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佩佩姐,我风寒初愈,就不吃龙虾了,我吃块粉蒸排骨。” 章佩佩立即悬了心,“你生病啦?好全了没?” 凤宁还没搭话,杨玉苏替她回了,“你就别操心了,人家圣上亲自看顾,没好全能让她出宫?” 凤宁不喜杨玉苏当着章佩佩的面说这样的话,一张俏脸羞得都要哭了。 章佩佩哈哈一笑,捏了捏凤宁的鼻头,“别不好意思,他能疼你意味着他有眼光。” “若是疼别的狐媚子,我就要气大发了。” 凤宁窘得满脸发烫,“佩佩姐。” 章佩佩叹了一声,夹起一块藕夹递到她碗里,“哎,我算是参透了,陛下呀其实是个明白人,越打他主意的他越看不上,就喜欢你这样心无城府天真烂漫的姑娘。” 凤宁不想继续这个话题,拾起筷箸给她夹了一块葱香蛋饼,“咱们今日逛花灯,不提陛下。” 章佩佩嗔了她一眼,一面吃蛋饼一面道,“凤宁,待会你陪我去几家胡商铺子,你会胡语,帮我盯着些,以防他们下套儿算计我。” 酒席过半,门忽然被侍女推开,外头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, “佩佩,燕承过来了,想给你敬酒祝个新禧。” 是章云璧的声音。 章佩佩为难地看了一眼杨玉苏,低声解释, “我不知道我哥跟燕承在一处,定是他打听了我的行踪,跟燕承通风报信。” 杨玉苏忽然笑了一声,大喇喇站起身,“见就见吧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 章佩佩示意下,侍女将屏风往两侧推开,两位丰神俊朗的男子一前一后跨步进来。 燕承一眼就看到了杨玉苏,杨玉苏倒是一派云淡风轻朝他行礼,“燕世子好。” 燕承先与章佩佩和凤宁作了一揖,再往杨玉苏回礼,“玉苏妹妹,再过半月我便要去西关,今日特来向你辞别。” 杨玉苏袖下的手微微颤了颤,面上却挂着笑,“是吗?还预祝世子旗开得胜,载誉归来。” 燕承喉结微滚,眼神灼灼盯着她没有说话。 章云璧这厢却是一眼看到了凤宁。 凤宁今日穿着一身水红色的对襟长褙,外罩粉红镶兔毛披风,合着那张瑰艳的小脸如同瑶池的玉人一般,章云璧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,不仅好看,她身上有一股独特的气质,干干净净,不染尘埃。 两厢见过礼,章云璧吩咐章佩佩,“我去前面灯海给你们占位置,你们迟一些时候来。” 二人不宜久留,相继退出雅间。 待门阖上,杨玉苏情绪果然低落不少,章佩佩宽慰她道, “别急,总有柳暗花明的时候。” 杨玉苏头一回正视与燕承的感情,望着窗外流光溢彩,怅然失神道, “佩佩,换做你,你会等他吗?” 燕承离京便是为了反抗家族联姻,他想自立门户,做主自个儿的婚事。 章佩佩筷子一顿,“你要听真话吗?” 杨玉苏点头。 章佩佩认真道,“换我,我会等,世间好男儿少,能遇到一个喜欢的很不容易,他愿意为你拼,你为什么不愿意为他等一等呢。” 杨玉苏又看向凤宁,“宁宁你呢。” 凤宁咧嘴一笑,眉梢也飞扬了,“若世间有男子这般追求我,海枯石烂我都等。” 杨玉苏没说话,拽着酒盏猛喝了一口。 凤宁知道她这是下定了决心,握了握她潮热的手背,“玉苏,被爱是一种幸运。” 凤宁这样说,眼底的星光潋滟又黯然。 天色彻底暗下后,整座城隍庙像是苏醒的夜明珠,原先布置在檐角两侧的灯架均被点燃了,一大片大片的灯芒汹涌而来,场面蔚为壮观。 章家一伙侍卫与婆子将三位姑娘簇拥在正中,一行人不紧不慢往灯海的方向去。 有打探消息的侍女折回来禀报章佩佩, “大小姐,今个儿可稀奇了,城南侯府的小公子在前面摆了个灯阵,说是若有人破了他的灯阵,便把那些灯全部送给对方。” 章佩佩唇角一嗤,“谁稀罕他那些破灯。” 话虽这么说,章佩佩还是往那边赶。 凤宁拉着杨玉苏问,“城南侯府的小公子是何人?” 城南候这个人凤宁知道,她在御书房帮忙整理文书时,晓得有这么一号人物,是大晋最负盛名的军师,有运筹千里之能,可惜有一年出征,敌营冒着牺牲三千人的代价,换了城南候一只腿,如今这位城南候便闲赋在家荣养。 杨玉苏回她道,“城南候有两个儿子,长子温润敦厚,在京城甚有贤名,如今是翰林院的庶吉士,听闻很得圣上看重,至于小儿子,坊间传他不学无术游手好闲,可他这人实则有其父之风,颇擅机关技巧诡谲卦阵,除了身子不大好,其实是个风流毓秀的妙人。” 片刻,凤宁随着人群赶到灯阵,才知道为何杨玉苏称小公子为妙人。 那少年穿着一身白衫,手执羽扇,吊儿郎当坐在灯阵正中的台面,模样极为俊俏,比之裴浚逊色不了多少,就是多了几分阴柔之气。 城南小公子也是花名在外的人物,今日灯阵一摆,围观者不乏妙龄少女,大家纷纷怂恿家里的弟兄跃跃欲试,扬言要拿下这片灯海。 只是章佩佩一来,围观者不得不为她让开一片道,她是宫里长大的,其气派与公主无二,更是满京城看好的皇后人选之一。 姑娘们平日相见也能姐姐妹妹套套近乎,到了章佩佩这里,众姑娘习惯敬她一句“大小姐。” “大小姐今个儿来了,是不是得亲自上阵破了小公子这个灯阵。” 章佩佩不屑地睨了程小公子一眼,“我要这些破灯作甚,我家里的灯都摆不下呢。” 程小公子不干了,懒洋洋从台樨上站起,遥遥指了指章佩佩, “章大小姐,前年太后寿宴,在御花园玩叶子牌,你输给我了,当时你怎么说来着,有朝一日一定叫我折戟,呐,今日机会来了,你有本事破了我的阵法,我跟着你姓。” 章佩佩气血直往脑门涌,“让你姓章岂不是便宜了你,有本事你跟我们家卷卷姓。” “卷卷是谁?” “呐,延禧宫的猫。”她往凤宁手里一指。 卷卷很给面子地翘翘尾巴,长长的雪尾突然往夜空一展,姿态嚣张又曼妙,很给凤宁和章佩佩长脸。 章佩佩朝它竖个拇指,“没白疼你。” 程小公子险些给气吐血,“来来来,你来破,只要你破了阵,我程姓抠掉都成。” 章佩佩扶着腰,摆摆手示意大家退开,她好解灯谜破灯阵。 章云璧在一旁直摇头,偏过头却见凤宁弯下腰正在观详一盏花灯。 那是一盏猫头灯,模样如同猫头鹰般凶狠彪悍,身上纹路纵横,灯芒若隐若现。 卷卷明显被之吸引,凤宁问它,“卷卷,漂亮吗?好看吗?” 卷卷朝灯面呜咽:想要。 凤宁笑,“那咱们就给佩佩姐加油助威,让她一举破阵。” 卷卷还在呜咽,凤宁又哄,“那姐姐回头给你买一个。” 太温柔了。 章云璧这样想。 凤宁起身忽然不见杨玉苏踪影,四下张望,瞧见杨玉苏立在一艘兰舟前,此地比邻漕河,不少小商小贩或寻常百姓,赶着一楫长舟叠叠簇在一处,兜售鱼鲜花果一类。 杨玉苏相中一篮春梅,正与卖家讨价还价。 凤宁打算过去寻她,忽然发现一人长身玉立,侯在杨玉苏三步远的位置,他双手负后,手里拎着一盏花灯。 一盏别具一格的兔子灯。 凤宁笑了笑便没过去打搅。 她抱着卷卷来到兰舟对面一家铺子,这家铺子门前摆了两排灯架,其中一排灯架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素纱灯,灯面是缎面丝绸所制,绘着写意山水画,留白一处配一首唐诗宋词,风雅有趣,凤宁打算掏银子买下一盏。 碎银子都拿出来了,凤宁忽然想起什么,又重新拿出香囊,从里面取出一张二十面额的银票,这是方才从裴浚那叠银票里特意抽出来的一张,她拿着银票买下两盏灯。 一盏“西出阳关”送给自己,权当是元宵节他送与她的。 一盏“桃花依旧”给他,当做谢礼。 赠给裴浚这盏灯是凤宁花了些心思挑选的,画面上勾勒着一栩栩如生的少妇,少妇正在园子里采花,芝兰玉树的丈夫立在她身后,抬手替她撷取粘在她发髻的落英,少妇回眸,夫妻二人两两深望,好似神仙眷侣。 凤宁很喜欢,也很艳羡。 不一会,前方灯海传来一阵山呼海啸。 凤宁回眸,只见煌煌灯火中,章佩佩立在台樨上高兴地朝她挥手, “凤宁,你看,我已帮你破开了机括,这里有灯架,可通往河面的灯海,你不是喜欢逛花灯嘛,快些去呀。” 凤宁循声望去,只见原先程小公子摆下的灯阵已经撤下,无数灯架汇聚成一座竹桥,延伸至水面。 欸乃一声的长篙撑开,十几艘画舫联袂而来,各式各样巨大的花灯仿若一幅浩瀚长卷,徐徐在人前绽开。 凤宁这一刻,脑海突然划过无数灯光剑影,有那么一瞬,她突然舍不得过去,有生之年,若是裴浚能陪她逛一场灯海该多好,牵着她的手,游走在这片人海潮潮的烟火中。 她想把第一次留给他。 可转念一想,不,不要等,想去就去,哪怕一个人。 也许那个喜欢的人永远不会来,而她却不能丧失了说走就走的勇气。 凤宁抱着卷卷,兴高采烈地朝章佩佩的方向奔去,迎向那片色彩斑斓。 这一夜实在过得荒唐,后来凤宁在一盏莲花灯内,与章佩佩划拳喝酒,人怎么睡着的都不知,醒来时已在回宫的马车里。 天光大亮,朝霞漫天。 马车轧着青石砖般徐徐驶向皇宫。 章佩佩将软塌让给她睡,自个儿坐在下首的锦杌,瞧见她醒来,往小案指了指,“蜂蜜醒神汤,再喝一口,今日御前女官正式当值,可不能出岔子。” 凤宁深吸一口气,净了脸面喝过汤,瞥见章佩佩正在拾掇一盏十分精致的六面羊角宫灯, “姐姐要将这花灯捎去宫里?” 章佩佩捋了捋缀着的流苏,“可不是,这是我给陛下捎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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