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”宣榕只能实话实说,“我以为水里是你的!!!你现在下来,快点!我保证,你只要下来,今日之后,谢旻不会找你麻烦!要是你好端端在岸上,我不一定护得住你。” 她向来不会挟恩图报,此言一出,已是耳尖通红。 不适得她近乎轻颤了下,身形猛然一沉。 耶律尧脸色微微一变。他似是回过味来,侧过头,看了眼远处群聚的宫灯。一哂:“没必要。” 宣榕:“………………” 这人就这么讨厌他们吗?毫不留情面。 不过想到谢旻做的混账事,被厌恶似乎也理所当然了。 “……那你快走吧。”宣榕破罐破摔地想,算了,教训阿旻的事儿留到下次吧。 这么想着,她猛然潜入水里,竟是自持水性,想横跨揽月池,前往池中楼阁处。 岸上脚步一顿,几息后,沉重的弯刀被解在地上。 宣榕听到噗通入水声。 意识到是什么后,呆了呆,在被人拦腰搂住往上托后,她简直想给他跪了:“你不是不会凫水吗?!你下来干什么?” 少年低声道:“我会。” 宣榕:“………………” 他臂力简直惊人,宣榕完全掰不开。耶律尧将她往岸上带去,低喝道:“别动。我知道你想干什么。” 宣榕在水里吐了个泡泡,又趁着上浮的空档问:“……我想干什么?” 耶律尧冷笑:“去摘星楼里换身衣服,装作什么没发生是吧?这个距离,不及时处理,你得卧病在床三个月。回去老老实实看太医吃药烘火炉,大概还能减到一个月。一副病秧子身体还想学人英雄救美,你想得美!” 宣榕:“……” 她很轻声地道:“对不起。” 耶律尧本是发了通火,却被人道了歉,猝不及防愣住:“……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?” “阿旻他太过分了。我……” 听到谢旻的名字,耶律尧勾了勾唇,他唇线优美,挑起的弧度讽刺:“他是有什么毛病口不能言,需要你来代他道歉?” 宣榕:“……” 她喃喃道:“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们,但……对不起。以后不会了。” 耶律尧没再说话,将她带上了岸,拾起弯刀,挑眉望了眼急切奔来的明黄身影,眼神如刀,又垂眸敛去锋芒,靠在树上,只轻轻道:“我确实很讨厌谢旻。” 宣榕则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,本就雪色的小脸白得几近透明。 她看到谢旻惊慌失措地跑到她面前,一摸她胳膊衣袖,摸到满手的凉,谢旻脸色登时就不对了:“表姐你……唉!” 宣榕却哆嗦声音道:“水下还有个,在第三棵月桂往湖心方向,三丈处……” “你现在还想这些!好好好会水的快去救人!”太子难得不顾礼仪地跺了跺脚,扭头吼道:“宣太医!备衣物!还有通知姑姑和姑父!都愣着干嘛,去啊!” 这场中秋晚宴后,谢旻被罚跪了三天太庙。 以太 子之尊受此责罚,不可谓不重。 但出祠堂后第一件事,他仍是直奔公主府,一路无人阻拦,来到宣榕房门前时,却犹豫驻足,来回逡巡好一会儿,才缓缓推门而入。 室内熏烤着银碳,谢旻走几步就觉热汗岑岑。他用一种堪比蜗牛的速度,踱步到宣榕床榻前,见她被侍女喂着喝汤药,便抬手欲接:“孤来吧。” 侍女毕恭毕敬将药碗给他。谢旻舀了一汤匙黑乎乎药,看到宣榕不眨眼地咽下,连忙摸了几个蜜饯给她:“表姐你喝慢点……” 宣榕很轻地问他:“舅舅责罚你了吗?” 谢旻别过脸:“跪祠堂。有软蒲团,没什么事,就颜面上不太好看。” 他支支吾吾道:“比起表姐你遭的罪算轻的了……抱歉啊榕姐姐。你这段时间,有什么想看的话本,想吃的点心,我去给你买。” 宣榕注视着他。 她是在所有人的希冀中诞生成长的。 阿旻也是,他注定背负大齐的荣耀与责任,也会成为万民的希冀。 所以,他应该感到痛心、同情、心疼的,不该仅仅是她和少数几个亲人。 于是,宣榕张了张没什么血色的唇:“阿旻现在什么感觉?” 谢旻扭捏片刻,还是道:“我快愧疚死了……姐你别问了…………” “我落个水感染个风寒,你就这么心疼,那耶律呢?” 谢旻眉头一蹙:“关他什么事?” “他也落水了呀。不是我拉了他一把——”宣榕微微一顿,撒了个谎,在心底给耶律尧道了声抱歉,“他有可能会死。其实也确实不关他的事,换成任何一个别人都一样。既然他们落水你想象不到冰冷刺骨,那你看着我,阿旻,你看着我。” 谢旻看向她精致清美,却苍白脆弱的脸。 宣榕很认真地问他:“你有感受到那种冷吗?” 那个瞬间,谢旻当真感同身受一般,颤了颤。人是天生会移情的动物,看到同伴受伤,会不自觉想象那种苦楚。如若不能,只能说——他并未将你视作同类。 谢旻沉默很久,将空了的汤碗放到一旁,扯出个笑来:“我知道表姐的意思了,这事是我做得不对,改日我和他陪句不是。” 宣榕微微歪头,有点不信:“真的?” 谢旻气道:“我什么时候骗过你!你都烧了两天了,耶律尧都没来看过你一次,你还给他说好话!姐你再胳膊肘往外拐,我就哭给你看你信不信?” 宣榕可不想看他哭,摆了摆手,又抓住他的手,真挚道:“你能成为一个很好的君王。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君王。阿旻,你是大齐未来的国祚,也是臣民所信所仰。” “……”谢旻脸上划过可疑的红晕,忍无可忍地将被子往她头上一盖:“姐你喝药喝糊涂了!你快睡吧你!!!” 宣榕却紧紧抓住他的手,感觉谢旻手掌冰凉,纳闷道:“你手好冷,小彩,你拿个汤婆子给……” 谢旻打断她:“是你在发热!快睡吧!!!睡醒一觉起来,就不发热了!!!” 似乎为了防止她再开口,谢旻捂被子捂得严实。 宣榕本就力乏,陷入安静。 过了会,谢旻见她没动静,大惊失色掀开被子,却见她呼吸均匀,竟是真的睡着了。 他哭笑不得,驻足良久,替她掖了掖被角,无声离去。 沿路侍从俯跪了一地。 再次醒来时,已是接近夜半时分。她觉轻,怕吵着她,侍女都在外室。 窗柩不知是被谁开了一半,晚风冲散室内燥热。但宣榕还是觉得冷汗涔涔,头昏脑沉地下床,走到窗前,想将窗户开大一点。 却看到窗台上,放了个晶莹剔透的玉兔。 是她今年生辰新得的那一枚,系在狐氅上,本该随揽月池池水不知沉到了何方。 中秋十五的月亮亮得夺目。窗外,百年老树遮天蔽日,树上似是坐了个人。 他四肢修长,屈起一条腿踩在枝上,一只胳膊搭膝,正在抬头看着象征团圆的明月,侧脸轮廓朦胧,但隐约能看出深邃俊美,妖野之气不减反增。 宣榕:“……?” 她咽下要差点没脱口而出的“有刺客”,半晌,试探问道:“耶律……?是你吗?”
第26章 寝安 风吹叶动, 四下安静。 少年似是没料到她在夜半醒了,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。 他睫羽轻垂,长睫上盛了一捧洒落树间的月色, 湛蓝的眸子光华流转,半晌, 微微侧头, 抬手一点那只兔子:“给你捡回来了。” 宣榕抬眸与他相望, 愣怔道:“谢……谢谢。” 她狐疑地看了眼院外巡逻侍卫, 又看了眼安坐木叶间的耶律尧,轻声问道:“……你怎么进来的?” 耶律尧言简意赅:“翻墙。” “……”宣榕沉默片刻,和他打商量, “你过几日,若是方便, 可否将你进来的路线画给我?我和府上巡卫说一下, 让他们日后注意点。” 耶律尧眉梢一挑:“不用。今日特殊。中秋团圆, 侍卫少了一小半。平日里公主府围得固若金汤,比起天金阙也是不差的。” 宣榕微微放心, 又听他说中秋,才恍惚今日是十五。 以往每年此日, 祖父母和大伯一家会来, 晚膳后在水榭旁小歇, 共赏明月,作诗吟词, 抚琴弄箫。 今年……恐怕大伙儿都没心思了。 这么想着, 宣榕瞬间无精打采, 愧疚和困倦一齐涌上心头。 再者,她长发披散, 赤足于毯,只在里衣外裹了长氅,不算个得体的仪容。 于是,便打算退回室内了。在转身前彬彬有礼问道:“你回去的时候,有信心避开侍卫吗?若拿不准的话,我给个信物给你?” 耶律尧淡淡道:“不用。” “好。那我先去休息了?”宣榕双手合起玉兔护在胸前,试探问道。 少年没答,宣榕等了会,便当他默认,转过身,刚走没几步,忽然听到身后低低的一声:“他先想杀我的。” 宣榕没反应过来:“……什么?” 耶律尧顿了顿:“那个太监,耶律佶下的命令是,杀了我。” 宣榕轻叹口气,用一种微妙的语气道:“我知道。他被救上来后,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了。否则,你以为阿旻怎么会跪太庙?因为他识人不清,用人不明,御下不严,险些酿成大祸。” 太子受罚,从不会因为误杀某人。而是因为事情做得不漂亮。 有点讽刺。但宣榕自知没资格讽刺。 她只能以自伤己身的方式,给谢旻补上欠缺的这堂课。 见耶律尧没再吭声,宣榕慢吞吞回到室内,躺回床上。四下安静,唯有树叶婆娑。 过了会儿,她微不可查地问了句:“耶律?你走了吗?” 无人应答。 看样子走了。 宣榕松了口气,透过檀木屏风栅格,看到另一扇侧窗朦胧剪影,千家万户灯火辉煌,有孔明灯趁夜而起,盛世祥和,繁华似锦。 她房间东南向,这个时辰,已然没有月光洒落,亦看不到月亮。 “……可惜了。”宣榕喃喃道,“也不知道月亮转到哪儿了。” 却听到耶律尧声音传来:“在头顶偏西。” 这声音无比清晰,恍若附耳垂听。宣榕吓了一跳:“……你在哪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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