍送上了马车。 回到府中已是拂晓时分,她简单洗漱后,躺进被子,脑海里一直回想着周清旭和裴衍的对话。 那位离世的卫先生,应是有过一段很丰富的经历吧。 从府中等了大半日,直到夜里才把人盼回来。秦妧走上前,关切道:“可有找到孩子?” “嗯,已经让周清旭接回去了。” 两日一夜不得歇,裴衍有些疲惫,拍了拍秦妧的手臂后,独自走进书房,看上去兴致缺缺,似乎与卫先生有关的事,他就是这般样子。 秦妧看在眼里,转身吩咐暮荷去灶房备夜宵。 已入亥时,深院静谧,暮荷在托盘上摆放好燕窝、鱼片生滚粥、鸡蛋醪糟、肉脯和腌梨后,扭着腰走向书房。 这段时日,暮荷早已与素馨苑的仆人们套了近乎。与书房的门侍打了声招呼后,就要推门进去。 门侍赶忙拦下,“房中熄了灯,世子应该已经歇下了。” 暮荷狐假虎威,“大奶奶早就交代过,要给世子送宵夜,我是在按吩咐办事。诶呀赶快让开,待会儿粥和燕窝凉了,就该腥了。” 有大奶奶的话,门侍自然不敢拦。他让开路,盯着暮荷一扭一扭的胯骨,调笑道:“荷妹儿,最近挺受主子们厚待啊,瞧这一身光鲜打扮。” 暮荷嫌弃地努起鼻子,一副对方高攀不起的姿态,侧身用手肘推开门,走了进去。 书房分两室,内室摆放着书案、博古架、屏风等家什,屏风后还有一张雕花乌木方榻,裴衍经常宿在榻上。 暮荷蹑手蹑脚地绕过屏风,摸黑来到榻前,本想叫醒裴衍,却不想撞到了一旁的花几,差点打翻上面的蟹爪兰。 “谁?” 低沉的嗓音自榻边传来,吓得暮荷一激灵。平心而论,她是畏惧裴衍的,可架不住腾起的野心。 谁会甘愿一辈子做下人。 说服好自己,暮荷屈膝一拜,柔腻着嗓音回道:“奴婢担心世子事忙忘食,特来给世子送宵夜。” 一向浅眠的裴衍凝着榻前影影绰绰的身影,淡问道:“不看看几时了?我是不是告诫过你,不可再擅作主张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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