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锦只得领着人吹了灯侯去了外头。 夜深人静,四周的喧嚣丝毫未退,这间跨院像是被遗弃的角落,毫无声息。 裴浚睁着干涩的眼,看着黑漆漆的屋梁。 屋子里还游离她离开那日熏得蜜合香,被褥间也残存着她发梢的香气,裴浚拥着被褥用力吸了一口,这才勉强闭上眼,这一夜在跨院浑浑噩噩睡过,接连三日,初三至初六晨,裴浚不曾离开跨院半步。 柳海打皇宫来,送些要紧的折子给他,他勉勉强强看了几眼,有些宴会,也被推迟。 幸在如今是元旦元宵休沐假期,倒也没引起群臣的注意。 裴浚白日就在院子里坐着,夜里入屋胡乱躺下,那身玄黑的长袍一直没换,直到初六凌晨,兴许是自己嫌自己了,终于舍得沐浴更衣,换了上一件月白袍子。 用了些早膳,跨出门槛,初六的日头格外刺眼,绵长的冬阳刺入他眼帘,退不去他眼底半丝寒意,照旧往廊庑外坐着,月白的龙纹金线在艳阳下熠熠生辉,他浑身像是镀了一层彤彩,衬着那张脸格外隽秀,裴浚脸上无悲无喜,如同入定的老僧,就这么盯着院墙一角不动。 学堂的方向传来脚步声,不一会两个丫鬟簇拥着一位年轻少妇绕过门槛,黄锦瞟了一眼见是杨玉苏,摆摆手示意侍卫将人放进来。 杨玉苏原先约定初六在跨院探望凤宁,接她一道去燕国公府吃席,不料撞见裴浚在此,心头微微有些失望,新年还不曾给皇帝与凤宁问好,她示意丫头在外头候着,独自进了院落,拢着明艳的披袄,规矩下跪, “臣妇恭请陛下圣安,祝陛下新年大喜…..”后面四字还没说完,黄锦直朝她摆手,没让她说下去。 杨玉苏微微错愕,却还是听话收声,再看裴浚,整个人无声无息,眼神冷清,修长的脊梁像是绷着的一根弦,没有过往一丝一毫的松弛慵懒。 明显不太对劲。 这时黄锦又悄悄抬了抬手,示意她起身。 杨玉苏双手合在腹前,往后退开一步,皇帝素来喜怒无常,杨玉苏也没放在心上,只眼神不住往屋内瞄,然后轻声问,“陛下,凤宁呢,臣妇约了今日来给她拜年呢?” 去国公府用膳一事就没提了,看样子是不成。 这话一落,那人眼角似乎眯了眯,唇齿发出微不可闻的嗤声。 黄锦面若死灰替皇帝回她道, “燕少夫人,凤姑娘不见了,自除夕夜离开至今未归。” 杨玉苏闻言猛地一阵踉跄,人就这么往后跌在地上,惊慌失措望着黄锦,“黄公公,您别唬我....” 这时裴浚眼神扫过来,带着沉冷的锋芒。 黄锦很快明白了裴浚的意思,审视着杨玉苏,“少夫人,你与姑娘最后一面是什么时候,她可有给你说什么?” 这个消息对于杨玉苏而言五雷轰顶,她无暇思量别的,只颤声如实交代,“最后一面是腊月二十六,我约好今日来接她去府上吃席...” 话说到这后知后觉黄锦意图,人猛的一阵惊醒,补充道,“她当时看起来与平日没有什么两样。” 裴浚看出她不像是撒谎,眼神失望地收回去。 杨玉苏第一反应是有人对凤宁下手,可听了黄锦的话,恍惚意识到了什么,整个人陷入懵滞的状态,半晌颓坐在地,不敢吱声。 然而也在这时,外头又响起一道敞亮的笑声, “凤宁,我来接你去燕国公府吃席啦。” 新年伊始,亲戚之间轮流请席宴客,今日轮到燕国公府,杨玉苏年前就给李凤宁和章佩佩等人下了贴。 原先杨玉苏说好自个儿来接,没成想章佩佩也赶到了。 门口小内使自然也没拦章佩佩,章佩佩大喇喇往院内走,一眼瞅见端坐如山的裴浚与跪倒在地的杨玉苏,她心猛地咯噔一下,连忙随同杨玉苏跪在裴浚跟前,先施了一礼,又问道,“怎么回事,这是?”她轻轻推了推杨玉苏,眼神却是看向黄锦。 黄锦重复道,“凤姑娘不见了。” 章佩佩闻言顿时尖叫一声,“什么?” 她双目骇然睁大,六神无主道,“哪个胆大包天的狂徒敢掳了凤宁?陛下,您一定要将他找出来,将他碎尸万段...” 章佩佩一想到凤宁落入人手,哭得撕心裂肺,“怎么办,怎么办,人是什么时候丢的...” 杨玉苏艰难地咽了咽嗓,“除夕那日...” “除夕就不见人影?”章佩佩嗓音又是一阵飙高,“这都六日了还没找到吗?天哪!”她望着裴浚泪流不止,顾不上君臣之仪,爬过去紧紧拽着圈椅的腿根,求他道, “陛下,求您了,一定要将凤宁找回来,除了您,她也没别人可倚靠了,只有您能救她....” 裴浚听了这话,只觉无比讽刺,无声地咬了咬牙,露出一个极为阴戾的神情。 章佩佩看着他这副神色,心已经凉彻底,六日...六日光景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,她担心凤宁已羊入虎口.... 见她一张脸已吓得毫无人色,黄锦轻声咳了咳,“章姑娘,老奴提醒您,是凤姑娘自个儿走的....” 章佩佩神情顿时凝固在脸上,心情陡然从谷底往上飘, 自个儿走的? 她这是抛弃了皇帝? 走了六日,皇帝还没追上她? 可以啊,凤宁有本事。 章佩佩心情立即好转,表情差点没写在脸上,对上黄锦阴恻恻的眼神,这才意识到不妥,又装模作样哭了一阵, “那傻丫头一定是吃错了药,怎么做出这等傻事呢,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她又能去哪儿,不行……” “陛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,还是要将凤宁给寻回来,她性子天真,在外头莫要被人骗了去,对,她一定是受人蛊惑,否则以她那点本事,哪能干出这么大阵仗来。” 章佩佩好歹了解锦衣卫,哪怕逃的再远,也不至于六日都没消息。 可惜她每说一个字,裴浚脸色就黑一分,到最后章佩佩自个儿都不敢吱声了。 她轻轻瞥一眼杨玉苏,杨玉苏也是满脸晦涩。 日头渐烈,两位姑娘跪了一阵,见裴浚没有反应,你拉我我拉你挨个起身,杨玉苏秉持着少夫人身份,立在一侧不敢出声,章佩佩却是急得在院子里打转, “她能去哪呢...得快些找到才行....” 嘴里这么说,人却是悄悄躲着裴浚,面朝布满苔藓的墙角暗自作揖,心里念道: 土地公公显显灵,一定保佑凤宁不被抓到。 凤宁啊,你要争气,势必要躲得远远的,有多远去多远,再也不要回来。 她当然不舍得凤宁出走,可一旦真的迈开那步,那就千万不能回头。 琼华岛和慈宁宫那场连环计,彻底让她看清这位帝王的面目,女人在他眼里算什么,凤宁做了这等欺君罔上之事,相当于往他脸面甩了几巴掌,他岂能容忍? 她怕凤宁一旦被带回来,不死也能被他折腾去半条命,最好的结局是将她囚禁皇宫,这样一来一辈子也糟蹋了。 章佩佩不停在心里求神拜佛,求裴浚不要找到凤宁。 彭瑜这边带了消息回来,裴浚起身去了隔壁。 只剩杨玉苏和章佩佩留在跨院,姐妹俩相视一眼,一道进了屋,环顾一周,一切与凤宁寻常的摆设一般无二,长几上书册堆积如山,上头摆着章佩佩赠她那册《世说新语》,可就在这册书上,搁着一个锦盒, 章佩佩迫不及待打开锦盒,一朵艳丽的海棠花跃入眼帘。想起杨玉苏大婚那日二人的约定,章佩佩终于忍不住趴在书册上纵声大哭。 “丫头,你去哪里了,你好狠的心哪,你一声不吭就走了...你让我怎么办哪....” 杨玉苏闻言心头一阵绞痛,颓然坐在炕床无声抽泣,她与凤宁十多年姐妹情,亲眼看着这个小姑娘磕磕碰碰长大,她吃了多少苦,如今又一人背井离乡,不知吃得饱否,穿得暖否? 两位姑娘各据一角,释放自己的难过。 最先缓过来的是章佩佩,她将杨玉苏拉起,替她拂去面颊的泪痕, “你听我的,现在就回燕国公府,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,你是燕国公少夫人,一定不能缺席今日的宴会,否则回头你婆母逼问,你是不是得据实已告?而眼下这等情形,万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凤宁离开,这对她名声不利,所以,你必须回去,明白吗?” 杨玉苏知道轻重,收整心情毫不犹豫出了门。 章佩佩独自留在这间屋子,抹了半日泪,最终在黄锦的催促下离开。 彭瑜这厢当然没能带来好消息。 他确定乌先生带着凤宁进了蒙兀地界,蒙兀可不比大晋,大晋处处设有关卡,必须过所方能通行,蒙兀是游牧民族,除了少数几座城池,其余广袤之地均是茫茫草原,一旦进去,那便是天大地大,杳无音信了。 乌先生断定裴浚一定会大肆搜捕,所以他以最快的速度进了蒙兀,滞留在蒙兀腹地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河畔,与一堆牧民依水而居,师徒二人擅长蒙语,与当地百姓交流毫无障碍,凤宁做男装打扮,旁人只当她是个年轻小伙。 没有恨,就没有痛。 玉苏和佩佩皆有归宿,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。 乌先生出境后给她寻了一匹马,凤宁时不时在山脊肆意驰骋,有一种久违的痛快。 裴浚万没想到,是他教会了凤宁骑马,而如今这位姑娘却骑马离开了他。 乌先生极为聪明,他压根不急着带凤宁前往乌城,他决定先给裴浚一年时间,到一年后,他对凤宁那份执着会慢慢淡去,等到朝官给他送上各路美人,届时天子三宫六院,凤宁不过是历史长流中的一粒尘埃,不足挂齿。 裴浚当然没有放弃,他不可能放弃,蒙兀又如何?他让彭瑜亲自带人深入蒙兀追寻。 一月后,彭瑜回来了,他一无所获,这位指挥使担心往北只是乌先生的烟雾弹,兴许他们想法子又折往别处也未可知。 裴浚从乌先生的习性与凤宁爱好推断,他们最可能去的地方是西北,又加派人手前去西北伙同当地锦衣卫大肆搜查。 每过一个地儿,留下一根桩,他要在大晋所有州县布下天罗地网,只要乌先生和凤宁出现,他坚信迟早有一日会露出马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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