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榕轻轻道:“不是指摘的意思,我很开心你不顾风雪过来。但战场局势,变幻莫测,在来回奔波上多用一分精力,你用在行军上就少一分。万一因此受伤了,如何是好?” 耶律尧微微一僵,声线却依旧平静:“担心我啊?” 宣榕点头:“阿尧,一直有人在挂记你的。”她顿了顿,还是道:“另外耳饰作好了。给蒋大人了。” 耶律尧似是僵得更厉害了。 这段时日,宣榕算是琢磨明白了—— 她若害羞退怯,这人只会顺杆子上爬,若她能主动几分,不好意思的反倒是他。 但问题在于,他适应强,同一尺度、类似的事,最多只会不自然一次。 她却不行。 果然,些微不自在后,耶律尧笑道:“郡主的聘礼?” “之一。”宣榕侧头,他面容妖冶精致,眼尾上挑出一个优美弧度,冒雪赶来,鬓发间似是还有湿冷水汽,薄唇比起以往的殷红,稍微失了点血色,反倒更像是蛊惑人的妖。 她犹豫了一瞬间,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蛊惑住。 于是唇瓣覆上他的鬓角。 果然很冷。 想来也是,从北疆主力驻守的保山到此,得不眠不休一整天。 他又一向喜欢轻便,不穿盔甲不穿厚衣,披了件大氅就来了。 换个人这么折腾,得大病一场。 宣榕心软极了,像是怜惜般一叹:“按照规制备的罢了。你还想要什么呀?比如家里武器库还有不少珍品,我觉得你应该会……” “喜欢”二字没有说出口。 下颚被人捏住,她被迫微微垂下头。 即使已经不止一次亲吻,可宣榕仍旧不太适应。铺天盖地的晕眩袭击着她,近在咫尺的蓝眸专注深邃,像是澄澈湖面,又像是迷离的梦,吸引着她堕入。 她被人按在怀里,动作亲昵自然,又仿若珍宝。 双目被人用手盖住,宣榕能感到他本来冰凉的唇染上温度。 鼻尖是清爽凌冽的松木味道。 很奇异的愉悦感。 她像是在水面漩涡里下坠。 耳畔依稀听到窗外寒风呼啸,叩击门窗。但却隔了层纱,不再真切。 这个吻逐渐失控。 “……”宣榕还是有些抗拒这种失控感。 下意识一推,没推动。 耶律尧箍住她手腕,才缓缓放开她道:“……你。” 宣榕意识到他在接上一句话,回过神来。刚想说什么,忽然双眸大睁。 只见耶律尧薄唇下移,在她纤细的脖颈侧面,避开血管,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。 尖牙咬啮的感觉麻痒刺痛,不算痛,留下一个浅浅咬痕。 宣榕抽了口气:“……你干什么?” 耶律尧仰头看她,无辜道:“你要不要也在我身上留个戳?” “……”宣榕气道:“你……” 她不会骂人,耶律尧便顺话接道:“我无耻、我胡作非为、我臭不要脸。” 宣榕:“……” 耶律尧笑道:“好了,帮你骂完了,不要生气。” 宣榕一阵无可奈何,又听见他嗓音低哑而低落:“我真不想走。” 宣榕难得呛他一句:“不是你说不想用晚膳的呀?” “不能,又不是不想。”耶律尧眨了眨眼,遮掩住深不见底的占有欲,“我还想把你变小揣着偷走呢,可不也不能么。” 宣榕失笑:“那确实不能。” 耶律尧道:“所以我就想想。” 他姿态松弛,一副闲适慵懒模样,就这么静静看着宣榕,不知过了多久,忽然道:“一。” 宣榕不明所以:“什么?” 耶律尧道:“二。” 宣榕疑惑看他,试探着和他同时说道:“三……?” 话音刚落,耶律尧松开她,起身。在这个瞬间,周身仿佛有无形的铠甲覆在他身,整个人凌厉出鞘。 他尽量不再看她,长臂一伸,拎过大氅,道:“走了。再不走真的走不了了。” 推门而出,风雪铺面。 冬阳渐沉,傍晚的庭院浸透在一阵暗红里。 …… 两处引诱,西凉终究没忍住,试探出了兵。 没敢攻击大齐,先捡了北疆这颗主帅濒死的“软柿子”捏。北疆军队很识趣地一退再退,原本深入敌营的先行军,已然撤出西凉的国土之外。 这给西凉吃了一颗定心丸。 这载年节,西凉是在庆功宴上度过的—— 他们需要胜利来鼓舞士气,难免大肆宣扬。 卫修却心事重重,唇边,是斟满的美酒,迟迟没有饮下。 直到上首的女皇又唤了他一声:“修儿。” 卫修这才放下酒盏,恭声道:“母皇。” 他容貌肖母,和女皇是如出一辙的桃花眼,但因身在皇家,这双眼并不代表风流多情,反倒透出薄情寡义的味道。 这在那位西凉女皇身上,尤为明显,她淡淡问道:“沼王她们,处理得怎么样了? ” 卫修道:“办妥了。叛军余孽也都清理干净。” 女皇问道:“既然妥了,为何还心神不定?” 卫修只能实话实说:“并非内事,在为外战烦忧。儿臣还是觉得……事有蹊跷,不好打。” 女皇却摇摇头道:“无论胜败,都只能打——早年削藩的恶果已经在反噬了,举国地稀物少,不打,十年后你坐上这个位置,也是死路一条。” 卫修沉默,手微微一抖。 他没有再说话,在齐十年,他最羡慕的就是它富饶的土地。 它鲜活辽阔,养育子民,不像西凉一般重疴难愈。 不知过了多久,他听到母亲喃喃道:“若是阿姊还在,早就拿下波斯了,哪里费得着像如今一般困兽之斗。” …… 这个年节,宣榕是在漳城过的。 耶律尧并不知道。 昔咏知晓,但也不懂郡主为何不回,有次得了空来禀报时,她好奇问道:“您担心军事?还是担心……” 她挤眉弄眼,宣榕不上她当,正色道:“我担心昔大人。” 说着,她推了一封加急文书,指尖轻叩桌案。 昔咏一脸疑惑,打开,一目十行看完,脸色微沉:“他们放屁!” 宣榕温和道:“可你确实无法解释,当初你上峰钱将军,给你的命令是杀死卫修,你却留了他一命。” 昔咏整张脸阴晴不定,啐道:“钱老和隋老私怨,两人下的命令经常相左,一个要我杀一个要我活捉,人死不能复活,活着的还能现杀,我自然不敢下杀手。把他交给军中后,他能死能活也不归我管了啊!” 宣榕不置可否,话音轻柔:“不急,我在这,没人敢换你的帅。放手去做即可。” 凡事涉及党争,最易起龃龉。 钱隋二将是这样,看不惯昔咏的也大有人在。 不过,既然之前她能挡住,现在便也能。 所以即使望都有反对之声,但到了边关,昔咏并未被束缚住手脚。 宣榕这一留就留了快一个月。 西凉终是抵不住诱惑,不仅乘胜往北追击,还分出了一小部分兵力,试探围攻聊城。甚至强攻了一次。 其间耶律尧还是得知了消息,又来了一趟,这次用了晚膳,赖了一宿——通过各种大伤小伤,卖了一通惨,不仅没被训斥冲动行事,还得到了在郡主房间打地铺的允许。 半夜,宣榕睡不太着,翻了个身。 忽然听到他轻轻道:“还醒着?” 他悄无声息,没有动静,宣榕以为他早就入睡了,没料到这般敏锐,她“嗯”了一声,犹豫道:“你不在军中会有事吗?” 耶律尧嘲讽地笑道:“一溃千里、落荒而逃这种戏码,我不在,他们才能演得更好吧。” 宣榕又道:“地上凉吗?” 耶律尧道:“不凉。” 宣榕试探道:“那咱俩换换?” 耶律尧不假思索拒绝:“不要。我喜欢打地铺。” 宣榕不太忍心,道:“那你……要不要抱着被子上来?” 耶律尧仍旧拒绝:“不要。我喜欢打地铺。” 宣榕:“…………” 她没法子,裹着被褥探出头,黑漆漆的看不分明,只隐约看见青年似是双手枕在脑袋后,平躺着,被子隆起,应是支起了一条腿——反正是个散漫的模样,不像入睡或是准备要入睡。 便问道:“你不困吗?我以为你睡着了。” 耶律尧语音尾调像是陈年佳酿,透着微醺的漫不经心:“在想阵型图呢。你睡你的,不用管我,我经常昼夜颠倒。” 宣榕闷声道:“我睡不着。” 耶律尧了然:“因为有人在旁边?” 宣榕否认:“不是,你都没声没响的,吵不到我。就是……担心局势。” 耶律尧懒洋洋道:“这有什么好担心的。睡吧。” 宣榕应了,没再作声。但呼吸难免暴露端倪,过了片刻,耶律尧轻声道:“要是实在睡不着,我给你唱首歌?” 宣榕点了点头:“好。什么歌?” “我也不知道名字。凑合听吧。”耶律尧嗓音里带了点笑。他声线压低,像是草原上悠然拂过的风,哼唱不知名的歌谣。 出乎意料的好听。 宣榕缓缓地闭上了眼,她完全放松下来。 在陷入沉睡前,似是有人轻轻道:“寝安,月亮。”
第111章 生变 翌日天光昏沉, 宣榕照例早醒。 正月十五,风雪依旧,荒芜的庭院北风怒号, 房间内也暗淡阴冷。炭火噼里啪啦跳起,簇簇作响。 一瞥榻下, 已然空无一人。 她发了会呆, 披衣起身, 忽而有人推门而入。 修长指骨间提着一盏元宵花灯。 身后风雪将他衣袍卷起, 提竿上的铁穗随风飘荡,撞着他臂上护腕。 发出叮当脆响。 宣榕微微一愣:“你还没走呀?” 耶律尧拂去肩上积雪,这才拐过落地扇, 笑得懒洋洋的:“嗯,总得等你醒后和你告别, 晚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的, 没甚差别。另外, 元宵喜乐——” 说着,他将花灯横插床桅木雕上。 灯里豆火闪烁, 透过琉璃罩上的“红梅傲雪”图,折射出五光十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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