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不知是否因为处处破绽,幻觉之中,少女收敛起来,嗓音转向温和:“你还不承认吗?你当时就是想看着我死,别说什么小太监晕过去了,胡扯!你的第一个念头是,我如果出了事儿,谢旻绝对会褫夺太子之位,耶律金和耶律佶也会死。你当时在犹豫,不想救我,对吗?” 耶律尧的脸色终于微微一变:“我没……” “你有。”少女毫不留情戳破他,“在我说以为水里的是你、是为你而来之前,你就是想眼睁睁看我去死。还有秋猎那次,你才不在乎我那枚玉兔有没有丢呢,你来还它,只是听到了我人傻心软的传闻,想赌我会帮你出头,你赌对了,是吗?你血淋淋的伤口,真的全都是被两位兄长的箭所伤吗?你当时卖惨卖得就炉火纯青,如今反而不敢了吗?我才不管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呢,你现在是否束手束脚呢,你敢否认,你最开始就是很讨厌我吗?” 耶律尧僵在了原地,他动弹不得,只能听她控诉。 少女似是当他默认,凄惨地一笑,脸上挂满泪水,语气却愈发温柔:“行。看来你真的想要我死……那我去死好了,你可以得到你所有想要的。” 她温吞的声音,和记忆里完全重叠。 耶律尧完全被带跑了思绪,在人往水下沉的那刻,他再也无法坐视不管 ,毫不犹豫跳入水中,可是怀中的躯体还是逐渐冰冷僵硬,救上岸时,最后一丝的体温也无了。 他手忙脚乱将她放平,试图给她度气。 可惜于事无补。 少女双眸紧闭,唇瓣苍白。她有很好看的眉眼,丹青妙手也无法描绘其颜色。但眼波却再也无法流转。 隐约能听到那年漫无目的南下时,沿途的传闻:“听说内务府近期在购置丧服白幡,宫里头哪位要崩薨?” “要我看,肯定是不帝王,估计是妃子?萧妃吧,出了这种废黜大事,积郁成疾、一命呜呼也不奇怪。” “我倒是听闻……不是宫里头,可能是太平巷那边。” 起了话头的这人一愣:“长公主殿下?她不也正值春秋鼎盛吗?!” 另一个人摇头:“我家婆子在坊间做事,说是有可能是郡主……病了好几个月,很有可能撑不住了……公主府忌讳,不会提前准备这些家伙事,只能交给内务府了。总不能等人真的香消玉殒,才去购置吧?” 耶律尧几乎听不清耳边的任何声音了,他很轻地道:“你醒一醒,绒花儿。是我害你这样的,你醒来之后,就可以杀了我。” 他解下藏月,塞到少女手中。 可是怀中的人没有任何反应,脉搏停滞,肌肤发青。 她被浩浩荡荡的仆从夺走,换上华丽绣纹的寿服,装进沉重的棺椁,封入暗无天日的墓穴。 这个世上没有昭平这个人了。 煎药需要小半时辰,宣榕掐着点熄了火,用余温再闷了会药,才把药汁倒入瓷碗。瓷壁滚烫,于是干脆收拾干净药炉药壶,才端着凉了些许的汤药上了楼,把药暂放桌上。 她坐上外堂圈椅,指尖轻叩手边的黄花梨桌面。尚在犹豫要不要灌这碗药。 直到她嗅到了血味。 宣榕心里一个咯噔,疾步入内,先扫了一眼床榻,没有端倪,再看靠坐榻边的耶律尧,心跳骤然漏了一拍。 他右臂搭在膝上,淋漓鲜血顺着右手指缝滴落。周身都沉浸在一种森冷杀意里。 宣榕犹豫一瞬,还是走了过去:“你还能认出我是谁吗?温师叔说你……” 她的话被堵在喉里,因为那只手扼上了她咽喉。黏腻的血从她肌肤上滚过,没入脖领。耶律尧不知把她当成了谁,目光冷漠阴鸷:“她被埋在哪里?” 有点呼吸不过来。但不致命,不知为何,他没太使劲。 可能是审讯时候得留人一命?宣榕想。 她很冷静地抬高手腕,转动腕上银镯,这是鬼谷特质的防身暗器,银针入体,毒发顷刻就身亡。但她又因不想杀人,便让大内制了另一种麻痹药散。 三针齐发,足够麻痹一刻钟。 宣榕看着耶律尧的眼睛,说的话却依旧温和:“你在找谁?我也不知道,但你会找到他的。” “……”幻觉里,昏暗的地道大敞,拦路的侍卫瑟缩躲开。耶律尧走了进去。 脖上的桎梏松了,宣榕顾不得喘息,立刻回去取药,噔噔噔跑来跑去,将汤药送到青年唇边,道:“快喝。趁你还没完全麻倒。” 麻痹之人唇齿紧闭,根本无法送药。 说着,她也不顾人反应,强硬地灌了这碗汤药。耶律尧倒也不躲,堪称一位配合的病人,喉结滚动吞咽汤药,但可惜宣榕实在没做过伺候人的事情,小半药汁都洒在两人衣袖或者胸前。 她语气无奈极了:“又是血又是药汁,咱俩这衣服都别想要了。” 但药汁成功地让幻境变得不真切起来,哪怕是厚重的棺木被推开,少女的脸庞也仿佛蒙了层浅薄的白纱。她唇间含了一颗夜明珠,青色的光,衬得脸颊也青紫扭曲。 鬼魅一样,不怎么像她。 更像是,能让人堕入绝望的阿毗地狱。 而幻境之外,宣榕将药碗搁在一边,掏出帕子,刚想擦干净沾满汤汁的手,却被人拽住手腕轻轻一扯。她猝不及防,跌入耶律尧怀里,他似乎在颤抖。 宣榕微微一愣,都顾不得羞涩扭捏了,问道:“怎么了?不舒服?喝的药应该没问题,剂量也只少不多。难道是麻药……” 她话音顿住,因为耶律尧俯首在她脖颈间,呼吸都是紊乱的:“别死……算我求你,别死……”
第63章 离间 麻药似乎在缓慢起效了。因为枕在颈间的力道愈发沉重, 而扼住她手腕的右手,却无力坠落。 宣榕察觉到了这是血腥味道的来源,不敢抓握, 眼疾手快捧住他的手,胡乱应付道:“不会死的, 都会长命百岁, 寿比南山好不好——你手怎么伤成这样?” “……我怕对神佛不敬, 不愿庇佑我了。”不知过了多久, 耶律尧才低低道。 他意识迷蒙,像是看水中月、镜里花。 但仍能发现棺椁里的尸骨温软沁香,不似枉死夭折许久, 这显然不对,急着想要试探呼吸, 却发现手脚僵硬, 无法动弹。 与此同时, 山崩地裂,恢弘阴森的皇陵里尘沙漫卷, 头顶的砖石块块掉落,飞天壁画寸寸剥离, 陵墓行将塌陷。 一切似乎要土崩瓦解。 情急之下, 尖锐的犬齿微微刺破脖侧肌肤。唇下, 脉搏律动有力。 ……活的。 陵墓因此变为虚影,漫天神佛不见。 所有的幻觉缓缓消失。 宣榕却也因此“嘶”了一声, 浑身僵成铁板:“别咬!” 她涵养好, 问候不了旁人的生肖, 但一晚上被人又是搂抱又是咬,酥麻感从脖颈直冲天灵盖, 她语气无奈之余,也多少带了点恼羞成怒:“……不要拿我磨牙呀。北疆总归没有随便咬人的风俗吧?” 耶律尧“唔”了声,没应答。 不知是镇神汤药起了作用,还是麻药占了上风,他松开嘴,安静下来。睫羽微垂,间或一颤,并不安稳。 宣榕尝试着喊了一声:“耶律?” 没反应。看来药效起了。 方才仓促之间前倾卸力,她不得已靠在耶律尧身上,坐姿接近跪坐,双膝枕着他大腿,并不舒服。不出片刻,双腿便已麻木。 将人从身上扒开,按在壁上靠着,起身时,宣榕好悬没踉跄一下。 她近乎狼狈逃窜地撤到外间,就着手上淋漓的血,发了会不知所谓的呆。然后从怀里掏出焚字炉里的残页,照着上面字迹,在正堂的醒目处,用指上的血仿了一首反诗。 笔力遒劲老练,诗风狠辣刁钻。采取的还是冉乐一贯的诗风。 歌颂对象变成了谢旻。 既然现场不好收拾,索性混淆视听。 做完这一切,宣榕脑子有点乱,想捋清冉乐一事的思绪,没捋明白。索性杵着额角打了会儿盹。 不知过了多久,或许是半个时辰,或许一个时辰,有人走了过来,一点冰冷感觉侵上裸露在外的脖侧。 宣榕倏然睁眼,就听到身侧人说道:“别动。” 耶律尧语气很淡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:“我给你上药。方才……抱歉。” “……好。”宣榕应了一声,脖间那点凉意果然是药膏,均匀地涂抹在方才被咬的地方,“你手上处理好了?” 耶律尧言简意赅:“伤已经好了。你没用刀,收起来了?” 宣榕点了点头,颊面发热,想追问他魔怔时到底看到了什么,不知为何,又不太敢开口询问,迟疑片刻,才道,“嗯……你方才的幻觉,时常会发生吗?” 耶律尧指尖微顿:“极少。一般不会出现。” 宣榕沉默片刻:“……是你母亲吗?” 也无怪她这么猜测,又是寻找埋骨之地,又是祈盼人死复生,对于耶律尧这么个尘缘寡淡的天煞孤星来说,魂魄所寄似乎也没几处。 没想到,耶律尧笑了声,收起药膏,漫不经心道:“不是。我把她的仇人都送下去陪她了,她是否心满意足我不知道,但我至少执念全消了。” 那就是另有他人。宣榕愣了愣,猛然想起当初地道里,耶律尧似乎说过,有 将某个人当做活下去的支撑——这个人死了吗?是男是女,是老是少,是何身份呢? 她下意识开了口:“那是谁呢?看起来很重要,是你之前说过的那位活下去的支撑点吗?” 本以为耶律尧要么直言不讳,要么插科打诨糊弄过去。没想到,他虽然是笑,语气莫名带了几分危险:“真想知道?” “……不方便就算了。”宣榕抬眸看他,孤灯照得她眸若珠宝。 耶律尧被逗笑了,四下逡巡,找到放在隔栅上的长刀,拿起收回腰间:“还是算了吧。有些事情,一旦知晓,就再也无法回到无知状态,总得付出些许代价,反而是种负担。你该比我更知晓难得糊涂——咦,你写的仿迹,不打算收拾残藉了吗?” 宣榕见他注意到了壁上诗词,摇头道:“不了。可以离开了。” 耶律尧便照令颔首,又四处检查一番,确认没留下任何能查出二人身份的痕迹,忽然,他好奇道:“话说……冉乐夫人呢?虽说有皇命在身,不得不圈禁丈夫,但她也应该在此吧。” “病逝了。”宣榕解释道,“冉乐前几年牵扯进如舒公的案子,被贬过,在岭南当过一年参赞。因为路途遥远,又有毒虫瘴气,他夫人病骨难支,在一同前去的路上就染病去世了,葬在了岭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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