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用四方锦囊装裹的十二月手帕送给他,指尖触着他修劲掌面,却似顿地被烫回来。 男子伸手接过,无言攥了攥。那丝帕顺滑的手感润进五指间,但见越攥越紧。 他的眼睛盯着她逐渐镀红了。 谢三年轻时甚凌冷高雅,亦喜怒不形于人,只漠然掀起睫帘:“平日不送,为何这时进来找我?出去。” 似再久一刻都难耐,蓦地拂袍而起。连一口水都未喝,便直接出园子回谢府去了。 魏妆现在后知后觉想来,就必定是不喜悦她,厌愠在人前与她表露亲近熟络吧。当真热饼子贴了冷锅台。 却也是个贪图好用的,既然不喜,且把手帕丢还她好嘛?还用在身边那许多年。 害得魏妆曾经何时,误会他与自己原有几分情意,多么傻呢。 手帕应当随同带至京城了,时间太久,魏妆这几天全忙忘。罢,找不出来就搁着吧,也莫送给那无心冷情的白眼狼! 这回魏妆可不想再去听讲。 她跟谢左相一世夫妻隔阂,对他的沉渊叵测、风采奕奕早就没了吸引力,这冤枉活她可不接。 她便等到斗妍会时,那会儿皆是京中喜花的官眷贵女们,再去施展拳脚好了。 魏妆便捂住帛绢,佯作咳嗽几声,蹙眉道:“昨夜沐后在院外吹了一阵风,今日头疼倦软,一会会的思呕。只怕是去不了了,多谢老夫人的美意,下回若有机会晚辈定然瞻仰。” 做弱不禁风的模样她却是颇有经验的。前世后来的魏妆惧冷又怯风,一个人住在谢三空出不回的云麒院主厢房,逢到了初秋就得抱个暖水袋捂着。 落了风寒的确容易泛呕,罗鸿烁瞧着不像在装的。况且这种机会,等闲寻常官家小姐求都求不来,她怎会拒绝? 老夫人便看向葵冬,这丫头敦实本分,说话靠谱。 葵冬睇了眼魏家小姐,想起近日的相处,还有魏小姐替自己代为受罚,使得三公子网开一面的画幕。 婢女谨慎点点头。——而且昨夜魏小姐在廊上,还与三公子对了几句话,风吹得时间是挺久。 沈嬷站在旁边,便有些欲言又止。这二天,妇人跟着鸽姐儿去过褚府,心思也有了些活络,晓得小姐原是有着独当一面的能力。 然而姑娘家身子骨好,乃是个体面的优势,何必装作病弱哉? 明明早上起来,鸽姐儿还吃了两块苹果月季饼糕、椰奶茶冻,一碗玉米燕麦粥,胃口倍儿香,手脚更是暖柔得让人握着都舍不得放。连院子里跳进来一只猫,都忍不住蜷在她脚脖子处的被褥外面。 自个小姐当真是个妙人儿呢,怎就突然着寒了? 魏妆悄默抬眼瞪去,明日去了锦卉园只有弊处没有利,暗示沈嬷别多嘴。沈嬷只好缄默。 却是把四小姐谢蕊听得万分遗憾,连忙摇着魏妆袖子道:“好姐姐,你怎的这时候就受凉了?三哥的经学讲得极好,能把深奥化作浅显易懂,严肃却不乏风趣,多少人听过称赞。你去看了,兴许就不舍退婚了的。祖母,快劝劝妆姐姐吧!” 谢莹也嘟嘴着急,明日去只怕又得碰上那几个惯找茬的,她还想叫上魏妆充一充底气来着。 罗老夫人心里也很焦灼,有一种“失控了”的感觉。怎的这魏女瞧着娇慵柔嫚,却全然出乎自己的算盘子之外,桩桩件件只叫人始料不及,却又明眸无辜,挑不了错处。 罗鸿烁琢磨了一下,只能搬出勤严律谨的老三来了。 便皱了皱眉,为难道:“这个……怕是也由不得我说了算。去听讲的名额有限,魏妆你是三郎他特意添加的,须得先报备内务太监,名单在太后、贵妃手中都有。若去不得了,顶好前去与三郎亲自做个解释。” 魏妆听得攥了攥手心,重生后许多事儿都有了微妙变化,并不能让她全部意料得到。 记得前世是,三小姐谢莹把名额让给了自己,考虑到谢莹将要与奚四公子成亲,讲学不去也无妨。 没想到,这回竟然是谢敬彦主动把她添上。他此举何意,分明只视她嫁给他,是为了谋高图贵,根本不想见到她么? 魏妆便轻咳着颔首道:“喏,我得空且寻三哥问仔细了。” 晨昏定省结束,她便带了婢女奶娘回倾烟院去。
第27章 巳时上, 后院花厅的门扇掩起,留了一束半朦半透的光。 罗老夫人端坐在旁侧的罗汉榻,由郭婆子按捏着臂膀, 启声慢问道:“知道我找你来做什么?” “你是姑娘的奶娘,姑娘生母去得早, 继室再如何周全,也不及奶娘亲厚。还是你做为身边人了解得多。我鸿烁掌家多年, 诸事求个认真,这心中有些疑问, 盼你与我诉诉实话。” 话毕, 让婆妇给沈嬷看座。 沈嬷穿一袭织青淡纹对襟褙子,半恭着腰,发髻束得高而圆, 亦圆长脸庞, 瞧着是个工整麻利的人。 适才随魏妆回了院, 沈嬷本欲去灶房传些热水,半途被老夫人身边的近侍叫上,竟独自带到了花厅来。 罗鸿烁一品诰命, 体态宽阔, 一副沉稳苛严气派不语自威。沈嬷便再是精明,也难免被瞧得显露紧张, 忙恭敬道:“奴妇愚拙,但知便无不言, 老夫人且问则个。” 肩膀被郭婆子按得一晃一晃的, 罗老夫人抬眼一瞥——适才晨昏定省时, 便觉得这妇人似一副欲言又止模样。听说二房祁氏也对她关照过几句,还和祈氏派去的绿椒挺有话头, 每一叽咕私话就眼睛发亮。想来应是个可攻破的。 罗鸿烁就也不绕弯子了,直言道:“却也无须拘束。原是谢、魏两家的这桩亲事,退得让我好生突兀。当年魏老侍郎是曾提过退亲,理由我听管家述过,乃是两家的门第差异、距离遥远等等。可这些谢太傅都未曾计较,也直言过不必因此退亲。何故此番姑娘进京来,却态度如此笃定?” 她做出一缕类似被不识抬举所辜负的怨愠,又添补说:“你须知道,我们谢府簪缨显贵,门庭崇望,多少人踏破门槛也难能攀附。不说若然退了亲,传将出去,容易落人口舌非议。便是这府上公子,哪个不是龙姿凤表,何曾被动退过亲?再则说,姑娘之后若另外议亲,对方听说曾与我们谢府三郎有过婚约,难免也会踌躇。我瞅着魏妆是个聪颖讨喜的姐儿,到底年纪尚小,不及我们妇人思虑长远。遂便想了解清楚些,避免遗憾,并无其他意思,你且仔细道来。” 罗氏老道地又威又胁,一席话顿然勾起了沈嬷心中的弯绕计较。 原来是为这个。 说来自从住进盛安京里,见到奢贵精湛的高爵名门日常生息,沈嬷便总遗憾鸽姐儿退亲可惜了。何况连日来,谢府上下也算亲厚,尤其二夫人更是热切暗示小姐过门。 就单昨日在褚府上,谢三公子看小姐那副深濯的眸光,俨然对退亲迟疑,甚至还有点受伤的冷廖。就说以自家小姐的姿容美好,还有谁能不动心? 可也正因着去过了褚府,沈嬷又觉得那褚家老夫人、大夫人乃是更加好相处的,更和乐也更欢喜魏妆。 没准大鸿胪褚府也是条好出路呢! 却又怕过了这村没这店,到底谢府更为开罪不起,谢三公子亦凤毛麟角、前程似锦。 沈嬷便想含糊些,多给鸽姐儿留个余地。盼能嫁入显贵人家,对原配庄氏的托付也就能有交待了。自己后半生不用怕潦倒无依。 沈嬷便做着热切而愧疚地语气,应道:“老夫人所言极是,奴妇甚为理解。以谢府钟鸣鼎食,显赫世家,若能结亲是偌大的福分,鸽姐儿心底对府上长辈们也多为爱戴。只是姑娘谨遵老爷之意,我做奶娘的劝也不是,不劝也为难,也只有顺着姑娘的意思了。” 好个精明婆妇,话回应得圆润,关键的却只字不说。 那就别怪罗鸿烁来个狠的了,罗氏顿了顿嗓音道:“莫非她心已另有其人了吗?姑娘春心芳动是为人常,若有,便明言出来,亦都可理解。” 听得沈嬷脊背一渗,蓦然想起了筠州府那个穷追不舍的贺家小爷来。也难怪小姐,自十四岁葵水初来之后,身姿日比一日娇,肤容美媚灼艳,惹来多少关注。 谢府与魏府虽身家不同,可都是注重规矩门风的。尤其谢府,乃百年世族门阀陵州谢氏的嫡支宗主,小姐若在丁忧期间与外男传情,日后还怎么另嫁高门? 这罗老夫人果真是个深藏不露的,冷不丁给人掘了个大坑。 沈嬷不禁乱了些方寸,急忙维护道:“非也非也。不瞒老夫人笑话,我们鸽姐儿幼时险被继夫人柏氏谋算过,长大后性子娇怯懦弱,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,也就喜欢养养花、调调香露。并非老夫人不理解,奴妇也不甚理解。在奴妇看来,小姐该是颇为崇慕三公子的,她为给三公子绣一套四季十二月的手帕,生生坚持久坐了半年余,每一幅图案每一根针线都是她亲自斟酌的。为着进京来见三公子,她还悄悄学习厨艺,让丫鬟排了两日长队去给他买芝麻酥糖。” “一路上更是坐卧不安,每日即便乘坐于船中,亦妆容仔细,唯怕三公子忽然出现……谁曾想呢,进京的前一夜落了大雪,小姐倚在舱中一觉打盹,忽做了个梦,醒来便决意要退婚了。奴妇字句是实话,老夫人若不信,可去问行船护送的曹伯二人。我们鸽姐儿对三公子多曾倾心,绝非那般花哨之人!” 娇怯懦弱,瞧着不像,分明通慧大方,颇有主意……罗鸿烁心里诧异,未免这奶娘说谎,始终一眨不眨盯着她说完。 这种盯视乃罗鸿烁千锤百炼的战术,倘若是假的,奶娘只怕说着说着便前言不搭后语了。 见沈嬷说得发自肺腑,罗老夫人听完心里顿然一松,仍追问道:“却是何梦?说来听听。” 沈嬷也不是个糊涂的,怎能坦白,小姐说嫁入谢府过得不幸福这等话?心里暗忖,总算没被老夫人套话。 然那贺家小爷被鸽姐儿迷得堕云雾中,不能自拔,但愿别听晓了风声,在这当口搞事儿。 沈嬷就含蓄道:“小姐未明述,只提到了门第悬殊……这般一说,奴妇却想起来一桩事儿来。小姐是个软和脾气,从前很喜欢金鱼,有一次给买回了一缸,不慎死了几只,她便决意不再养了,送给家奴,弃无留恋。之后偶然问她才知道,原是喜欢得紧,只怕养得不好,徒添伤心,便干脆拒养起来。兴许是觉着谢府崇望,三公子矜贵俊雅,心中忐忑,便临到跟前退怯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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