. 这一番折腾,春芽身心交瘁。日落黄昏时,方才醒来。 听见动静,刘妈端了晚饭进来。 春芽身子还是虚弱,吃不进硬物,刘妈便递过一碗汤来。“既吃不下干的,姑娘便喝口稀的。” 春芽身子还是虚弱,才喝了一口汤,便端不稳汤碗。汤碗应声落地,汤洒了一地。 汤水滚过的地方,地砖上陡然泛起一缕青烟。 刘妈吓了一跳:“这是什么?” 春芽心下惊跳,攥紧被角,死死盯着那碗汤:“……这汤,有毒!” 刘妈惊得手足无措:“姑娘,这与老婆子我无关啊!是厨房做好了,我只是给姑娘端过来罢了。” 春芽一张脸本就无血色,这一刻更是白得瘆人。方才喝进去的那半口汤,在肚肠里开始搅动。 “您老别慌!我知道,是有人想借您老的手,杀了我……” 刘妈也惊了:“可是家主亲自救下了姑娘,怎么竟然还有人敢违背家主?” 春芽摇头:“只可惜,这偌大的侯府,并非只有他一个主子。” 他容得她暂且活下来,可显然还有人希望她死! 春芽摇摇晃晃下地,疾奔出门。刘妈急得在后面叫:“姑娘,你身子还没好,这又是要去哪儿啊?” 春芽头重脚轻,一路跌跌撞撞地跑。 途中有丫鬟婆子见了,鄙夷地轻嗤:“这个丧门星,又是发的什么疯?” 春芽一路奔到「明镜台」——云毓所居的三进院落。 奔到门口,站立不稳,春芽一个趔趄,软软跌倒在门阶上。 她今天必须见到他!
第4章 暗夜里,又来撩拨 春芽跪在门前等了许久,大门迟迟不开。 她昏昏沉沉,不知等了等了多久,终于有一大一小两个丫鬟开门出来。 见了春芽,大丫鬟张嘴就啐:“呸,可真不要脸!前脚才害死老侯爷,后脚又要来缠咱们主子!” 小丫鬟干脆撸起袖子,上前来就伸手薅住春芽头发:“叫你滚开啊,没听见是怎的?你爱死哪儿就死哪去,少来祸害咱们「明镜台」!” 别看那小丫鬟年纪不大,可是手劲儿却半点不小。春芽只觉头皮都要被连根拔起。 外头闹腾的声音越来越大,在内室打坐的云毓也听见了。 “何事?” 贴身大丫鬟绿痕忙走进来,轻声禀报:“是老侯爷院里那个丫头,在外头吵着要见主子。门上的人怕她误了主子清修,这才给拦了。” 云毓淡淡垂眼:“由得她跪。不见。” 夜半他诵经做晚课。 结束后,他敛袍起身,看到院外。 小小一抹身影,跪在那一圈白里,尽管身子已经摇摇欲坠,却仍旧倔强地挺直脊背。 她还穿着殉葬时的衣裳,素白长袍,长发披散,迤逦于地。 在他看过去时,她已经倒下了五次,又五次重新爬起,五次再跪得笔直。 “主子?”绿痕抱了披风出来,轻轻为云毓披上,“她……怕是熬不住了。” 云毓却立即转身入内:“既是她自己要跪,便叫她跪着。” “便是因此没了性命,也是她自己求来的因果。” 天将明时起了风。 春芽倒下又爬起,已不知多少回。 昏昏沉沉里她想起五岁那年的夜晚。 山村连年饥荒,家中已经卖无可卖。阿兄生了急病,襁褓中的阿弟饿得日夜大哭。 阿爹说要卖了她。说不能叫全家人一起死。 阿娘抱着她哭,她也不舍的一直落泪,可还是从此随了牙婆子去。 之后她无论因学艺受罚,挨了多少打,受了多少顿的饿,也从未掉过一滴眼泪。 她能长这么大,已经吃了那么多的苦 她不可以就这么死了,她还没给自己挣来一个顺心的日子。 . 云毓房间,他头上高高挂着匾额:“止水”。 心如止水,这多年他已然做到了。可是今晚奇怪,一颗心怎么都不安生。 云毓轻唤:“绿痕。” 绿痕就睡在云毓外间的炕上,香炉袅袅,绿痕迟了一会子才醒过来。 她立即起身进内,“家主有何吩咐?” 云毓皱了皱眉:“天将亮了。” 绿痕立即会意:“这会子露水重,她怕是扛不过来。奴婢去接她进来。” . 春芽再睁开眼,脚步声响起。 她知道,是云毓来了,身边还跟着大丫鬟绿痕。 她想起身行礼,云毓却只是眉眼疏淡:“躺着吧。” “你要见我,究竟所为何事?” 春芽登时哽咽,落下泪来:“有人要毒死奴婢……奴婢求家主开恩,容许奴婢到家主跟前来伺候。” “除了家主身边,奴婢再无旁的活处了!” 又进来一个丫鬟,听了便轻嗤:“胡说八道什么呢?你是老侯爷房里的丫鬟,老侯爷已独宠了你三个月,家主怎么能要你?” “你这是想让家主被阖府上下笑话么?” 春芽抬眼。认得,昨晚带小丫鬟薅着头发撵她走的,就是这位。 绿痕微微皱眉:“青帘,岂敢对老侯爷不敬?” 青帘也是云毓院子里的头等大丫鬟,虽不担着掌事儿的名,地位却也跟绿痕相当。 青帘将手里的药方墩在桌上,瞟了绿痕一眼:“倒奇了,我哪个字敢对老侯爷不敬了?我分明骂的是这个贱蹄子,叫她别不知天高地厚!” 云毓眉眼淡淡,扫过绿痕和青帘两人。 虽没说话,却有无形的威慑。 青帘抿了抿唇,只好将冲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。 云毓单手合十:“我佛慈悲,扫地不伤蝼蚁命,爱惜飞蛾纱罩灯。好歹她是条性命,一切查清之前,尚不该绝。” 他转眸看一眼青帘:“便将她交给你。” 云毓说罢转身离去。 绿痕也跟着起身,走到门边,却又回身看向青帘:“家主将她交给你管束,你好好教她学规矩就是。” “只是,规矩归规矩,她毕竟是家主亲自留下的,你也别亏待了她。” 青帘扶了扶鬓角,有些不高兴:“这点子事,还用你教我不成?” 绿痕叹了口气,回眸又幽幽看春芽一眼,这才抬步走了。 春芽也撑起身子来向绿痕施礼恭送。 青帘扭头就冲春芽狞然一笑:“怎么,觉着她比我好?恨不得就这么跟着她去?” 春芽急忙答:“姐姐误会。” 青帘冷笑:“叫你赖着不走!如今你落在我手上,我必定会叫你后悔今日的决定!” 春芽被弯儿、翘儿两个小丫鬟拖着,随着青帘一路出了「明镜台」院子的正路,到了西边儿院墙夹道。 夹道里两边高大山墙隔绝阳光,头顶只留下窄窄一线天空,像是罅隙里的山谷,晦暗风冷。 院墙夹道原本是给外院的佣人们运输垃圾、马桶等使用的,一切全都粗糙不堪。 在夹道里随墙盖了间小偏厦。到了门口,青帘冲小丫鬟翘儿努努嘴,翘儿上前打开了门锁。 春芽便被弯儿一把搡了进去。 门槛绊住裙摆,春芽重重跌倒在地。 青帘立在门口,勾着手肘,斜晲着冷冷道:“从此你便住在这儿。” “从这儿出门,沿着夹道往南就是厨房。你以后就在那边当个烧火丫头!” “没我的话,你不准踏入内院半步!否则,有你的苦头吃!” 春芽忍住身上的疼,恭顺垂首:“是。” 为了活下来,她得留下,那这点子苦她必须得咽下。 青帘带人走了,春芽才勉力爬起来,抬眸打量小屋。 透风漏雨,窗纸破碎。 地面上,厚厚灰尘吸了潮气变成一片粘腻,污秽不堪。 墙角有东西在闪着金光。她走过去拾起来看,竟是两个烧给死人用的金元宝。 春芽闭了闭眼。 忙了大半天收拾好屋子,好歹能住人了。 天快黑的时候,她筋疲力尽,躺在自己的被褥里便昏睡了过去。 醒来一惊。 黑暗的屋子里,除了她自己之外,还另外有个人! 她撑起身子刚想喊,嘴就被捂住了。 . 熟悉的味道,从那只手,传入鼻息。 春芽微微拧眉,身子却松弛下来。两肩微塌,软软躺回去。 嘴上的手便也随之松开。 她挑着眸子,隔着黑暗望向那个身影,嘴角漫过一丝嘲弄。 “这腌臜不堪的屋子,可能还死过人,三爷怎么竟来了?三爷可真是纡尊降贵,也不怕沾染了晦气?” 云晏坐在黑暗里无声凝视着她。 春芽并不害怕,反而感觉痛快,便冷笑一声:“或者三爷是来看奴婢死没死呢?” 她忽然起身,一把扯住云晏的衣袖,在黑暗里直视着他的眼睛: “奴婢那碗汤里的毒,是三爷下的吧?” “怎么,看家主救了奴婢,三爷还不甘心,要再追加杀招,非要拿了奴婢的性命不可?”
第5章 摩擦得她腰上灼痛 云晏轻轻抬了抬袖子,嫌弃地将她甩开。 他的语气颇有些散漫而倨傲:“爷若叫你三更死,谁敢留你到五更?即便他是家主也不行。” 心下绝望,春芽反倒笑意盈盈:“三爷想毒死奴婢,也不提前说一声儿。要是三爷提前知会一声儿,奴婢便明知道有毒,那碗汤也得喝下去。” “可惜了,奴婢终究没死。三爷那毒竟白瞎了。” 云晏冷哼:“若叫你那么痛快就死了,那这毒才白瞎了呢。” 春芽眯眼:“三爷这是何意?” 云晏又转了转那砗磲的扳指儿:“你以为,只凭你自己在外头跪那一晚,你就能进了这「明镜台」?既然要使苦肉计,做戏便也要逼真些。” 春芽阖上眼帘。 原来他下毒,竟是为了“帮”她。 呵! 可他哪里是为了她,他不过是推她这枚棋子更快进入棋局,为他所用! 她忍不住摇头苦笑:“奴婢该向三爷说声谢谢?多谢三爷给奴婢下了那一碗毒?” “三爷今晚上来,是专程来等奴婢道谢不成?” 云晏手指叩了叩桌沿儿:“你此时还能活着与爷牙尖嘴利,而不是被扔到乱葬岗,被野狗啃食……难道你不该谢我?” “谢?”春芽笑容倏然敛起:“三爷虽没让奴婢立即就死,可那毒,却也要了奴婢半条命去!” 中着毒,跪在夜晚的冷风里。那痛楚,生不如死!难道半条命就不是命了么! 春芽的话刚出口,脖子便被陡然掐住。呼吸陡然阻滞,只能鱼儿一般张嘴吸气。 “因为你不听话。彼时,你在我爹身边时,你就有事瞒着我!如今换到我二哥身边去,你又拿什么让我信你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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