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榕坐在床榻边沿, 信手拨弄了下宫灯下垂的流苏, 问道:“街上有卖这些的?” “有啊。”耶律尧靠着窗, 垂眸看她,“早集人很多, 热热闹闹的。漳城离前线不算太近, 百姓没怎么受影响。除了花灯、爆竹、吃食, 也有舞狮戏龙,估计晚上会更热闹。” 每逢佳节, 望都应比这热闹千万倍,张灯结彩、灯火通明。 但许是宣榕这年在漳州,又许是她心情沉闷,所以住所清冷,没布置任何喜庆的装饰。 这盏花灯倒是正好。 宣榕出神地看着灯盏碎影。 耶律尧忽然道:“这边又冷又湿,你不如早点回京。” 宣榕却摇了摇头:“不想回。” 耶律尧漫不经心道:“还在为昔咏坐镇呢?正儿八经对敌后,三十万前军只听军令不听皇令,没人动得了她的。” 宣榕轻轻道:“不是。望都自元宵之后,就要开始推行考成法了。虽是试行,但事关考核、提拔、贬斥,难免吵吵嚷嚷,甚至有人来说情。我躲一躲。” 耶律尧眉梢一扬:“合着你去年来犒劳将士,就打定不回的主意了?” 宣榕眸光清远,像是一块润泽光阴的琉璃,在花灯光影下璀璨透彻。她温和道:“算是吧,京中应酬也多,能少一些是一些,清净难寻——你干脆用过早膳再走?” “吃过了。马上走。”耶律尧唇角微勾,似是打着商量,“那什么,走之前……” 宣榕道:“嗯?” 耶律尧道:“能亲我一下么?” 宣榕:“……” 耶律尧笑得很规矩:“不行就算了,当我没说。那行,我先走了。”他作势直身要走,轻叹道:“回去吃西北风咯。” 宣榕败下阵来,她唤住人:“你过来。” 耶律尧顿住脚步,侧头看她。 宣榕谨慎道:“提前说好,你不许有别的动作。” 耶律尧笑了一声,走到榻前单膝跪地,神色无辜:“我能有什么别的动作?” 自然是怕他反客为主,煽风点火搞得两人都一团乱。 但宣榕脸皮薄,这话说不出口,便默默看着他。 她那双眼澄澈到不可思议。 数息之后,耶律尧不大自然地垂下眸,喉结轻滚,道:“好。” 宣榕又道:“……你闭眼。” 面前人浓睫垂落。 鹅毛一般的雪落在他的睫羽和右眸。 琉璃灯盏被暗风吹得摇曳,屏风上的浮雕落下镂空影子。 耶律尧一动不动。 宣榕暗中松了口气,刚要直起身,却猝不及防被人抓住手腕。她双眸微睁,耳尾肌肤先记忆行一步,下意识般泛起潮红。 好在耶律尧确实也没有出格举动。 他只是缓缓睁眼。 一片虔诚的雪花也落在了她的掌心。 …… 北疆的诱诈诡计可谓顺利。 西凉乘胜追击,深入腹地,被围了个左右夹攻。 二月十九那场夜战,一夜损失近三万精锐,西凉本就骑兵队伍稀少,此时更是元气大伤。 北疆抓住时机,南下杀了个回马枪,直逼西凉都城仪苏。 待到三月春初,冰河融化,大齐军队也顺利西渡。 彻底形成了包夹之势。 捷报一封接着一封传回望都。 这些信笺没走宣榕手头过,但不妨碍她知晓,此刻局势大好。在所有人都以为,一举 歼灭西凉指日可待时,两国前锋齐齐都消失在黑河附近—— 消失的还有西凉的都城,仪苏。 这个擅长机关术法的国度,甚至将城池都变为器具,把玩股掌之间。通过纵横齿轮,在静水深渊里变幻城池位置。 两封加急密报几乎在同时,出现在了宣榕的桌案上。 一封来自哈里克,一封来自昔咏麾下副将田猛。 无怪他们方寸大乱。两边主帅都失踪,留下的话事人又不敢决断,只好都求助禀报到宣榕这里。 宣榕就着灯,不动声色看完密报,折页一伸,让烛火舔上信页,忽而启唇道:“我得带人入黑河一趟。” 容渡那张百年不变的冰川脸,罕见显露焦急:“郡主!您不可冲动。那里头瘴气弥漫,毒虫遍布,我一个糙汉武夫都嫌危险,何况您……” 纸页逐渐燃烧,在快要烧尽的刹那,宣榕轻轻一松手,道:“两军算是都能听得进去我几句话。这是其一。 “奇门遁甲之术,找法眼破法,你们不如我。这是其二。 “军情紧急,调人来援是个假话,迟则生变,又是在西凉地盘上,谁知道若是耽误时机,能引发多少后果。这是其三。” 她顿了顿,不容置喙地道:“先在聊城和阿松会和。他仍装扮作我,我作他。现在立刻出发。” 容渡不动,不赞成道:“……这是军中事,再重要,也比不过您安危。” 宣榕摆摆手:“琉璃净火蛊在我手上,毒虫退散。准备马匹去吧。” 说着,她绕过桌案,准备出门。却看见容渡犹豫一瞬,扑通一跪,拦在他面前道:“恕臣无法从命。” “阿渡。”宣榕拍了拍他肩膀,温和道,“听话。” 从漳城到聊城,昼夜不休赶了一天一夜。 抵达后,宣榕撑不太住,把接洽事宜交给容渡。 先睡了个天昏地暗,醒来后,让亲卫给她作了个妆,披上侍卫们惯常的锦衣轻甲,对还处于呆愣的容松道:“之后会领六百骑兵入沼泽,你负责指挥调动。” 容松没经历过这阵仗,结结巴巴道:“郡、郡主……不是,您都在这,我指挥什么啊?都听您安排不就行了?” 宣榕咽了口浓茶,道:“前行,摸查,作记号。若有埋伏,你令人回击——我得专心找阵眼,没空管随行军。” 容松硬着头皮道:“让我哥来?” 容渡这几天心里不爽快,没好气道:“滚。我要护着郡主。” 容松还想说什么,容渡瞥他一眼:“猴精猴精的,每年指挥考习第一名,你敢给我临阵脱逃试试?” 容松闭了嘴。 从聊城到黑河,急行军大概要走接近三天。 好在一路被打通,沿线主城都有齐军驻扎,算是畅通无阻。 但饶是如此,宣榕都吐了好几回。她骑射功夫算是可以,却体弱力小,若是长距离奔波,身体终归吃不消。 容渡看得心惊胆战,又不敢再劝,只能把早就备好的药丸递来,让宣榕服下。祈祷她下一顿能多吃点。 步入黑河支流的沼泽地时,正值午后。 天空下起了小雨。 春季的雨水冰凉,积成水洼,漫过马蹄。 身边百年老树错落林立,树冠遮天蔽日。整个林地里散发着阴冷的死气。 宣榕随着军队,注意着经过的地形,默背着成千上万的树。 她说自己熟悉奇门八卦,并非夸夸其谈。 年幼时看的杂书,鬼谷弟子的言传身教,都让她对阵法有一定造诣。至少很快,便找到了第一处阵眼。 那是一颗巨大的乱石,嶙峋古怪。 命人合力一推,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后,乱石向前挪动。 脚底能没过脚踝的溪流,流速瞬间快了不少。 容松不可置信瞪大了眼:“这就是西凉的机巧么?” “对,当真巧夺天工。”宣榕叹了口气,反而心沉了几分。 西凉困兽犹斗,不惜开阵引敌,若是内有乾坤倒还好,怕就怕……他们会同归于尽。 她默念了几句禅经,压下纷杂念头。 又花了半个下午,找到大小四十八个阵眼。这些阵眼位置不算刁钻,但做的隐蔽,有乱石有古木,甚至有一只惟妙惟肖的、尾巴和地面相连的机关蛇。 雨势渐大。阵法大开,正巧天空紫电闪烁。 容松没忍住叫唤一声:“这也是西凉机巧?” 宣榕将头顶蓑笠正了正,镇定自若道:“这个是巧合。别靠高树太近,小心被雷劈。” 容松欲哭无泪:“这……哪里没树啊?” 宣榕抬手一指:“那条路。” 只见前方,不知何时,出现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幽径。 通向阴暗的远处。 继续探行,偶有爬虫走兽一瞬即过的身影。耳畔的雨声又急又大,容渡不得不建议道:“郡主!咱们先休整一下吧?” 容松顶着宣榕那张脸,扯着虎皮装大王,急急忙忙替她应了:“好。”怕她逞强,故意说给她听,大声道:“赶得确实太快了,乏得紧,我小憩片刻。” 宣榕:“……” 知道他们是好心,她没反对。 简易的雨棚被搭起来。 宣榕在昏沉的天色里,仰头望着古木遒劲枝干。还有它们被风吹雨打的碎叶。 忽然,她脸色微微一变。 就近这棵树上,树干处,一颗佛珠被内力弹射,嵌入木纹。 宣榕起身,走入雨中。容渡立刻紧张道:“郡……阿松!你干什么?” 宣榕置若罔闻,稍稍踮脚,伸手够到珠子。 抚摸上去,是熟悉的纹路。 再将手指放到鼻尖轻嗅。 浓郁的沉木清香,夹杂一丝铁锈味道。
第112章 受伤 这些佛珠出自一百零八座禅寺, 受香火供奉。 每一颗都浮雕纹路,篆刻出经法故事。比如这颗,是初云寺惠恩祖师菩提树下顿悟的场景。 不久之前, 宣榕把它们送给了耶律尧。 为何离手?为何有血腥味? 他受伤了么……? 雨水顺着墨黑斗笠淌下,淅淅沥沥。雨幕后, 宣榕心随着水珠沉落, 她面上不显, 对跟来的容渡轻声道:“再探一探, 附近树干可有嵌入佛珠。” 容渡应是,骑兵四散逡巡,在回环曲绕的湿地水中找寻。 容松也凑了过来, 许是见她状态紧绷,嬉笑道:“您放心啦, 那位命硬, 阎王不收的。” 清冷若仙的面相不适合混不吝的戏谑。 宣榕看着自己的脸, 眉梢抽了抽:“阿松,你……别这么笑。” 容松立刻摆出正色表情:“遵命!” “……”宣榕无奈摇摇头, 心头阴霾稍散,仍旧眉间轻蹙, 看向阴冷潮湿的晦暗雾气。 浓郁的白雾在黄昏暴雨里, 显露出惨淡的黑。 仿佛通向传说里的八大地狱。 不出片刻, 容渡回来禀报:“往右前方走,三株红杉树干有珠子。之后又分两条岔口了, 您看, 是否要接着分人往下找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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