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像金玉雕刻的摆件,被请回来摆放在世俗眼中,最合适的地方。 所以仔细一想,就没了意思。 娘亲之前倒是会问她一嘴,可有想法。而她一般都是埋首账簿,或是准备出行,玩笑置之般问道:“家里养不起我了么?娘亲这么着急把我许出去。” 娘亲也就笑着不提了。再然后把家里库房钥匙都给她配了一副—— 宣榕回过神,继续将剩下的诗词摘录完毕。用蜡口封了卷页,命人送去西城客宅,得了一页答信。 大概说的是,半月以来,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。多谢款待,不日将启程归北。 而与此同时,科考也轰轰烈烈到来。这是举国大事。别说是寒窗十年的学子了,就是书坊、文社、茶楼客栈,也都热闹起来,共襄望都三年一次的盛举。整日街上水泄不通。 与年节时张灯结彩的繁华不同,这种热切带着墨香,许多酒馆甚至都能以诗买酒,题壁赋诗。 宣榕喜欢凑这种热闹,便拎了帷帽,叫了暗卫,一个人在城中转悠。偶到兴起处,也作诗留名,赢了些不值钱的玩意,随手赠了一旁凑趣的小孩们。 这处临水楼台旁边是龙门桥,向来有“朝行龙门桥,暮戴梁冠帽”的说法。为了图个金榜题名的好兆头,宽达三丈的石桥上挤满了人,不足弱冠的少年天才,到白发苍苍的年迈学子,或意气风发,或虔诚祷告。 连带附近酒楼身价也水涨船高,座无虚席。 宣榕坐在三楼窗边,能看到酒楼支出的那一方看台上,站满了宾客,都抻着脖子张望。 其中好几个小孩,身量不高,但灵活小巧,从大人腿边缝隙钻到最外层,再双手一撑栏杆,把自己高高撑起,满京城的繁闹便尽收眼底,他们发出“哇”的几声赞叹。 只是忽然异变突生。 不知是栏杆年久失修,还是挤得人太多,木杆不堪重负,一处横木拦腰断开,最上面趴的三个孩童应声跌落。 这是三楼高台! 宣榕脸色微变,打了个手势,隐匿的暗卫应声而动,其中两个快要跌入水里的被横臂捞起,唯有一个小胖墩,掉下来时扒拉了下台面,冲力不够,直直往下坠。 然后被一只修长的手接住,卸了力道,转了个边,轻松提起。 岸边本是人头攒动,摆了十几副残局对弈,不少人聚在高挂的棋局前畅谈解法。直到这时,小胖墩嗷呜了一嗓子嚎起来,才有人反应过来遭遇当空“暗袭”,一哄散开:“天爷!什么东西!”“有人摔下来了!” 唯独那提着小胖子的青年站定不动,漫不经心地抬头,向高台望去。 他神情慵懒,像是卧伏歇息却被打扰的野狼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愉,淡淡问道:“别动。再动把你扔下河去——哪家小孩?” 宣榕微微一愣。 而耶律尧似乎也注意到了轻功绝佳的几名暗卫,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,干脆提着小孩走上酒楼,被一位妇人感激涕零地接了过去。 他摆了摆手,径直向宣榕走来,眉梢一扬:“御林军轻功不行,果然是你的人,来凑文会的热闹?” “算是吧。”宣榕笑道,避开他目光,刚想召来伙计。 没想到店小二一见耶律尧,熟络地凑了过来:“公子来了?今儿还是罗浮春?” 宣榕瞧着有趣:“这位公子经常来?” 店小二挺了挺胸,骄傲道:“那是!他说整个望都,就我家酒味道最醇最辣,还能喝个三分醉。” 耶律尧轻哂了声:“少听他自抬身价,我就来过一两次。” 于是又添了酒,换了雅间。从散座到雅间,要走过长长回廊照壁。许多客人带着三分醉意,在执笔题字。放眼望去,黑白交错,素雅幽静。 宣榕看过一墙文墨,忽然顿住。 只见青瓷花瓶斜插了两丛锦绣作的花,绒锦花束后,数行墨迹桀骜不驯,那字体带着狂意,很好看,似是酒后所作,但与满墙的求取功名、登顶青云不同,这首诗内容却是旖旎婉转—— …… 直道相思了无益 ,未妨惆怅是清狂。 …… 耶律尧察觉到她面色微异,也顿住脚步,用一种很平常的语气问道:“怎么了?” 宣榕总觉得这洒脱不羁的字迹,仿佛在哪里看到过。似乎是一张小页纸……但一时半会没想起来,便指着道:“觉得这字迹形骨俱佳。” 耶律尧饶有兴致道:“哦?我的字和他的比起来呢?” 耶律尧的字……自然是不好看的。当年礼极殿里,他样样冒尖,即使陈宗也是——所谓陈宗,就是前几代帝王定的规矩,刑部整理出有意思的案子,命人口述给皇嗣听,能磨炼见识、审问、决断能力。 唯有一手字惨不忍睹。只有他能认,别人看不懂。 因此没少被旁人嘲笑。不过幸好这些人找到慰藉,总算压人一筹,后来倒是不怎么找耶律尧麻烦了。 宣榕不好实话实说,只能委婉道:“……各有千秋。但你可学那种风格,倒是与你相衬。” 耶律尧哈哈笑起来。 待到雅间落了座,耶律尧笑意还没收,宣榕不知为何他能笑这么久,这又有什么好笑的,心中纳闷,无奈道:“你今天也是来逛文会的?” 耶律尧却只是把玩掌心的物什,笑道:“冤枉,我可不喜欢附庸风雅。刚从温先生那边回来,顺路去青山书坊刻点东西,就在附近。” 书坊一般可以雕版出书,刻碑作匾。宣榕问道:“……你刻什么?” 耶律尧摊开手,掌心两枚和田玉印章,徐徐道:“私印。” 那两枚印章上均只有一个尧字。分别是汉文和北疆文。他合起掌,也问:“最近很忙?都没见过你再来找温符了。” 近来很闲。但一见到耶律尧,就会想到那晚脖间亲昵的轻蹭,炙热的呼吸,看到他色泽艳丽的薄唇,也会想到唇齿间的轻咬。宣榕有意避了几天,没想到再见还是能想起这些,她叹了口气,垂眸道:“嗯?没有,最近阿旻很忙,我没什么事。” 耶律尧意味不明地笑了笑,转了话头,问道:“全京搜查,查到了什么吗?” 宣榕便道:“查到了常家头上,他家喜欢豢养江湖门客,处理见不得光的纷争。这次从他家里纠出了三个亡命之徒,监律司立刻把常家人押送审讯。而常家小儿子常题,在刑部为主簿,据他交代,他是不喜上司严苛,便让家中门客痛下杀手。” “唔,合理。”耶律尧斟酒自酌,“但那反诗字条呢?总不至于真的是冉乐写的吧,他拥护你到这种地步?” 宣榕摇头:“恰恰相反,我和他其实不算太熟。而且我事后翻来冉大人往年文卷,发现他的撇钩是微收的,好几个字形体有微妙差距——不是他的字。但问题来了,常题矢口否认他让人留了反诗栽赃陷害。” 耶律尧歪了歪头,轻笑道:“他派出的门客怎么说的?” “他派出的门客不见了。常题一口咬定那是去年来的一位高大清瘦,寡言少语的门客,但常府上下,没有找到这号人。” 耶律尧缓缓敛了笑:“也就是说,有人混作常家门客,制造了这一桩事。除了剑指冉乐,倒有点像是想让你和谢旻反目成仇。” 宣榕叹了口气:“据说因为此事,舅母犯了心疾,总觉得有刺客在宫暗中窥伺……” 耶律尧却道:“也不是没有可能。就这么和你说吧,夜深人静,顶尖高手可以不惊动公主府,越过随侍,来到你床前,看你从子夜睡到清晨,再悄无声息地走。” 宣榕想了想那个画面,瞬间毛骨悚然。 耶律尧见状道:“放心。这种人天下两只手数得过来。大可入朝为将,或是江湖为王,没道理去当个梁上君子。” 宣榕迟疑道:“真的吗?你当年就可以避开府上侍从进来了。” “……”耶律尧无奈道,“我当年就能单枪匹马入宫绑了你舅舅。我在那十个人里面。好了小菩萨,就当我胡说八道,你只要不一个人外出溜达,不会出事的。至于那位门客,只要他不歇手,总会暴露。” 宣榕看向雕花拱窗外,阳光下人山人海,头戴布巾的学子准备即将到来的春闱。一个人融入此间,就像滴水入海,是很难寻觅踪迹的。 春闱分三场,历时半月结束。结束后,还要抄录、糊卷、批阅。 忙下来得到二月中下旬,此时草木渐绿,柳叶疯长。 与满都绿色不同的是,朝堂上下一派阴云遮顶——即便多方监督,此次科考还是爆出了一桩丑闻。 有两位学子的考卷一模一样。文采斐然,切合宗旨,是不可多得的好文章。但一句不差。 朝堂炸开了锅,消息传到民间,等候成绩的学子也闹得沸沸扬扬,在文庙聚众跪拜,要讨一个说法。 这日,谢旻风尘仆仆来到公主府,开门见山:“鬼谷可还有先生在此?” 宣榕见他忧心忡忡,温声道:“除了温师叔,别的都回蜀中了。找他们有事?” “雪子温符?他不行。”谢旻微微蹙眉,“对,有事。我想要一位功夫了得的高手,至少比昔咏还要高地那种。此次科考,上从主考官,下到巡逻侍卫,全都审讯一遍了,没有人主动透露,也没有亲眷无心泄题,唯有负责看守考题的‘尚书库’,考前夜里发生过异样,我想托人重走一遍流程。” 宣榕思忖道:“有倒是有那么一位。但……” 谢旻急促问道:“怎么?” 宣榕慢吞吞道:“若是把人请来,你要好好同他说话。不要吵架。” 谢旻双手合十:“那是自然。” 但心底有些嘀咕,到底是什么样的孤傲高手,性格这么古怪。 直到见到人的那刻,谢旻沉默片刻,转向宣榕道:“姐。他怎么还在望都?没跟北疆使臣团一块回去吗?” 而耶律尧则抱臂挑眉:“啧,早知道是帮你,就不答应了。”
第65章 抱歉 眼见谢旻挑起一个温煦假笑, 宣榕瞥了他一眼,柔声问道:“阿旻。你答应过我什么的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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