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…还怪隐蔽的。 她失笑,将原本写好的信对了几折,抛入焚纸炉。 又平摊纸页,写了一封新信。折叠封蜡,放入青鸾机关鸟的腹部,关匣摁锁,推窗放飞“信使”。 信中,仍是照葫芦画瓢,也用耶律生辰隐匿了一句话—— “冬送物资以南”,“我可入边境城池犒劳士卒”,“同诱敌军”。 …… 自秋至冬,战事陷入焦灼。 这是正常的,西凉本就地势奇峻,瘴气缭绕、黑水四散。 若是他们打定主意龟缩境内,又有奇门机巧倚靠,外人很难强攻。 三边同时打起消耗战,依靠国内支援巨额粮草供应,吃亏的肯定不是西凉。 而耶律尧一向不喜坐以待毙,果断选择“重伤”诈敌,引诱他们迎战。 他“重伤”在一次冒进的南下进攻。 那夜大雪初降,易水结了冰,率兵从关口强攻时,耶律尧被飞矢射中,又遭火炮轰炸。据说当时场面惨烈,乱作一团,最后主帅还是被亲信冒死拖走,捡回一条命。 当晚的军帐是一盆盆往外端血水。 主心骨倒下,消息封锁不那么及时,这副“重伤至极、命不久矣”的样子,自然被传到了西凉。 卫修开始蠢蠢欲动了。 若说这还不能让西凉决策者们暗下决心,那昭平郡主南下,护送物资,亲临聊城鼓舞士气,但又被大雪封路,无法撤离之事—— 让西凉彻底有了“机不可失”的错觉。 五十万军队兵临城下,蓄势待发。 而雪下得又急又大。 宣榕披着厚氅,撑着伞走在空旷街上。 身后容渡如影随形,手上拎着一扇羊排、几盒糕点、些许香料,他向来脸上没什么表情,但此刻,却能被人看出魂不守舍。 宣榕对他再熟悉不过,侧过头,温声道:“阿渡,你若放心不下阿松,找他便是了。我这里不用太多人看顾的。” 容渡心不在焉的:“不必,谢郡主……”他回过神来,这说辞太过生硬,连忙解释道:“聊城外不都大雪封路了么,过去不了的。” 宣榕笑道:“向外传言,自然说得惊悚骇人。想进城池,多的是法子,路又不止一条。” 容渡有一瞬间动容。但犹豫片刻,还是沉默着摇了摇头。 宣榕也不勉强,只嘱咐道:“若你突然想去了,随时走,不用和我禀告。” 城内集市离他们的住所不远,一路走来,即便执伞,还是雪落满身。 终于入廊进檐角。 宣榕收伞,将兜帽往后一拂。 露出一张清丽出尘的脸。 几点雪沫在她长睫上慢慢融化,变成晶莹的水珠。 整个人冰雕玉砌,不染纤尘。 走进门,解开大氅,忽然,宣榕若有所察地瞥了眼内室,脚步微微一顿,她对容渡吩咐道:“糕点给我,你直接去小厨房让人炖汤吧。” 容渡止住了入内的脚步,恭敬一颔首,照做了。 脚步声远去,宣榕反手合门,将盛了糕点的梅花盒放在桌上,侧头看去,杏眸微弯:“要不要来点酸枣糕开开胃?待会还有羊肉汤,这边的腊八节都喜欢这么佐餐,方才集市上,几位老太太还硬给我塞自家做的糕点,我说我买了,辞了好半天。” 顺着她的目光,传闻里奄奄一息的人,正好整以暇靠坐在榻边。雪天里不甚明亮的光从窗纸透入,衬得他下颚线条凌厉。 而他姿态慵懒,扬眉笑道:“不了,黄昏前我就得走。” 宣榕不置可否:“可以让张婶婶加多柴火熬煮。” 耶律尧摇头:“我明晚前得回保山。太晚赶不了夜路。” 他此刻身上仅是薄衫,但应是也披了大氅而来—— 熏暖的炭火旁,挂了一件纯黑的狐裘大氅,半干不干,似是之前被风雪打得湿透,刚开始烘烤。 宣榕也不勉强,摸了摸黑氅内胆,觉得这种材质厚度,又是阴湿环境,黄昏前不可能干透,便道:“待会我去找一下库存,若没有新的鹤氅,你披我那件走。” 耶律尧笑着应了声好。 又见她重新走到桌边,把食盒打开,拿起筷子夹出糕点装盘,道:“怎么猜到我在漳城的?这边地形险峻,最为安全?” “不,没猜到。”耶律尧歪了歪头,“不是都说你在聊城么,我又没小道消息,自然信以为真,先去了聊城。看到郡主马车,以为里头坐着的是你,没想到……” 宣榕了然:“见到阿松了?” 他顿了顿,语调有些微妙:“是。容松女装还……挺像那回事的?坐姿活脱脱一个小姑娘。” 容松和宣榕身量差不了太多,五官漂亮,骨骼匀亭。 小时候就经常被她拉来当替身。 这次也是一样,在聊城慰问结束,她连夜赶来漳城,留了容松扮作她,“困”于风雪—— 宣榕笑道:“你第一眼没看出来是他?” 耶律尧控诉:“都易容了,哪里看得出来?我只知道不是你,以为是个女暗卫,便问你在哪里。可他二话不说就和我过招。他打我,马车差点没被他砸散架。” 宣榕放下筷子,无奈转身走到榻边:“他打得过你呀?” 耶律尧仰头:“当然是打不过。” ……那还好意思告状。 宣榕轻叹了口气,心软问道:“可有受伤?” 不知为何,耶律尧皱了皱眉:“他?没有,我有分寸。” 宣榕看他:“我说你。有无受伤?” 耶律尧眉眼骄纵肆意,笑出声来:“和他打斗,让一只手我也不会……” 宣榕打断他道:“不是和容松打,是你诱敌佯伤重前,阵仗闹得那般大,就算是假戏,也难免真做。可有不小心被伤着?” 说着,她掌起榻边的烛灯,仔细端详着他。 青年薄衫下的肌理线条流畅有力,整个人像慵懒小憩的猛兽,蓄势待发。 仅仅这样观察,确实看不出端倪。 耶律尧僵了僵:“……没有。” 宣榕不放心:“真没有?” 耶律尧含糊道:“……总有那么几个死士备用的。” 言下之意,炮火里捡回一条命的“耶律尧”是替身。 宣榕微微一怔,似是见她愣神,耶律尧迟疑:“你……别太难过。他们是北疆供了十几二十年的,从开始就知道有朝一日会替死。亲友也都有好好抚恤。我……” 或许他能够舌灿莲花地说“他们死得其所”,但这也只是推脱责任的虚伪,在她目前根本不管用,干脆破罐子破摔道:“战场就是这样,你别管了,我保证我们会速战速决、减少伤亡,西凉那边普通士兵也能招降就招降,好不好?” 外面风雪很大很急,凌冽的寒风吹窗敲户。 七天前在聊城犒劳兵卒,尚未有如此风雪,但已是严寒。何况今日。宣榕想象着边境军士们在寒风中裹衣的冷,大齐、北疆、西凉—— 她闭眼一叹:“好。” 上位者一个念头,千万将士鲜血铸就。 可矛盾到达极致,征战避无可避。 所以这场战事快结束吧。 忽然,有人触上她眉心,道:“别皱眉,以战止战,古而有之。再正常不过了。”耶律尧笑着转过话头:“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?” 说着,他趁宣榕还没睁眼,伸手将她一拽,拉入怀中。 宣榕没来得及说什么,就听见他自问自答。 语调散慵懒,尾音拖得很长:“想你了。” 宣榕还是不太适应耶律尧这一言不合,就亲昵相触的直率,微抬声量道:“你……!这不才三个月吗?” 而且书信来往没断过,最多的那天,青鸾连叩了两次窗。 满堂的幕僚都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。 耶律尧拥着人,将下颚轻轻抵在她肩上,道:“三个月,九十天,一千多个时辰。不短了。不过很奇怪,可能是驻外行军太累了,我没有做梦。” 不像很久以前,还能梦到一点她的日常琐事,少女在抚琴作画,在与友人 品茗畅谈,在天金阙庄严的斗拱下仪态端矜、缓缓走过。 光影细碎,扑打在她身上。 光都在追着她而去。 是一个梦,也是聊以慰藉的支撑。 近来没有过了。 只留下很沉昏安宁的睡眠。 耶律尧理直气壮道:“所以,更想你了。” 宣榕:“……” 她愣了半天,联系到某一封信上那句末尾倾诉,才反应“所以”从何而来。 登时耳廓红了一片。 又听到耶律尧火上浇油问道:“绒花儿,你有没有梦到过我?”
第110章 寝安2 宣榕一向眠浅梦多, 醒来大半也就忘了。 但若笃定完全没有梦到过耶律尧,那也是睁眼说瞎话—— 至少在某个不辨对方身份的梦里,她还做过登徒子, 摸过人耳垂。 而在此之前,他“死讯”传来的那个月, 她梦里, 少年也反复在深渊里挣扎上爬。一同在深渊的, 有很多人, 像是看不清面孔的芸芸众生,在哀嚎咆哮,表情痛苦, 歇斯底里地想要爬出黑红深渊。 只有他,是冷着一张脸, 一言不发地往上攀爬的。 眼眸像是死寂的湖水, 被人扯住脚踝, 再次跌落,他就站起来, 擦擦脸上血迹,再次面无表情地往上爬。 倔强至极, 透着一股无言的疯。 悬崖顶上有什么呢? 她仰头望, 什么也看不清。 却在那无数个瞬间, 共情到无数的无可奈何。 于是,宣榕很轻地点了点头:“有。不过不是什么好梦, 后来给你供奉长明灯, 抄了经卷超度, 也就没梦到过了。” 耶律尧本是随口一说,没指望有个肯定答复, 闻言一愣,漫不经心的神色一敛,正色道:“你去江南之前,经常梦魇么?” “不多。”宣榕不欲多提,轻柔笑道:“主要是,那时候也没人支会我一声,他是假死呀。” 耶律尧沉默下来:“以后都不会瞒着你。” 环在她腰间的小臂微顿,宣榕便垂手,轻轻按住他腕间佛珠,语气温和:“国事为上,平安归来。在战事结束之前,别再冲动行事,昼夜不休地跑来,就为了见一面了。” 耶律尧早料到她会委婉提及,倒也不怎么失落,只懒洋洋道:“我估计至少等明春冰化,才能攻入仪苏。从九月算来,得小半年了,你总不能让我小半年都不见你吧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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