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隆和也不恼,就这么抱着她,与她一块沉入静谧的氛围里。 神思缱绻间,觅瑜不期然想起一桩细节,遂没了睡意,睁开眼,在他的怀里转过身,看向他,询问。 “先前在师父那里,听闻你说忘了怎么编织蚂蚱时,师父为何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?好似你忘记了这件事很正常?” “回答时也支支吾吾的,令人不解其意……夫君知晓其中的原因吗?” 他反问:“这样不正常吗?谁能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发生的事?” “记不清很正常,但师父对此的反应很奇怪,是在一开始觉得不正常,后来想起了什么,才觉得正常……”她努力解释,“夫君能明白纱儿的意思吗?” 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。”盛隆和轻笑道,“但我不能告诉你一个确切的答案,因为我也不知道师父是怎么想的,只能加以猜测。” “大概,师父和母后一样,偶尔会神思恍惚,觉得我并非是我,而是兄长,所以才会不记得当年的事情。”
第171章 觅瑜一愣:“……什么?” 其实她听清楚了他的话, 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,但她还是这么问了。 而盛隆和不知是看穿了她的心思,还是单纯应她的要求, 重复了一遍:“我说, 师父大约以为我是兄长, 才会不记得当年发生的事情。” 觅瑜又愣了一会儿。 “这,怎么会?”她怔怔道,“师父又不是母后,如何会分不清你与兄长?” “再说, 这也不符合逻辑……如果你当真是兄长,应该一切小时候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才对,比如火烧师父的手稿, 而不是独独忘了怎样编织蚂蚱……” 盛隆和轻笑着回应:“是啊, 是不符合逻辑, 但也不是说不通。” “也许,在师父看来, 我当年与母后他们互通书信时,曾经把这些事情写下来,所以兄长能大体知晓发生了什么,但不确定其中的细节。” “也许, 是因为师父小心眼,斤斤计较, 每年都要拉着我一顿念叨, 痛斥我当年的混账举动,所以弄得我不知道也知道了。” 觅瑜呆呆地看着他:“会是这样吗?” “你问的是什么?是师父的想法, 还是我的想法?”他与她对视,“如果你问的是师父, 那么答案是可能如此,如果你问的是我,那么答案是当然不会。” “我很希望兄长能活下来,但这个世上没有如果。” 他的目光沉静,却让觅瑜的心弦一阵颤动。 “所以……?”她轻声道。 “所以我说师父神思恍惚,”他接过她的话,“他的想法,自然当不得真。” 他微微一笑,抚上她的脸颊,挽过她耳边的碎发:“我到底是谁,纱儿最清楚不过,不是吗?” 是这样吗? 觅瑜迟缓地被他拥入怀中。 她当然知道他是谁,他是她的夫君,她的瞻郎,她的隆哥哥。 但他到底是谁呢?是九皇子,还是十皇子? 从常理而言,他应该是十皇子,因为有关于十皇子的一切,他都记得清清楚楚,他在同她回忆往事时,讲的也是在太乙宫中的生活,不是皇宫的。 然而,皇后与通达道人的反应,又明晃晃地彰显着其中有异…… 皇后尚且可以算是情有可原,因为痛失爱子而伤了神思,通达道人又怎么说?在后者看来,他的弟子还好端端的,他没有理由感到格外悲伤。 通达道人或许会伤怀一些,感慨九皇子的兄弟情义,但也只是伤怀,绝对到不了痛彻心扉、乃至神思恍惚的地步。 就像她一样,她对他的兄长抱有十足的敬重,会陪着他一起缅怀往事,因为感到悲伤而落下眼泪。 可是在心底,她也会偷偷生出感激,感激对方当年的举动,让他得以活下来,与她相遇,和她成亲。 这想法令她羞愧,所以她一直不敢表现出来。 但也是因为她的这一想法,更加衬显得通达道人的表现奇怪,尤其是前段时日,他曾经对她说,他没有帮到他们两个,不配当他们的师父…… 两个。他们。 这样的用词,让觅瑜感到一阵不安。 还有皇后问过她的,是否知晓他的身上有一处胎记…… “在想什么?”盛隆和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,这笑容似乎有些悠远,与寻常不同,又似乎和原来无二,带着慵懒的餍足与宠溺。 觅瑜枕着他的臂膀,脸颊一侧贴着他的胸膛,轻声回答:“在想……世事当真奇妙,当年的静亭道人在得罪夫君时,万万不会料想到有今日。” 她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,但盛隆和还是听懂了,附和:“是啊,若非他踩扁了我的蚂蚱,还大放厥词地说这是什么魔考,我也不会想到去烧师父的手稿。” “之后我更是不会利用这番言论,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又烧了师父的一些收藏,赔了一套《六国》,导致在多年之后,阴差阳错地引起了陈至坚的杀心。” “说来,他也算是罪魁祸首之一,我是不是该派人拿下他?”他若有所思地询问。 “要不然,深夜搜宫、丹房示众这么一通阵仗摆下来,最终却只抓了陈至坚一个,说出去难免令人疑惑,怀疑这行刺奇王的谋逆大罪是不是真的。” 觅瑜轻声应道:“夫君想派就派,左右静亭道人也不无辜。” 在正事上,她对他还是很放心的,知道他一向有分寸,就算他真的派人捉拿了静亭道人,也一定有他的道理,旁人挑不出半分差错。 她更在意的,还是他的身份……不,其实这点她也不在意,九皇子也好,十皇子也罢,他都是她的夫君。 这也正是她最幸运之处,她遇见的,纯粹只是他这个人,所拥有的,也纯粹是他的这份情意。 他是独一无二的。 觅瑜慢慢将吻印上他的胸膛,轻喃:“夫君……” 盛隆和的怀抱有些收拢了。 “我记得有人在片刻前对我说,想要休息,让我不要胡闹。”他带着点克制和引诱的笑意,在她耳畔低声道,“那么现在,纱儿的意思是——?” 她发出一声轻轻软软的回应。 身旁人的笑意增大了,伴随着拥紧的怀抱,将她翻转过身,让嫣红重新漫上她的雪背,纤细的十指抓紧锦褥,掩去婉转的低泣。 …… 翌日晌午,奇王启程前往清白观。 之所以说奇王,是因为他此行光明正大,打着查清案情的旗号,让阖宫上下都知晓了此事,紫霄真人特意带着弟子前来送行,通达道人也在其中。 许是盛隆和震怒的余威犹在,紫霄真人的神情带着几分小心翼翼,其余人更是恨不得把头埋得低低的,跪在地上不起来。 唯独陈至微情绪高昂,含着满满的笑意相送,一直送到了山门处。 沿途,他多番叮嘱,小声提点:“你岳母是清白观出身的,你媳妇也在观中修习医术,那里的人都是她的长辈和长辈的长辈。” “你过去之后记得机灵点,恭敬点,像对待为师一样对待那里的道长,知道吗?为师可不想你和你媳妇一块过去,结果你一个人回来!” “还有,如果可以,能不能让你媳妇帮帮忙,嘿嘿嘿,向观主请教几个医术方面的问题?问题为师都写好了,就在这封信里,你拿着,拿着——” 盛隆和无奈地受了他的唠叨,收下了他硬塞来的信:“师父怎么不早说?非要等到这时候了才说,也不怕耽误了弟子的行程。” 陈至微把眼一瞪:“是为师不想说吗?明明是直到半个时辰之前,为师都不知道有这件事!你让为师怎么说?” “你也是的,说离宫就离宫,不给大家伙一点反应的消息,让为师都来不及检查你的拜礼,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犯了忌讳!” 盛隆和故作疑惑地道:“什么拜礼?” 陈至微一愣,有些急了,看了眼一旁的觅瑜,把他拉到一边,压低声音询问:“当然是你带着你媳妇去拜见长辈的礼!你不会没准备吧!” 盛隆和这才露出一个笑容,道:“自然准备了,在这种事上,弟子怎么可能会不上心?” 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,他又道:“好了,就送到这里吧,师父再不回去,上面的那些人恐怕会在心里打鼓,以为弟子交代了什么事。” 他唤来两名护卫:“弟子此行前去,少说也要几日,这期间,就由他们负责保护师父的安全,师父有什么事想要联系弟子,也可以派他们传信。” “等等、等等,为师还没交代完呢——”陈至微努力争取最后说上几句话,不过这回他叮嘱的对象换人了,从盛隆和变成了觅瑜。 声音倒还是压低着,不想被第三个人听见:“听小石头说,你的那些师祖长辈们似乎不怎么喜欢他,等到了观里,还要劳烦徒儿媳妇你多多周旋……” 如此一番叮咛,一行人方才彻底别过。 时值冬日,山中莽莽林深,积雪压枝,一片银装素裹,寒风袭面而来,引得树影摇动,发出阵阵低鸣。 山脚下,早有护卫牵着马匹等候。 觅瑜被盛隆和带到为首的骏马前,见其通体雪白,唯独马尾呈现出乌色,似一笔晕染开的墨汁,不由得露出赞赏的笑容:“这马儿长得可真漂亮。” “你若喜欢,以后它就归你了。”盛隆和拍拍马首,与它打了个招呼。 她连忙推拒:“不用这样,我平日里也不常骑马,给了我岂非浪费?” 他笑着看向她:“无妨,只是在名义上成为你的,喂养训练的事还是专人来,我也不会因为它的主人换了,就不再骑它。” “既是名义,又何必麻烦呢?”觅瑜道,“我也不过夸赞了它一声而已。” 盛隆和也不坚持,左右只是一匹马,夫妻间闲话几句便罢。 倒是她又追问了一声:“这马儿有名字吗?” “父皇赐名定风珠。”他回答。 她有些惊讶:“这是父皇赐予的宝马?” 他应了一声:“前些年北越进献了一批宝马,父皇将其中的三匹赐给了我,首要的便是这枚定风珠。说到这个名字,还有一段来历。” “什么来历?”她问道。 他笑了一笑,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道:“上马吧,等上了马,我再同你细说。” 话毕,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她,确保她裹得严严实实,才扶着她上了马背,与她共乘一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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