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此一想,罗鸿烁竟被将了一军,语气不由自主地弱下来了。 只好拖延道:“此事虽然魏老大人曾经提过,可太傅没答应。当时只道姑娘若是对敬彦无意,尚可退婚。只你与老三人都还未见到,这件事且再慎重些。” 四小姐谢蕊塌着肩膀叹气:“刚在心里觉得妆姐姐好,竟然一下子就退亲,得替三哥可惜了。你怕是头一个拒我三哥的,他在京中是万千女子倾慕的男儿,妆姐姐待见了再决定吧!” 谢芸却是觉得魏妆虽来自犷蛮军屯之地,却识大体有见识,亦不为浮华所扰,心下生出欣赏。 她日子过得舒坦,是什么话都敢讲的,便道:“说来姑娘花期不候人,既已有婚约,咱们谢府应该早点给定定心,免得让人空等几年,这是谢府的疏漏。再有妆妹妹提的退亲,总算件大事,须得知会三弟一声。不若就等祖母寿宴忙完了,到时若妆妹妹仍要退亲,便照魏家长辈的决定,你看可好?” 就凭罗老夫人心里那道算盘,魏妆晓得今日大抵不能立时解决。她提出来,也为先给人们点个醒。 便点了头道:“退亲是家中挂念已久之事,当年便有救命之恩,也是祖父出于为人的本能,不图回报。魏妆谨遵嘱咐,心意已决,无论任何时候都一样。便依芸姐姐所言,庆贺老夫人的寿辰为先吧。” 一会儿午膳用得差不多,罗老夫人预备午休,姑娘们便各个告辞回院去了。 * “迂——” 马车在谢府门前停下,谢敬彦清劲手指撩开车帘,一双吉祥云纹皂靴迈下地来。 庆管家正好出门路过,瞅见公子修逸的身躯,连忙迎上前道:“哟,三公子可算回府了!老夫人昨儿晌午、傍晚还有今早上,都派人去云麒院瞧过,总不见你在。还请公子快去上院回个话吧!” 又添补说:“还有筠州府魏家的小姐,中午老夫人摆了桌宴,叫上几位小姐一同作陪。大小姐也带着昕儿回来了,都在!” 谢敬彦点头说“好”,单手垂落帘子。车厢里弥着甘竹清香,前夜魏妆卧于锦椅的媚润花息已经散掉了。他心是淡的,却不知道为何,听及魏家小姐也在,仍有股冲动想去看一看。 他昨天在翰林院忙碌,翻阅资料阅得晚了,就干脆歇在了衙房。 没想到竟又做了个荒谬之梦。 更与那美艳女子有了肌肤亲近。 梦中谢敬彦端坐案前修一副古琴,女子嫚嫚碎步端来一碗汤羹。虽始终窥不清她的模样,却能察觉对他的含情脉脉,眼眸中涌动的俱都是他身影。 她煲汤喜欢放香叶,但他其实更钟意原滋原味的清淡。但她既褒了,他也无不喜欢,喝就是。 他喝完汤后,还剩余一些。女子便舀起汤勺,非要他将碗底的喝干净。然后坐在他的怀中,让他教抚琴。 彼时情感,似乎尚未有之前梦中的那些深壑。谢敬彦竟也纵容她,握住她纤腕,手把手叫她弹。 可他俊雅脸庞贴近她的发鬓,她却羞红了耳根。忽而两人的唇逐渐覆紧,情不自禁拥缠了起来。 谢敬彦的手探入她丝襟,附耳问:“作何裹束这个?” 女子低喃:“婆婆嘱我朴实。夫君若不喜欢,我便解束。” 她称他夫君。 谢敬彦便未置语,更不愿旁人窥去了她的妩媚。他掌心扣住女子纤细腰肢,散开她的发髻,而后宽肩俯下,沁入那馨柔的青丝之间。 彼此情难自已时,他便将她摁至了旁边的琴案上。女子细吟的声息随着琴弦的拨动,在长案上逐渐弹奏开扭转的乐音。 梦中的谢敬彦仿佛变了个人,只想着占有。他用力掐捻她的薄肩,想将她更深地拘紧在怀中。 而时至今日的现实,谢敬彦从未体会过雌雄。 无法形容那陌生到眩晕的迷醉,只觉似云雾般的香韧幽柔。 他是在半夜寅时惊醒的,一幕墨发轻垂于肩脊,宫绸中衣下透出了细汗。 好一瞬才恍然回神过来,发现自己手中竟握着那块火凤玉璧,而枕边是白日穿过的锦袍,衣袂上依稀沾过魏女的幽幽浅香。 他原以为前夜女子既在臂弯死去,那么一段梦便该结尾。 谁料到却更为深入。 盛安京中多有贵女倾慕于他,所受诱惑或有百十,却从未这样迷惘地失控。 彷如整个人都被她的娇娜旖旎吞噬,深陷不能自拔。 谢敬彦对梦境向来不以为意,可这种感觉太过真切了。 似他在另一空间与女子有过夫妻之实,甚至发生过一些什么事,俨然还育有一骨肉。 倘若这是个预兆,那么他一定要找出那名女子! 至少他虽未见过她的脸,但知道她颈涡处有一枚媚弱的嫣红小痣。 女子吐血合眼前的话,犹在耳畔:“此生错付于你,若有来生,断不与君续……” 瞬然空心的钝痛。 谢敬彦一路从前院往后宅穿梭,对魏家小姐的到访便逐渐淡了。 心里眼里皆是梦中美人的含情脉脉,与倾心交-融。 忽而抬头望,看到前方走来一个姝色少女。窈窕的身段,穿四喜如意长裙,鹅黄色的樱枝妆花罩衣。绾一堕蓬松凌云髻,斜插简单的白狐初心簪,姿容娇慵艳绝。 虽看似婉弱,却又有一抹柔韧的硬气。在看见他后,便掀起细密的睫羽,露出淡淡疏离一笑。 谢敬彦委实生疏,却不知为何,莫名一缕熟悉的声息侵心而入。 贾衡瞥见三公子蹙眉,忙在后面嘀咕道:“公子你自己瞧吧,那就是魏家的姑娘了。小心别被她的外表蒙骗了,不好惹,小嘴可刁钻刻薄!” 原来是魏氏的长女。 不过尔尔五年,已与谢敬彦印象中的大为变化。他记忆里的魏女,还是那静谧立在金灿枇杷树下的怯弱模样,仿佛轻轻一颗掉落的果子,都能将她惊到,不敢大声说句话儿。 转瞬之间,出落得如此风姿绰约了! 谢敬彦不以为意,从容克谨让道在一旁。 好呀,这么快就遇见谢三郎了。但见他穿一袭玄色革丝暗纹官服,发束鎏银玉冠,琼林玉树的身躯携回廊清风而立。 虽才重生两日,然而前世年年看月月看,年复一年日复一日,他都是以高澈的气宇示于人,令人敬畏的清修勤严,不觉光阴有变化。 忽地乍回到二十弱冠,仍叫魏妆惊叹于他的俊凛雅致,丰神毓秀。 果然,也怪不得当初的自己。谢三这般的长相,她就是再看一百遍也仍惊叹。 但往昔已矣,现在只是现在。 人若无情,皮相又有何用,看十三年早看够了。 她眼下便像与皇后、贵妇们,坐在台上望骑士比武一样,瞅的只是赏心悦目的美色罢。 无了羁绊,做什么她都先讨好自己! 魏妆淡定上前,施礼道:“筠州府魏家长女魏妆,见过三哥。” 老夫人既用此称呼为先,那么她便袭用了,说完大胆睇了眼谢敬彦,又冷漠地垂眸。 前世痴心爱慕他,不敢泰然觑之,只在昏黑的夜色床帐内,隔空用指尖去勾画他的轮廓。平素伺候沐浴更衣,更是低头抬头都要害臊。 其实大起胆儿瞧瞧,也不过就是个人而已。 眼眸往下,却忽地瞥见谢敬彦腰上的玉佩。竟是火凤玉璧,她又轻讽地错开来。 竟称呼自己“三哥”…… 谢敬彦颇感诧异,五年前他在魏家吊唁完毕,魏父本提出要了退婚,是祖父不允。更把魏妆叫出来,给了一人半块玉璧,说谢敬彦只许娶魏氏女为妻,必要待她优渥,足她所需,不允辜负。 那时小姑娘攥着另一半璧青鸾,脸颊羞答答,喊的是一声“彦哥哥”。 而现在,她竟没有半分闺中应有的赧意,而变得大胆而冷艳。 她并非梦中的娇怯美人。亦无情愫于自己。 男子莫名心弦钝刺,他把这理解成猜错人了的自责。原本涌动的某些希冀冷却,反倒轻松下来,亦淡漠回道:“听闻魏妹妹来京,一路多有辛苦!”
第15章 贾衡站在后面,看着魏姑娘对自家公子的态度,好生诧异。 要知道,三公子品貌非凡,温恭自虚,将来必定出将入相之才,是多少贵女都倾慕的男郎!平素脂粉不沾,却独把马车让她坐了,这姑娘看起来怎还冷冰冰的。 贾衡便嘀咕道:“盘缠是老夫人给的,船夫是城外庄子上调去的,到了沧州可好,还是我把她们舒舒服服拉回来。能辛苦哪去?” 一旁的沈嬷可紧张了,万没想到会在廊上仓促遇见谢敬彦。 当年谢老太傅带少年三公子到访筠州府,沈嬷印象好不深刻,那时便巴望促成这门亲事。 转眼五年晃过,但见男子身量挺阔,颜如倾玉,墨眉入鬓,一袭玄色官袍衬得修长翩逸,更是俊凛得令人惊叹! 如此好的家世才气,小姐何能说不要就不要啊。 还是鸽姐儿小姑娘家皮太薄了! 沈嬷忙代答道:“一路委实多得谢府老夫人与三公子照应。三公子不知,我们鸽姐儿日盼夜盼,这一路更是寝食难安的,唯希冀与你再见面。她在闺中帕子都绣了好几条呢,挑得最为符合三公子气质的带来。可好,今后总算能同在一个屋檐下了。” 妇人满眼殷切,言中之意,暗含希望他能与魏妆长久共居于此。 谢敬彦下意识斜觑了眼魏妆,女子只及他肩头,桃花娇颜却分明冷淡,并无多余悸动。 但她长得是真美,身姿也曲婉婀娜,从前的糯恬娇怯中,不知何日忽绽出了一缕明艳魅灼,彷如一株会噬人的花。 谢敬彦去过筠州府,晓得魏妆自幼生母早逝,其父又娶了继室。大抵这样的家道,婆子仆妇为了攀谋富贵,总不惜违背姑娘自个的意愿。 他其实有短暂想过,梦见的若是魏女便简单了,今后娶了她且珍重待之。然而此刻的眼神比对,却分明与梦中娇羞含情的天壤有别。 魏女既对他无意,谢敬彦也不会强求。他自去寻辨梦中女子,反而少了份负担。 心口莫名隐隐地钝刺,男子薄唇一抿。静性修身,内正其身,外正其容,他须管理好这种不确定的情致。 谢敬彦便对沈嬷的谄媚生出厌倦,淡漠道:“多虑了,既是祖母请来做客,这些本都是应该!” 当局者易迷,旁观者常清。果然,魏妆现在去看,谢三郎从开始便对自己寡情,瞧瞧他对沈嬷的态度就清楚了。 魏妆听着沈嬷说话,心下却也不怪罪。到底妇人爱财,又盼望她能嫁得好,而前世自己确实满心憧憬。 只能之后逐渐纠正她的想法。 魏妆瞥向满面愤懑的贾衡,心下觉得好笑。这侍卫怕是不知道他主子,最为忠孝义礼。虽在利害大是大非上,谢敬彦下起手来绝无情面,但日常可是个孝子贤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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