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着他话音刚落,那只漂亮矫捷的三花猫一跃而上。小猫被舔了好一会儿,像是有点委屈,捏着嗓子叫了几声,愣是没敢直接蹿入宣榕怀中。 宣榕掏出帕子替它擦了擦,又听见耶律尧似是询问:“听风阁?” 阿旻发脾气发得如此明显,宣榕本还以为耶律尧不乐意去,见他竟然追问,微微一怔:“对,在天机部的玲珑宝塔附近,居山而立的那家。你若先到,报公主府名号即可。” “好。” * 听风阁临山而建,四面环空,与不远处的玲珑宝塔对面相望。 在此能听风声飒飒、松海涛涛、竹海潇潇。十年前内阁出资建成后,文人雅客都喜来此,留下不少诗词墨宝。 墙上挂山水画、前人文,木质阁楼,一派清净典雅。 此时,雅间内,琴师在屏风后抚琴,琴音泠泠,如泉水清澈。 而沉默无言,似寒霜蔓延。 最后还是承吉打破僵局:“郡主,您方才说有话问我?是何方面的?” 傅承吉今年三十有六,留了一道山羊胡,儒雅中透几分工匠的严谨。 他十二岁入天机部,在天机部算得上老资历,任职右侍郎,平日随侍谢旻左右。 宣榕瞥了眼自落座来,没再互相看一眼的两人,收回目光,无奈道:“想问一问宋灼大人的情况。今日路过赌坊,看他双腿有恙……” 傅承吉闻弦知雅意:“哦郡主想问他腿为何残疾?实不相瞒,他那双腿自入部以来,就是那样了,据说小时候嫡母虐待,在大冬天把他扔进河里,腿冻坏了。他生母有人脉,花重金在天机部下属的‘制司’定做假肢,多年下来,这孩子和天机部也熟了,后来便来了这边。我们几个上司知道他情况,平日也不派重活给他。” 宣榕了然,又问谢旻:“阿旻,你今儿是还有什么事?” 谢旻抬眸瞥了眼耶律尧方向,那意思不言而喻:外人在场,不方便说。 宣榕看他那神色,便道:“明日我去天金阙见舅舅,楠楠也在宫里吗?我给她带了点随行所见的孤本,还有几篇不错的武术秘籍,然后四处的小暗器也搜集了些许,她应该会喜欢。” 宣榕口中的“楠楠”,正是“顾楠”。死去的如舒公顾弛之女。 谢旻忽然默了默,半晌才道:“她在。今儿找表姐,本来还想请你帮忙参谋一下,年节给她挑点什么礼物比较好。” 宣榕温声道:“我带的这些你可以拿去,借花献佛。” 谢旻苦笑道:“不行啊榕姐姐。母后本就因为她年少居钟南山,不喜欢她,再让她捡起这些南山旧风……你这是要我的命啊。” “可她喜欢这些啊。”宣榕一头雾水,“舅母喜不喜欢,有何用处?” 谢旻抿唇,微不可查地吐出一句:“可我想娶她。” 宣榕看着表弟苦大仇深的脸,将掌心茶杯一放,严肃问道:“娶,还是纳?” “……纳。” 想来也知。顾弛在世时,未取得一官半职,全靠名望和真本事吸引一众学子,顾家也勉强算有几分资本和靠山。 如今如舒公已死,顾母早已过世。整个顾家,只有顾楠。 她不可能成为东宫真正的女主人。 皇后也不会放任自己儿子娶一个娘家毫无助力的妻子。 “阿旻,你这是在瞎胡闹。”宣榕蹙眉道,她语调轻柔,呵斥也像安抚,很难让人心生反感,“你把她拘在宫里,本就不妥了,听说她学规矩学得鸡飞狗跳,痛苦得几乎要上吊了。我倒是有个想法……” 谢旻抬眸:“你说。” 宣榕缓缓道:“放她出宫,让她跟着昔大人闯几年,多少能长点见识、广交人脉。西方若有战事,她要是能靠此服众,也有更大话语权来周旋博弈。” 谢旻断然拒绝:“不行!!!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,万一有什么损失,百年之后我无颜见老师……” 宣榕一脸无语看他:“如舒公早就说了不想女儿嫁入宫闱。你所做所想,就很有颜面见他了吗……?” 谢旻被她说得哑口无言。 宣榕眉梢微蹙:“早年你们都小,能算作兄妹相处,尚好,如今京中已有闲言碎语,说顾楠是你的人,她日后怎么自处?” 谢旻沉默。 宣榕又道:“况且,权力这种东西,意味说话分量。你连获得这些的机会都不给楠楠,还指望舅母放你们圆满?” “它也意味着劳累、痛苦、倾轧、泯灭人性。”谢敏低低道,“很累很脏,我不想让她沾这些。” 是这样的。一切权力的获得,都注定不那么太平愉快。 它伴生出来的责任压人,伴随出来的欲望害人,伴同出来的争斗折磨人。 宣榕却不置可否:“你怎知她不能适应这些?” 谢旻垂下眼帘,轻咬下唇,硬生生转了话题:“不知道。对了姐,你给她带了那么多东西,我呢?给我带什么了?” 宣榕温声道:“沿路各地的风俗、民生概况、生产情景、税收支纳等等,汇成了三卷,你回去好好阅览一下。也算足不出京,了解西北实情了。” 谢旻不敢置信:“没了……?你给母后的礼物可是那么大那么长一卷贺寿图啊!给父皇的也是,沿途寺庙供奉的八十一颗香珠,他爱不释手,刚拿到就带上了,怎么我的就是……???” 宣榕微笑。而一旁,耶律尧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三个随侍,见他们欲言又止,有几分坐立不安,便道:“这酒略猛,我去外面吹个风。” 他径直离开,将私密空间留给众人。本来尴尬的阁内气氛微缓。 而四下安静,随侍也都是心腹。谢旻收起嬉笑,正色道:“还有一事。姐,天机部丢了一张战车结构图,这其实不重要,这种战车西凉十几年前就研制出来了,我们还算是抄他们的。但是——” “这上面,有天机部尚书捋思路时,随手写下的,目前我齐研制军械、沟壑、水利、民间用具等等的计划表。比较齐全。虽说一般人看不懂,但若是落入别国,恐有后患。” 宣榕一凛:“特别是近来京中外邦这么多。” 谢旻颔首:“正是。” 宣榕问道:“舅舅知道吗?” 谢旻避开她目光,答案显而易见,帝王不知。 谢旻咬牙道:“这事可大可小,说不准被哪个五大三粗当油纸包东西吃了都有可能,但,就是怕万一。我在排查了,想借公主府暗卫一用,监视各国使臣。” 宣榕无奈看他:“得了,你最近不是在跟着礼部忙明年春闱么,我帮你查吧。正好我也要查点自己的事,一起更方便。别担心,各国情报本身就互相戳的筛子似的了,舅舅就算知道,也不会说什么的。” 她眸光恬淡安抚,谢旻绷了十来天的心忽然一松。 他舒了口气,看向窗外,又缓缓皱眉:“多谢表姐。不过说回来……你怎么会碰到耶律尧?” 窗外,有人凭栏而眺。手中一盏玉杯,杯中酒液清湛,他摩挲杯口,却迟迟未饮。 倒是便宜了他指骨上的一尾青蛇。 宣榕如实道:“在万佛洞那块,他夜追耶律金。” “嗯?”谢旻抓住了重点,一副“你被妖妃蛊惑”的见鬼样,“也就是说,耶律金是死在你面前的?” 宣榕:“……是。” 谢旻痛心疾首:“你都亲眼见他杀人了,还让他跟着你回望都啊?!” 宣榕迟疑道:“他想治病。我当时琢磨,他应该有所顾忌,不至于中途把我绑了卖了,就允了。” “等等……?”谢旻一愣,意识到哪里不对,“绑了卖了?为何觉得他会这么做?” 宣榕微微一愣:“他以前不就挺讨厌我的吗?” 谢旻:“………………” 他差点没一蹦三尺高,翩翩风度也不要了,遥指耶律尧,半天没支吾出一个字,最终选择闭嘴。 短短瞬息之间,太子殿下想了很多。 首先,要是猜错造成误解尴尬就遭了,还是含糊过去更为稳妥。 更何况,就算是真,凭什么帮他点破??? 喜欢表姐的人能从望都排到岭南,他算哪根葱? 于是,谢旻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笑:“对,我就是担心这个,反应才这么大。” * 一顿晚膳以“表面太平”告终。 这俩旧日冤家没说一句话,宣榕也实在无法缓和两人矛盾,便只能暂时作罢。 傍晚归家时,便回了房间,径直在桌案前落座。草拟了几封望协助调查的书信。 窗外,雪落无声,不知不觉覆了一层白。 不知过了多久,有叩窗声,宣榕近乎习以为常地开锁推窗,果然,追虹扑闪着翅膀飞进,落在木架上,抖落一身细雪。 宣榕奇道:“这么晚,怎么来了?” 却见追虹嘴里叼了一柄直刀,它甩了甩足腕,示意宣榕看信。 宣榕接过刀,失笑着打开竹筒。 纸上字迹力透纸背。 “三件事。” “其一,不恶。” “其二,收刀。” “其三,谢旻所指图纸,在北城区见过。” 宣榕收了刀和信,正琢磨着要不要回一封,就看到追虹像是怕打扰到她,见任务完成,立刻扑着翅膀,自窗外飞走了。 她喊了声,没喊住,只能作罢。却又耳尖微动,发现鹰啸似是凭空消失。 宣榕若有所思地披了件厚氅,将兜帽戴上,提了马蹄灯,踩雪踏冰,自后院偏门而出。又绕了几圈,来到最靠近公主府巷道的一个入口。 果然,临近年关的弯月不浓,淡淡月色下,远处,青年正抬了臂,任由苍鹰落于护腕。 他肩上一层白,竟也不觉得冷,轻轻问鹰:“送到了?”
第33章 季檀 玄鹰爪锋喙利, 本是猛禽。 此刻,温驯地敛翅,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脑袋。 耶律尧“嗯”了声, 正准备走,倏而听到身后细碎脚步, 有所感般侧头望来。 一愣。 夜半雾气里, 宣榕踩着刚落的积雪而来。 身后, 府内几株红梅花枝横斜, 灼灼其华。而她手中灯盏摇曳,光晕暖融。 她确实生了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。 如古画之人,水墨为眉眼, 风月为神韵。气质纯净,立在雪里, 有种她也会随雪消融的错觉。眉梢微弯, 无奈笑道:“你听到我和阿旻说的话啦?” 耶律尧抿唇道:“……嗯。并非有意偷听。” 宣榕倒不是怪责他:“我知道, 你也不可能避到山下去嘛。只是,这第三件事, 我想问一下。你见到过那张图纸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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