难不成西凉也有莫名其妙的祭神风俗? 耶律尧偏头打量了片刻,缓缓道:“挂钩都生锈了,是旧的。而且,你发现没有,雕像的新旧不太一样,有的很破败了,有的像是新的。” 宣榕意识到什么,后背一凉:“这里之前就挂过兽头么?” 耶律尧意味不明地笑了声:“但愿。” 通过甬道,再走过一个带了水井花圃的小院,便是后堂寝室。 这里没有雕塑,家具落了层灰,察觉人来,金笼里的那只木质机关鸟发出悦耳鸣叫——“恭迎归府!恭迎归府!” 与此同时,四周墙壁腾地射出七八簇箭雨,朝两人袭来。 耶律尧反应极快,两人正在桌旁,他便顺势一掀,按低宣榕肩膀,让她矮身躲在临时的遮板之后。再拔刀绞箭,只闻铁器铿锵碰撞之声,箭中木板之声,过了须臾,声停。 宣榕抬头看去,耶律尧几乎毫发无损,只不过到底百箭齐发,他右臂上还是被割了一道豁口。 她脑袋一嗡:“有毒吗?” 耶律尧左拇指划过血口,垂眸道:“无毒,少量麻药。短箭的力道也不强,奔着麻倒人去的。” 顿了顿,又道:“卫修曾经和昔咏,同住于此么?”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。 三年前,直通北宫的地道里面,卫修就曾说过“邵关崖底”。 这显然是昔咏跌落悬崖之处。 又凑巧被卫修遇见救起。 当时两人一个明面上是西凉储君,男作女像,一个明面上是大齐参将,女扮男装——可乍然遇见时,却都是易装常服,谁也没能猜到对方真正身份。 可谓造化弄人。 特别是北宫之中,昔大人曾说过,她当时去崖底,是为未婚夫寻找治腿草药——等等! 这悬崖上都是乱草,哪来的治腿草药? 退一万步讲,昔大人不至于犯糊涂到穿裙装攀爬悬崖吧? 她完全可以回军营换了简便装束,轻装上阵来此。 宣榕登时惊疑不定,总觉得还有隐情,缓缓起身道:“回去问问她就是了。而且……为什么这边没有雕像?” 这前中后三进的木屋,前堂和中院每一个角落,基本都有雕塑的影子。 陡然空旷起来,若说是为了放箭擒人,仿佛也有点说不过去。 几乎是在宣榕话音刚落的刹那。 银片打造的金丝雀再次啼鸣:“欢迎回家!欢迎回家!” 轰隆一声,整个地面猛然撕裂,陡然的失重让宣榕倒吸口冷气,但好在高度不大,意料之中的摔跌疼痛也没有袭来。 她被人娴熟地抄膝抱住。 黑暗里,耶律尧把她放下来,又掏出火匣旋亮。 跳窜晃动的火光照亮广阔的地下室,四周的情形让宣榕呼吸一紧,她好悬没尖叫出声,用尽毕生修养,才只是抓住耶律尧的小臂,喃喃道:“……不是兽头啊。” 甬道挂钩曾经悬挂的,不是兽头。 而是人首。 一排七个怒目圆睁的大好头颅,转换了阵地,被砌在地下室的墙壁上。 死者都是都是壮汉,宣榕能认出其中两个,一名庄辉,一名卜木,都是守边悍将。她很小的时候,见过这两人进京述职。 那其余五人身份也不言而喻——都是被杀被俘的将士。 地上寝室没有雕像,此处却囤聚不少。 一方高台纱帐垂飘,两个人影纠缠。晃动的火焰折射出一派荒诞迷离。而四周还有不少这般雕塑,姿势各异,交相欢喜,癫狂旖旎,仿佛不便暴于光下的场景全都转移入此。 至于一旁,似是还有些将军册封的官印仿件,一条暗红的长裙,几把破碎的兵器,数不清的蔷薇干花。 宣榕只看了一眼就偏开头,强忍不适,从喉中挤出几个字来:“好恶心……” 好恶心…… 头颅是战利品。 封印一段扭曲的光阴。 是爱意,是恨意,所以挑衅,欲夺之,更欲杀之。 怎么会有这种人。 让昔大人的兵中手足,来见证她的私情—— 宣榕捂住嘴,就算这是真的场景复现,她也有想吐的冲动,胃部的痉挛疼痛,更是让眼中氤出一层水雾。 身边人默不作声地灭了火匣。 地狱一样的荒诞归于黑暗,仿佛没那么可怕了。 耶律尧似是怕吓到她,轻声道:“我带你上去吧。其实我已经恢……” “待会烧了这里。”宣榕却没有听进去他要说什么,她语气泛着冷意,本就极为反感卫修,此时更是透出厌恶,“制雕塑,集私物,疯得离谱。昔大人难道会因此对他另眼相待么?卫修不觉得自己像……” 她顿了顿,到底修养摆在那里,没说出骂人的刻薄话。 耶律尧却安静了片刻,接上了她的话:“阴沟里的老鼠?还是无耻该死之徒?” 宣榕不置可否,但明显赞同。瞥过头,不太想看头颅的方向,仰头望上已然闭合的头顶,问道:“要怎么上去?对了,你方才要说什么?你已经……?” 良久沉默,耶律尧自嘲一般轻笑了一声:“没什么。” 他语气微异,宣榕直觉不太对,刚想追问。 但被陡然乍起的扇翅声扰乱思绪。 与此同时,外头那只笼中鸟雀仿佛数着时辰,又喊了第三道叫声。 这次,不再悦耳,反而逼近阴森森的尖叫: “请君入殓!请君入殓!” 下一瞬,砖石摩擦声响起。 沉重的四壁自两人方寸砸下,犹如牢笼,将人死死圈起。而上方天花也压制 锢来,仿若一个竖起的棺材,严丝合缝地框柱其中人。 再然后,这副棺材被不知何处的外力猛然推倒。 而地下室的墙壁也发出不堪重负一般的嘎吱巨响—— 声音愈来愈近,“棺材”被带得滚动不休。 即使被人牢牢护在怀里,宣榕也感到一阵头晕目眩,她竭力保持清醒,可还是忍不住惊骇:“外面墙壁在合拢。” 这是要把人活埋的节奏! 这种无序无律的晃动,让里面的人无法寻找支点。只能随其颠簸起伏。 宣榕能感到耶律尧锢在她腰后的手臂越来越紧,他身子也发僵,声音更是发闷:“没事,你蛊虫还在身上就行,拿出来。” 宣榕使用这物什不多,调动更是生疏,担心慌乱之中指令错误,本来没想用它。但又害怕摇晃之中,盛放蛊虫的匣盒散落破开,还是摸索着找寻出来,想把它揣在手里。 挣扎之间。 不知碰到了哪里。 耶律尧低喝一声:“……别动!”
第94章 情敌 这座“棺材”本是为一人准备的, 前后不过数寸,两人交叠其中,便显得狭窄局促, 非得紧紧相贴不可。 耶律尧声音贴着头顶传来,宣榕甚至于能感受到他胸腔震动, 喉结轻滚。 这感觉着实不妙, 她趴在青年身上, 也僵成了木头, 结结巴巴道:“好、好……可是外面墙壁还在推进。” 这口石棺,像被颠簸于湍急水流,上下左右翻滚不休, 再这样下去,里头人就算不被挤成肉饼, 也得撞出内伤。 耶律尧抬手护住她, 缓了一缓, 方才凭借记忆,屈指一勾, 从宣榕左边袖袋里捞出檀盒,徐徐道:“不急, 我保证带你出去。只是这片阵法会有阵眼, 让我琢磨一下寝房有哪些异常。” 眼前浮现进门所见, 宣榕立刻道:“床帐挂有一头盔,侧窗三面铜镜, 正中那面, 并未打磨开镜。烛台蜡烛皆白, 只有从上到下第三枚是红蜡烛。另外,那只三次口吐人言的机关鸟, 也不正常。多管齐下,怎么说也能猜中一个。” 详尽准确,仿佛身临其境。 耶律尧意味不明地问道:“好厉害,绒花儿,你是不是过目不忘?” “……”宣榕无奈,“都什么时候了,你还在这里气定神闲的。” 耶律尧道:“我哪有。”人的头颈是最脆弱的,所以,他掌心一直虚虚护住宣榕后脑脖颈,像是不问清此事不罢休:“你见过的细节,内容,场景,文字,都能记得一清二楚么?” 可人的头颈若是受制于人手,本就会有种胁迫感。 宣榕愈发不太自在,不知他为何如此感兴趣,只能诚恳道:“十四五岁以前记性好,可以。这几年够呛,事多事杂,转头就忘了。耶律,你若不太信我说的,你按照你想法来即可。” 耶律尧不由低笑了一声:“信啊,没人比我更信你了。” 他似是稍稍轻松些许,不再耽搁,从唇间压出一道哨音。 存放匣盒之中的蛊虫掀不出波浪,尽职尽责地控住附近走兽,或许是鸟雀,或许是猿猴,宣榕看不到,但很快,这翻滚跌宕的动静陡然停止—— 石棺终于不再摇晃了。 宣榕微喜:“停了。” 耶律尧则道:“嗯。配合一下,我要到上面去把石板掀开。” 可这方寸之地,想要换位,又是一出兵荒马乱。耶律尧动作极快,抱她翻身,颇有点快刀斩乱麻的意思。又把匣盒放到一旁,抽出藏月从侧缝撬入,再猛推而起。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。 窸窸窣窣的土灰砖石,都被耶律尧挡住。他率先翻出“棺椁”,点火而望,忽然道:“你待会出来,等我片刻。” 宣榕问道:“为何?” 耶律尧道:“处理点东西。烧这木屋之前,这几位旧将尸首先放出去?也好方便之后派人来接,让英烈魂归故土。” 他这么一说,宣榕便知是要处理什么东西了—— 那七人头颅本就可怖,又遭地室墙壁震颤挤压,只怕毁得不成型体。她点了点头,轻声道:“好。” 外面脚步远去又回,再次远去,如此数轮下来,耶律尧终于走了过来:“走吧。我把他们尸骨放到屋后水井边了。” 这间木屋就地取材,用的是崖底松木,极易燃烧。 再寻点松脂引料,熊熊烈火,转瞬之间,便能吞噬屋顶,爬上高椽。像是一面招摇翻飞的战旗。 令人牙酸的断榻声里,瓷胚泥塑木为骨的雕像也融化坍塌,悄然湮灭,杳无痕迹。 将走失的孩童带回村落,辞去其家人的千恩万谢。 宣榕和耶律尧紧赶慢赶,在日落之前回了军营。她下马拂袖,对迎上来的侍从道:“传昔帅来见我。” 说着先行回了房。 郡主向来温和恬淡,鲜有怒容,几位侍从却从她脸上,罕见地窥见不愉,面面相觑片刻,一人去传讯,另外几位咬起耳朵来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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