谁叫她在御前当过差呢,又是在场唯一参与过京都商贸会的人,于是她鼓起勇气将活揽下来。 “章程我来拟。” 就这样乌先生主外,负责联络各国使臣与行商,凤宁主内,将整个商贸会的典章制度,流程人手一一确认,在哪儿搭台,定几班人手,共派多少活计,条清缕析捋清楚。 朝县令见凤宁见过世面,行事极有章法,连司礼监可能审批卡在何处都了如指掌,就差没把她当佛供起来, “少公子,您怎么精通我们大晋政务流程?” 凤宁神秘地笑了笑,“我曾在京都当过差,您信吗?” “信,不信也得信呀,若非在京都当过差,岂能写出这么规整的章程来。” 每一个细节都考量到了,连乌城积年老吏也挑不出半点错。 朝县令如获至宝,着人按照凤宁吩咐一一准备。 见她如此能干,朝县令反而当个甩手掌柜。 这次商贸会是朝廷下的旨意,乌城将如何举办,需一一呈报,这份奏章是凤宁所拟。 凤宁在养心殿见过最出色的奏章,那个人的喜好要求她也了熟于胸,他喜欢字迹工整,不爱奏章上有任何涂改,他不要求辞藻华丽,但一定要言简意赅,言必有中。 奏章快马加鞭送去京城,一月后内阁批复回来,印章之外,只有个大大的“准”字。 凤宁翻开奏折落在最后一页。 “请陛下俯准”五字边上,写着个“准”。 旁的文书均是“允”,独这一份文书批个“准”,何意?他是故意写给她看的。 两个准字一大一小,风格如出一辙。 凤宁眼眸忽然染上一层潮气,将奏折递还给县令。 朝县令捧着奏章喜极而泣。 天可怜见,过去一点小事都要被来回折腾,不是文书格式不对,便是内容不够繁简,他们又隔得远,没少因为文书耽搁政务,于是他热泪盈眶拉住凤宁,指着县衙的文书房恳求她道, “少公子,您每日得空来县衙坐镇半日吧,您是不知道,去年咱们这闹干旱,我上书朝廷请求拨款赈灾,回回因为文书不达体被打回来,由此误了事,往后送去朝廷的折子,你但凡过一过眼,咱们也能省不少事。” 凤宁答应下来,每日上午在学堂授课,下午来到县衙当差,到了这里个个把她当祖宗供着,只要不是机要文件,均让凤宁过过眼,后来乌城守将也得知了此事,眼巴巴来县衙请凤宁, “您得空也去一趟咱们军营吧,教教咱们军营那些文吏们如何撰写公务文书。” 大西北的粗糙汉子们,上阵杀敌内行,抠字眼实在是为难他们了,可惜兵部那些官员哪个不是抖着一身赫赫官袍,捏着一纸文书说话? 没法,只能求助于凤宁。 于是,凤宁在乌城官衙内部,开设小学堂,教他们基本的行文常识与规矩,原先一潭死水的衙门,也渐渐被盘得风生水起。 累是累了些,看着大家感激的眼神,凤宁感慨万千,谁又知道当初在养心殿那番磨砺,如今造福一方百姓呢。 所以人哪,只管踏踏实实埋头苦干,努力有朝一日不会被辜负。 陆陆续续有各国的商人抵达乌城,乌城显见热闹不少。 九月中旬一个傍晚,凤宁在衙门忙完出城,夕阳如圆盘红彤彤地挂在天际,萧瑟秋风卷起一撮又一撮落叶,黄沙漫天飞舞。 天际尽头,一老汉颤颤巍巍搀着跛脚的妻子慢腾腾往胡杨树尽头去。 大约是妻子脚不好,走一段,歇一段,那老汉恐天黑回不去,干脆蹲下来将她背起,老妪迎着夕阳咧嘴一笑,掏出一块皱巴巴的帕子替丈夫拭去额尖的汗。 凤宁怔怔望着,有冰凉的气息啪打在她面颊,她忽然想起裴浚。 她其实该要好好谢谢他,谢谢他磨砺了她,铸就她今日的风雨不惧。 她也很遗憾,遗憾那一日不该与他冷语相向。 始终是照耀过她最明烈的那束光,她不习惯去伤害。 八千里的距离,一生也没有几次再见的机会。 踩着漫天飘落的秋叶,凤宁带着傻妞往康家堡走,寒风冷冽,城外人烟寥寥,天地间仿佛剩下她一人,飘摇在异乡的孤独感油然而生。 有风沙拂过来,凤宁捂了捂眼,这时,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她面前,车帘掀开,一道清隽身影跨下马车,余晖默默在他周身渡上一层光晕,他长身玉立,一手兜着圆滚滚的卷卷,一手拎着食盒,好似来接妻子归家的丈夫。 那双清隽的眸被霞光晕染,铺着一层磊落的柔情。 凤宁眼眶瞬间发酸。
第73章 风沙迷了眼,凤宁抬袖揉了揉,蹙眉低眼走过来,“您怎么又来了。” 语气略微消沉。 裴浚察觉她心情似乎不大好,面容瞬间严肃,“怎么不高兴了,谁欺负你了?” 凤宁嘟哝一声,“没有...”面色淡淡看他一眼,又问, “您来做什么?” 凤宁心情不知该如何形容,看到他那一刻,心里酸了那么一下。 裴浚将手中食盒掂了掂, “杨玉苏准备了些点心给你,朕给你捎了来。” 很平淡的语气,不知道还以为是走门串户,将那八千里的距离给轻轻揭过。 凤宁目光钉在食盒,心里涌上一阵酸堵,沉默半晌,她先一步上了马车。 裴浚跟着上车,将食盒搁在小几,又递去帕子给她净手,凤宁没有拒绝,打开食盒,是杨夫人过去爱做的梅花干糕,用薄薄的油纸小心翼翼裹着,经得住放,凤宁迫不及待净手捻出一块尝,嚼在嘴里全是熟悉的滋味。 心里那种难过又深了一层。 她当然知道裴浚为什么这么做,他就是想勾着她回京城。 他现在懂得送什么东西能戳她的心。 凤宁吃了几块,又塞了几块给傻妞,傻妞坐在车辕乐呵呵地哼歌,凤宁吃着糕点,哭了一阵,心情好了。 裴浚看着她哭也不说话,就光给她递帕子。 凤宁偏不要他的,自个儿往袖口上擦。 裴浚笑,又心疼。 “对不起。” 都是他的过错,当年没能好好待她,让她远赴他乡。 如今万里迢迢走过的弯路,都是当年的报应。 这样的话从他堂堂皇帝嘴里说出来,可真是不容易。 “您这样来回奔波,很累吧。”凤宁端端正正坐着,轻声问他。 裴浚盯着她的眉眼,“如果我说不累,你信吗?” 凤宁当然不信。 “那就是我自找的。”裴浚自嘲。 凤宁难得咧了咧嘴。 到了府邸,傻妞先一步跳下车,嚷嚷着寻乌嬷嬷去了,裴浚跟着凤宁到门扉,问她, “可以请我进去喝一杯茶么?” 凤宁却是拒绝了,指了指斜对面的客栈,“您舟车劳顿,好好歇一歇吧。” 裴浚心里说不出的难过,眼神带着刺,也带着委屈。 凤宁知道他在隐忍,没有管他,转身进了屋。 他说得对,是他自找的。 望着那扇关紧的门扉,裴浚揉了揉眉心,去了斜对面的客栈。 折子虽由司礼监与内阁批复,一旦涉及重要朝务柳海会额外誊录一份送来边关,让裴浚过目。 裴浚翻阅一遍,大致均有过往的章程可依,按部就班处置,不会有什么岔子。 用了晚膳,喝了茶,公务搁下,看着对面那间小院的门扉出神。 李凤宁真的让他有瘾,看不着牵肠挂肚,看到了,也牵肠挂肚,怪折磨人的。 凤宁这边拎着食盒进了屋子,在夹层里翻到了杨玉苏给她写的信。 告诉她,她和佩佩一切都好,让她别担心,做自己喜欢做的事,她们永远支持她。 凤宁开心地笑了,提笔开始给杨玉苏写回信。 傍晚乌先生回来,与她一道用晚膳,得知裴浚又来了,好一会儿没说话。 他看着对面晶莹剔透的女孩,眉眼微怔,她还像最初那般坚定吗? 翌日晨起,又是一个艳阳天。 清晨第一堂课是波斯语,凤宁用波斯语教导孩子们论语。 偌大的横厅,五十个女孩坐东面,五十个男孩坐西面,当中以轻纱为帘,清晨的凉风有些刺骨,孩子们哆哆嗦嗦捏着笔,写下歪歪斜斜的字迹。 不知何时,末尾多了个一个人,他也抱着一册书,穿着一身月白袍子闲适地坐着,跟着她一声声读,凤宁在前方踱步,没注意到他,直到课散,有一小女孩请她过去指导,凤宁解释了几句,这时身后也传来一道醇和的声线, “李夫子,那这句话呢?” 他一本正经指着“质胜文则野,文胜质则史。文质彬彬,然后君子”,问凤宁怎么译读。 凤宁抱着书册立在他案前瞥了他一眼, 他神情无比肃静,满脸的求知欲。 凤宁是夫子,好像没有拒绝的余地,于是随口读了一遍。 他显然皱了皱眉,露出为难,“抱歉夫子,这句话太长,您能一段一段教我读吗?” 他眉眼生得很好看,专注望过来时,有一种难言的温柔与清润。 如果不是知道内里藏着一颗怎样狠辣的心,真的容易被他外表给欺骗。 前头坐着的那个女孩,扭头望着他们俩笑。 凤宁不想陪他瞎折腾,朝女孩儿招手,“秀儿,来教这个哥哥读波斯语。” 秀儿还真就爬起来,吭哧吭哧来到裴浚跟前,一段一段教他。 裴浚看着凤宁翩然离去的背影,薄唇抿紧。 第二日他又来了,凤宁经过他身侧时,瞥见他桌案搁着一页波斯语的音标,以及一册词汇表,这是乌先生和凤宁编出来的入门小册子。 他很认真在背诵。 凤宁听他错了几个音,看不下去,盘腿在他对面坐下,将音标页转过来,指着方才错处纠正,她走了一趟西域后,口音略有变化,越发纯正流畅,凤宁没有敷衍她,教得很认真。 她以为裴浚是与她闹着玩,结果他也学得很认真。 “你要真学?” 裴浚一脸镇静,“不学怎么办,下回你再说波斯语,我听不懂岂不又要错失一年半载?” 凤宁微微瘪了瘪嘴。 他又指了自己不会的一处,“这个怎么读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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