晏妩娴道:“你若想听,我自然愿意全部告诉你。可是……” 她略带犹疑地询问:“你真的没事?自从我说起这个案子,你的反应就很奇怪,叫我安不下心……” “我是来给你解闷的,若听了我的话,你不仅没有开怀,反而增添了新的烦恼,那就是我的不是了。” 觅瑜浅笑,示意她放心:“我真的没有事,就是——忽然想起来,十多天前,我与殿下去西市游玩,曾经遇上过汝南郡王,与他交谈过几句。” “哪知不过转眼光景,郡王就成了阶下囚,与公主遇害一案牵扯上了关系,想起来……觉得有些世事无常。” “十多天前?西市?”晏妩娴来了精神,“具体是哪一天?” 觅瑜一愣,暗忖,莫非与案件有关? 果然,在她报出一个日期之后,晏妩娴一拍手掌,道:“这可不是巧了?澜庄公主正是在那一天晚上遇害的!” 饶是觅瑜早有预感,她也还是惊讶到了:“就在那晚?” 晏妩娴点头确认:“就在那晚!不过公主的尸首是在第二天清晨被人发现的,至于汝南郡王,则醉倒在不远处的河边,被发现时不省人事。” 说到这里,她咦了一声,道:“不对啊,如果事发当晚,汝南郡王见过你与太子殿下,为什么我爹没有传唤、不是,没有上门来询问……” 话至最后,她忽然意识到不妥,连忙含糊道:“没、没什么,你就当我没说。” 然而觅瑜已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,也明白了她为何会忽然转开话锋。 澜庄公主遇害一案非同寻常,不管汝南郡王在案发当天见了什么人,都需详细查问,避免缺漏。 但不巧的是,东宫在当天晚上同样发生了一件大事,此事固然在翌日逐渐平息,也不代表旁人敢随意上门,触怒压抑在危险边缘的太子殿下。 这是长安府尹没有登门查问的原因。 至于晏妩娴为什么会转移话题,一来,大概是自己想明白了,不需要别人再行解惑,二来,则是害怕引起她的伤怀,想起落胎小产一事。 其实对方完全是多想了,在开始的几天,觅瑜是有些难过,但随着时日的慢慢推进,她的心情也慢慢平复,可以用平常心看待这件事。 毕竟她从得知有孕到滑胎,前后不过盏茶时分,尚未来得及培养感情,对于这个孩子的离去,她确实感到伤心和遗憾,但并不算多。 盛瞻和安慰她时,她会哭得那么厉害,更多的原因还是出自他的身上。 在面对他时,她总会生出许多娇气,不知不觉便落下泪来,等意识到时,已经是他哄着她,让她破涕为笑的时候了。 而现在,距离她小产已经过去了半个月,回想起来,她连那时的疼痛都有些忘了,甚至怀疑她到底有没有经历那一晚,更不要提别的。 因此,她微笑着道:“娴姐姐无需有所顾忌,有什么事,正常说就好。” 晏妩娴小心地看了她一眼:“那、那我说了?” 她含笑点头。 晏妩娴霎时放松下来,话语重新变得流利:“澜庄公主遇害一案事关重大,圣上命三司共同追查,务必要在一月之内查明真相。” “不过赵叔父在一开始告了病,没有上任。我询问爹,这么紧要的关头,赵叔父怎么敢轻慢对待,是否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,比如,为了迷惑真凶。” “我爹让我闭嘴,不该问的别问。于是我就知道了,要么,赵叔父像我猜想的一样,是故意为之,要么,赵叔父也是故意为之,但……” 她只可意会、不可言传地看向觅瑜。 觅瑜微微一笑:“爹爹他虽然心疼我,但素来知道轻重,更会遵守为人臣子的本分,他这么做,应当是有自己的理由。” 这是她的真心话,虽然娘亲曾经告诉过她,爹爹为了她小产一事,闷得几日没去书房,后来才重新开始办差,但她不觉得爹爹会这样不明事理。 尤其是牵扯到两国邦交的大事,爹爹绝对不会因为个人的脾气,就置天下的万千民生于不顾。 爹爹在开始几日不去书房,不上任,或许是为了迷惑可能存在的真凶,或许是在私底下偷偷查案,总之,不会什么正事都不干。 晏妩娴有些尴尬,讪笑着道:“当然,我也是这么觉着的……反正没过几日,赵叔父就回了任上,和我爹还有梅大人一起查案。” 在晏妩娴的讲述中,觅瑜逐渐了解了案情的来龙去脉。
第69章 案情说简单不简单, 说复杂也不复杂。 六月廿六这一晚,西市表演水上傀儡戏,吸引了不少人围观, 又因为澜庄和北越来使, 圣上解除了宵禁, 街头巷尾一时热闹非凡,直至凌晨才渐渐散去。 天蒙蒙亮时,一名年轻女子的尸首被人发现在街头,不远处的河边还卧倒着一个人, 是个年轻的男子,气息尚存,酒意醺醺, 看起来像是醉倒的。 官差收到消息, 前来查探, 在女子的身上搜到了一枚腰牌,男子的身上也搜到了一枚腰牌, 皆雕刻精美、样式贵重,顿觉大事不好,上禀主簿林师爷。 林师爷不敢怠慢,命人将这一男一女带回府衙, 亲自查验,查明两人的身份分别是澜庄公主与汝南郡王。 这一发现可谓惊天, 澜庄公主遇害身亡, 汝南郡王醉倒在公主尸首不远处,岂不在明晃晃地表示着, 汝南郡王是杀害澜庄公主的凶手? 中原的郡王杀害了澜庄的公主,还是和亲公主, 这桩事体——怎一个“严重”了得? 晏颐祥火速进宫,将案情禀给圣上。 圣上闻讯,惊怒非常,下旨命三司严查此案,势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出真相,给澜庄一个交代。 甚至开了金口:“不必顾虑郡王的宗室身份,该怎么查就怎么查,务必让其吐露实情,给两国一个满意的交代!” “满意?”觅瑜心中一跳,“圣上的意思是……?” 晏妩娴点点头,低声道:“如果此案与郡王无关,自然最好,如果不是,那……定然要将案情往个人恩怨方面牵扯,不可涉及中原,影响两国邦交。” “郡王有交代什么吗?” “他说,他当天晚上喝多了酒,喝得醉醺醺的,什么也不记得了,等醒来时,已经身处长安府的大堂,被我爹命人给他醒酒。” 根据汝南郡王的证词,他与澜庄公主素不相识,没有理由杀害对方。 但这份证词很无力,因为他在当晚喝醉了,什么也不记得,谁知道他醉酒后会干出什么事情?毕竟,酒后冲动行凶的案例可不少。 觅瑜继续询问:“澜庄公主那边呢?可曾查出什么?她是和亲公主,且不说能否随意走动,出入鸿胪寺,便是可以出行,身旁也该跟着侍女才对。” 晏妩娴道:“问题就出在这个方面!圣上没有限制公主的出行,当晚西市又有傀儡戏,公主想念家乡的戏,出去一观,说得通,但是——” “她是独自一人出门的,没有通知任何人,包括她的侍女。我爹带着人去鸿胪寺时,发现公主的侍女正在遭受澜庄使节的盘问,询问公主的下落。” 觅瑜蹙起眉:“这会不会是使节和侍女联手演的一出戏?” 和亲公主出事,与之有关的一干人等都逃脱不了罪责,万一因此影响到了两国邦交,更是要掉脑袋的大事。 澜庄人与其配合朝廷的调查,不小心被查出什么,不如把责任全部推到中原的头上,若运气好,只需担个失职之过,不用害怕性命不保。 “我也是这么想的,澜庄人心眼多、不实诚,买他们的东西都要当心被骗,谁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?”晏妩娴道。 “但目前没有别的证据,我爹他们也只能当真,假设公主是偷偷跑出去的。至于目的,可能是为了看表演,也可能是为了散心。” 她说着,悄声道:“我当时还猜,公主会不会是想要私奔,但被我爹否定了。” “理由是,公主遇害时,身上的服饰虽不华贵,却也不简陋,一看就是位贵女,没有谁会穿成这副模样去私奔。” “不过我总觉得公主的打扮有点眼熟,好像在哪里看到过。”她若有所思地皱起眉,“可惜我想不起来了……真是难办。” 觅瑜道:“公主打扮成了什么模样?” 晏妩娴回忆:“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襦裙,腰缠披帛,头梳流苏髻,额戴烤蓝同心金饰,哦,发间还佩戴了一支海棠花样式的步摇。” “完全是汉人女子的模样,若非有腰牌表明她的身份,林师爷根本想不到她是澜庄女子,更想不到她是澜庄公主。” 觅瑜一怔。 这个描述……她好像在哪里见过,是在哪里? 她迟疑道:“这身打扮,我好像也有点眼熟……” 晏妩娴登时来了精神:“你也觉得眼熟?看来我的印象没有错,我的确在什么地方见过,还是和你一起。你能想起来吗?” 觅瑜蹙眉思索:“姐姐让我想想……好像……” 她的话语慢慢止住。 她想起来了,她在哪里见过。 或者说,不是“见”,而是“看”,是“读”。 在那本来历不明、被盛瞻和烧掉的邪书里,有过相应的描述。 ——恰逢澜庄遣使,献宗室女,兄弟二人生出一计……将宗室女着蓝白襦裙,做赵氏打扮,迷诱汝南郡王……宗室女暴毙,汝南郡王府满门抄斩。 澜庄遣使,宗室女,蓝白襦裙,汝南郡王。 一阵凉意慢慢包裹住觅瑜,侵袭着她的身体,冰凉彻骨。 竟是同那本书中……一模一样…… “觅瑜妹妹?”晏妩娴小心地看着她,出声询问,“你怎么了?脸色忽然变得这么苍白?你——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,需不需要我叫太医?” 觅瑜没有回答。 晏妩娴又问了两句,还是没有得到回应,立时急了,站起身就要喊宫侍和太医进来。 觅瑜强行让自己回过神,阻止道:“不,我没事——娴姐姐不用担心。” 晏妩娴怎么可能不担心?关切地拉过她的手,问道:“你的脸色好难看,你真的没事吗?还有你的手,怎么这么冰凉?你是不是觉得冷?” 她摇摇头,勉强扯出一个笑:“我真的没事,我也不冷……娴姐姐,我想起来,我是在哪里见到的这身装扮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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