思及此处,裴浚忽然立在台阶上方,沉下脸色, “朕交待何爱卿时,嘱咐他不许声张,可这么重要的消息却泄露了出去,朕心头痛恨。”裴浚目光扫至张勇身上,“张指挥使。” 张勇昨日刚从江南立功回来,方才听说了这桩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,他悄悄看了女儿一眼,那张茵茵面色发白,显然已惶惶不安,张勇便知坏了事。 推波助澜算不得大错,可一旦这桩事是天子密授,那事情便不可同日而语。 张勇心里一阵胆寒,立即越众而出,跪下道,“罪臣张勇在。” 裴浚见他急着认罪,满脸意外,“哦,张指挥使何故请罪?” 张勇侍君一年有余,实在太了解这位帝王的脾气,别看他年纪轻轻,却心深如海,张勇在他跟前是半点含糊心思都不敢有,“回陛下,消息泄露,臣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,难逃其咎。” “哦....”裴浚意味深长应了一声,沉默片刻,扬着那串菩提子遥遥指了指张勇,“既如此,朕便让你这有罪之人去查真正的罪魁祸首。” “有罪之人”查“罪魁祸首”,每一个字都跟针似的扎在张茵茵身上,她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意识到裴浚的可怕。 不仅是她,就连陈晓霜与贺灵芝也都白了脸。 张勇太懂得这句话里的深意,深深闭上眼,磕头道,“臣遵旨。” 这头韩子陵心潮翻涌,有些跪不住了。 情势完全不按预料发展,凤宁入宫之事一旦变成天子密授,一切的一切都得让步,就连他与凤宁的婚约都算不得数了。 谁都没有资格跟天子抢人。 怎么办? 大约是看出他心有不甘,永宁侯狠狠剜了他一眼,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。 韩子陵还不至于敢当庭叫板,被迫咬着牙深深埋下头。 自鸣钟又敲响了,一只孤雁在檐头盘旋片刻,被这一轮钟声震得跃向天际深处。 侍奉在女官之首的杨婉张望长空,忍不住感慨万千。 皇帝真是好手段,轻飘飘一句话,让局势全然翻转,方才她还替李凤宁惋惜,惋惜她即便侍奉圣驾恐也晋升有限,因为她的“出身”是有垢的,往后谁都可以暗暗戳着她的脊梁骨骂。 可现在她成了皇帝唯一“特选”入宫的女官,身份就完全不一样了。 什么叫一劳永逸,什么叫釜底抽薪,这就是了。 方才在养心殿她还奇怪,裴浚让这么多女官随驾目的何在,现在她明悟了,就是告诉所有人,别打李凤宁的主意,她是皇帝本人亲自罩着的。 今个儿事情捅出时,杨婉都忍不住为幕后之人叫绝,即便皇帝青睐李凤宁又如何,朝廷脸面不要了?规矩法度不要了?他被架在火上烤,他必须给世人交待。 而他现在给出的交待,实在是精彩极了。 精彩到了杨婉都忍不住羡慕。 接下来,裴浚让女官散去,单独召见方才几位臣子,对着这些御史自然是一番嘉奖,众御史得知是皇帝密授,也不好说什么,相继告退。 很快裴浚将李巍宣了进来。 那李巍人还在门槛外,便已双手加眉一步三叩首,痛哭流涕感恩戴德往前跪进来, “臣李巍叩谢天恩,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 瞧,他还真就没算错,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,他藏了女儿那么多年,为的不就是今日么? 皇帝若是没看上凤宁,又怎么会为了她大费周章? 李巍这会儿心里别提多得意了。 “很得意是吧?” 这时,圈椅里那清隽的帝王,扶着茶盏慢悠悠品鉴,勘破他的心思,朝他睨来一眼。 三交六椀菱花隔扇矗立在两侧,隔出一幽深高耸的碧纱橱来,格栅上雕刻金龙和玺纹路,繁复的花纹层层叠叠交错而下,给人一种极为恢弘的美感,而那个人就坐在这一片威赫的气晕中,令人不敢仰望, 李巍怔愣片刻,慌忙摇头,“陛下,臣惶恐,臣岂敢得意,心中戚戚恨不得粉身碎骨以报君恩。” 裴浚不吃他这一套,将茶盏交给柳海,交叠的双腿放下来,正色看着李巍, “李爱卿打着什么主意,朕门儿清,可朕这个人实在不大擅长趁人意,李爱卿想要的,朕怕是给不了。” 李巍如闻言面上交织着惶惧与茫然,隐隐不安道,“陛下....” 不等他开口,柳海亲自交给他一份手书,李巍接过,一目扫过那剪短的一行字,险些给晕过去。 “陛下,臣有错,臣不敢,还请您饶了臣一回,臣往后一定尽心尽力为您当差。”拼命叩首半晌不见裴浚反应,李巍心一横咬牙哭道,“您就看在凤宁的面儿,饶了臣吧,她将来是要给您做妃子的,她好歹也需要娘家呀...” 裴浚听了这话不怒反笑,“她靠你时你把她出卖了,她往后靠朕足矣。” 柳海倒是聪明,怕李巍再惹裴浚生恶,连忙敲打道,“李大人,圣上这已是看在凤姑娘面上轻饶了你,否则您现在就该去见阎罗!” 李巍浑身打了个哆嗦,再也不敢吱声。 裴浚再问他行贿是否属实,李巍被迫交待名单,裴浚看了柳海一眼,示意他该查办查办。 最后,裴浚冷声吩咐, “宣永宁侯父子。”
第30章 天色渐暗,酉时正的鸣钟敲响,似催命的音符落在永宁侯心尖。 他战战兢兢跪在裴浚跟前痛哭流涕, “臣愚昧,方才在殿中,有欺瞒之嫌,还请陛下治罪。” 方才裴浚一系列的做法让他看出这位皇帝的手腕,永宁侯这会儿是什么算盘都不敢有,进殿第一桩事就是磕头认罪,他知道,在这样一位心思曲折的上位者面前,最明智的做法便是俯首听命。 裴浚听了永宁侯这句话轻轻笑了一下,还算是个聪明人,不然也做不到如今的位置。 京营团练使,管辖全京城的辑贼狗盗巡防之事,关键时刻可左右整座皇城安虞,当年江滨便是在他的位置动了起兵谋反的念头,永宁侯在京城举足轻重。 裴浚身侧可是立着起居录的侍官,永宁侯今日面圣可是要记录在档的。 “永宁侯此话朕不甚明白,您何罪之有?” 永宁侯苦笑,据实已告,“臣不敢再欺瞒陛下,事实上,此前李府换亲,也有侯府之故,小儿与李府的婚姻乃臣母亲所定,定的虽是李二姑娘,可臣与内子着实不喜李二姑娘庶女身份,对着李家李代桃僵便睁一只闭只眼,而今日之所以与陛下陈情,实则...” “实则是想把罪责推给李巍,保住侯府的名声是吗?”裴浚接话道。 永宁侯老泪纵横,顿首不止,“圣上英明,确实如此。” 裴浚又哦了一声,“原先还当是朕强人所难,妨碍了两府的婚约,想宽慰弥补永宁侯府,如今瞧来好像不必了....” 永宁侯大气不敢出,“臣有罪,臣有罪....” 裴浚颔首,视线调至韩子陵身上,“爱卿方才说侯府世子与李凤宁不曾见过面,此话当真?” 韩子陵跪在地上不敢抬头。 永宁侯瞥了一眼身后的韩子陵,想起韩子陵在行宫为李凤宁美色所惑,闹着非要退亲,此事未必皇帝不知晓,是以不敢再试探皇帝底线,连忙回道,“李姑娘入宫之前着实没见过,入宫之后在行宫倒是偶然见过一面。” “哦....”裴浚又笑了,这回是问向韩子陵,“韩世子,见面之前答应娶李府嫡女,那见了面之后呢?” 一行冷汗从永宁侯后脊滑落,他悄悄瞥着儿子,紧张地心都要跳出来了。 皇帝真不愧是皇帝,一针见血。 韩子陵额尖的汗一颗颗往下砸,湿了手背,他心里是不服的,方才皇帝在大殿那番话,明摆着替李凤宁遮掩,凭什么?凭什么他一句话就能扭转乾坤,他想做位宽和明君,就该当众鞭挞李巍,将李凤宁退出宫,成全侯府这门婚事,可惜没有,他的梦碎了。 韩子陵见过裴浚几面,年轻的天子谈吐不凡,气质卓越,生得也格外俊美,举止是内敛而温润的,还当他藩王入嗣在朝臣面前多少有些谨慎小心,可他错看了,今日一见,才真正见识到他的可怕,瞧方才短短几句话拿捏到他父亲头上来了,现在又在他头顶悬了一柄剑。 韩子陵心里再不满,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,他踟蹰着答道, “回陛下,臣没见凤宁姑娘之前,着实嫌弃她庶女的身份,见了之后,得知凤宁姑娘是为李府欺瞒哄骗方才换亲,臣嫌恶李府嘴脸,认定这样的亲家结不得,是以生了退亲之心。” 绝口不提他对凤宁的心思。 永宁侯见儿子回答得还算聪明,松了一口气。 裴浚还是不打算放过他,歪首望着他,笑道,“心里遗憾吗?” 韩子陵真的要哭了。 他今日为何要入宫遭这等罪? 但韩子陵不笨,皇帝摆明了要拿捏他,他逃不掉,于是他抬起眼,苦楚又无奈地回道, “陛下,臣说心里话,凤姑娘貌美如花,臣心里不遗憾是假的,可这是臣自作孽不可活,是臣配不上她,臣无话可说。” 坦坦荡荡承认,裴浚面色反而舒展,其实他压根没把韩子陵当回事,一个忘恩负义之徒,不足以掀起他半点情绪,他目的在与敲打永宁侯,眼下西南用兵,军方势力盘根错节,永宁侯又从不拉帮结派,这样的人为己所用方是上策。 永宁侯悬着心的放下,面上却一副疾言厉色,指着韩子陵与皇帝说,“陛下,还请您准许臣教训这个不孝子,天子女官岂容他遗憾....” 裴浚已慢悠悠起身,“爱卿要教训回去教训吧,至于今日之事,朕念着爱卿劳苦功高,暂且搁置不提,望爱卿往后尽心当差。” 永宁侯立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,就是捏着这个把柄,让他以后听天命行事, “这是臣分内之责,陛下但有吩咐,臣万死不辞。” 永宁侯眼看皇帝已挪步,连忙又道,“臣还有一事想请示陛下?” 裴浚驻足侧眸看他,“何事?” “侯府与李府这门婚事,臣不知....” 裴浚长笑摆手,“这是你们两府自个儿的事,朕不管臣子私事。” 也就是说结不结这门亲,皇帝不插手。 永宁侯不由犯难了,结这门亲,那李巍已被皇帝申斥,娶了李云英侯府吃亏,不娶嘛,儿子迟迟不娶亲,皇帝那边不放心,谁乐意自己的女官被臣子觊觎。 侯夫人这一日便在前庭坐立不安,生怕父子俩闯祸,至傍晚见丈夫和儿子灰头土脸回来,先是松了一口气,旋即又骂道,“就说不让你们去,非要去,这下好了,吃了亏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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