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 转头到了寿宴当天,清早吉时,大门外放了长长一挂炮仗,阖府上下齐换鲜亮新衣,喜气隆隆地恭迎宾客。 谢侯府收敛三年,总算开门办宴,各家自是殷切攀交。即便那些未收到请帖的低品阶官员,来到府门前拱手贺一句“寿比南山”,也能是个露熟脸的机会。 辰时上,大小姐谢芸和二小姐谢芙便带着婆家大人与孩子,赶先来给祖母热络人气了。 大凡注重门风的簪缨士族,丁忧期间忌乐忌娱,因此大公子谢宸和大少夫人司马氏尚未有子。好在谢氏与罗氏两边族亲的幼辈不少,环绕在罗老夫人跟前,也是喜庆热闹。 不一会儿,亲家司马府,还有二公子谢宜定下亲的安国公府,以及谢莹的未婚夫婿奚府也都相继上门贺彩来了。 奚老爷随男客离开,汉阳郡主就领着儿子奚淮洛过来给罗老夫人贺喜。 汉阳郡主送了一对金漆宝光珍珠珊瑚树,很是个体面。施过礼之后,睨了眼站在罗鸿烁身侧的谢莹,和乐笑道:“罗君老夫人今岁福气呀,这六十寿辰一过,喜事该是一桩接着一桩来。难怪适才见到汤嫂嫂,她说每日就听喜鹊喳喳叫则个。” 但见谢莹勾着两袖,谦柔贤惠之姿,又做慈爱样:“莹姐儿也是越瞧越发好看了,就像熟透的瑶池仙桃,怪喜人。我前些日得了一块玉,觉着与你十分般配,旁人讨要我却舍不得给。这刚巧已送去打手镯了,等出来了定要给姐儿带上。” 汉阳郡主这话的意思已然明显,便是提醒谢府的寿辰一办,接下来该轮到孙儿辈的婚事。眼瞅谢莹已经十八,莫要再等下去了。 谢莹站在那,掀眼睨了睨对面的奚四郎。奚淮洛身材伟岸,肩宽体长,若在从前,他皆给人可依附的稳健感。可谢莹想起锦卉园里撞见的那幕,便不待见,脸庞瞥去一边。 谢家三姑娘已经是性格最钝的了,生得也庄重灵秀,怎的还能突然这态度? 汉阳郡主瞪了眼儿子,奚四无奈,这就是一桩母亲满意的亲事。但又想到,传说中谢府的姑娘最端方,外头都好奇个中滋味,他却也想聘一个回去体验。娶个安稳媳妇放在后宅,他自个做事也能悠闲无拘。 他猜着或是在锦卉园的经筵日讲上,被她察觉什么风声了。听五妹回府后告诉自己,谢莹消失许久,才一脸愁愠地回到座位上。 奚淮洛噙了噙唇,便晕出桃花笑意,温柔道:“许久未见莹妹妹,越发蕙心兰质。上次经筵日讲,我恰进园取物,本欲去见见你,奈何匆忙走路撞伤了一人脚踝,遂只好替她正了骨,先行离开了。莹妹妹何日有空,四郎邀你前去划船赏景可好?” 谢莹不应。 罗鸿烁也暗觉奇怪,往常三姑娘一听到未来夫婿的名字,就脸红羞恼,寄盼不已,今儿怎的这般冷落。 老夫人当然听得出来,奚家母子俩的意思。汉阳郡主是老长公主的闺女,皇帝都得喊老长公主叫姑姑,在京中气势好生跋扈。虽然郡主为人和乐,但也是惹不起的,偏却奇怪,独独相中了谢莹,其余谁家的都不合意。 这点却是让罗鸿烁也倍感自豪。 只她心里属意先让二公子谢宜把亲事办了,毕竟亲家安国公府那边更急,府上小姐都十九岁了,比谢莹还要大上一些。 她就想将奚府延到秋后,遂宽慰道:“有郡主你未来做婆母的这样疼爱,是我们姐儿的福气。择个好天气,便叫上谢蕊和魏妆,一道儿去逛逛吧。” 谢莹见祖母如此说,就只得应下了。 想起当日在锦卉园假山石旁听见的林梓瑶一声唤,没准儿真是脚踝受伤在正骨呢。毕竟奚四郎端然浩气,应是个能依仗的男儿。 她看着汉阳郡主似乎极喜欢自己,心里也是十分矛盾,又微微地生出动摇来。
第42章 宾客鱼贯而入, 甫一进院便看到了庭台上三盆金黄灿烂的鲜花,好生耀眼夺目。 其中蜜香金茶是新出的南边品种,波斯木兰价格昂贵且抢手, 而暹罗金雀花在盛安京不易养活。罗老夫人用这三盆来点缀寿宴,可谓是物稀为贵, 精妙出彩啊。 不仅如此,就连其余点缀的花种, 放眼瞧去也格外的鲜活绚丽。 官眷们到正堂里贺过寿后,欣羡纷纷、打听花的来源, 又问谢府上花艺师是哪个。 大小姐谢芸便牵过魏妆来, 对众人解释道:“要得益于我们的美人儿了,自从她打理几日,府上的花都似沾染仙气一样, 朵朵开得娇艳。夫人们感兴趣, 便问我魏家的妆妹妹吧, 兴许是别有秘方,这些花可都是她精心养护的。” 谢芸虽已出嫁,却过得比姑娘时还要养尊处优, 她在婆家万事不操心, 嫁的司农少卿平日亦不爱应酬,只喜在家带孩子。她无事便打打麻将睡睡觉, 对花艺不精通。 但却十分的欢喜魏妆,可能谢芸自己从小是被收养的义女吧, 对生活更能有共情力。说来祖母重门第, 魏家姑娘要退婚, 谢芸完全能理解。毕竟魏妆与三郎未曾多少接触,三郎且是个清凛寡欲的, 若然在谢府待得生疏,女子一人离乡背井心里必也孤单。哪怕自己,能过得如此舒适,亦都是用心营来的。 魏妆揖了一揖,笑谦道:“承蒙芸姐姐抬举我。几盆花确然稀贵,乃是晚辈特意为老夫人贺寿准备的。筠州府地处南北交通要塞,往来方便,我便花费心思,托人从熙州的边塞买了来。一直仔细照拂,即便路上行船也未断过开花来着。” 旁边站着罗鸿烁跟前的一等嬷子,魏妆这话故意说给嬷子听的。既是叫谢府长了脸面,自然也该让他们晓得她买花的周折。做了好事就张嘴说,闷声哑巴的日子她可不想再过。 有官妇啧道:“莫说这几盆在坊市极缺,我也只有到英国公府上见过一种,就眼下的时令,能开得这般应景颇是难得也。” 魏妆欣然抿唇:“养花须知花亦有灵,还有它们各自喜欢的温湿度,有其适合的养植规律。用心去研磨的话,是可以做到应景开花的。魏妆自幼喜爱花艺,夫人们既有兴致,日后若得机会可常与我讨论。” 说完大方又客气地搭了搭腕。 大伙儿眼瞧着,姑娘家艳色冠绝,桃羞李让,美得无出其二,方不过十六七岁年纪,处事仪容风范格外得体贴切。难怪听说先前在经筵日讲上,两句话就惹得太后娘娘们注意呢。 一时个个都留了心思。 光禄大夫家也到场了,林梓瑶娉娉袅袅走进来,听闻说话的正是谢莹身边那位魏姑娘,不由挑眉奚落道:“哟,这几盆却是被你照拂得极好。听说莹姐姐近日在打听新花种,其实用这几盆去参加斗妍会,也是不错的。” 呵,斗妍会乃是待嫁姑娘用以表达韶华似锦、郎情妾意,拿着贺过寿辰的花去参赛,莫不存心让人笑掉大牙? 自从把两盆蔫枯的香玉牡丹搬回府,谢莹就照着魏妆的嘱咐,时而放出口风去另寻花种。林梓瑶既在暗中看好戏,想必早以笃定牡丹活不成了。 魏妆含糊道:“林小姐真是热心肠,比操心自家都要关注莹姐姐呢。只养花也是随缘的,便让莹姐姐再等上些时日,旁人做不得急。” 她嗓音柔曼动听,全然找不着错处。林梓瑶讨不了便宜,便把目光移去了客座那边。 看到奚四郎一袭铜绿云翔锦袍,宽肩健脊端坐的模样,双目不由放开一亮。近日皇帝命各宗亲世家自省言行,以为庶民竖表范,奚四被管住,两人已经好久空旷了。 可是却看见其母汉阳郡主也在,林梓瑶顿时又咬牙黯淡下去。 这汉阳郡主表面和乐,却把心计玩得炉火纯青,偏是不满意林梓瑶,还说她是克夫的。可好,生生拆散自己与奚四郎。林梓瑶后来定了忠远伯府的二公子,那二公子逐渐却病恹恹了,更坐定了汉阳郡主的说法,让林梓瑶都没法儿反驳。 思及这是在谢侯府,那奚四郎也敛着眉头装作不相熟的模样。身后紧随而来筹钱监的裘二小姐和宣威将军府的谬小姐,一脸似笑非笑让人看得莫名其妙。她便只能将情愫按捺了下去,往女客那边打起招呼。 一会儿,大鸿胪褚家也登门贺寿来了。 褚大老爷随同二老爷谢衍去落座,褚老夫人与大夫人阮氏便带着贺礼来到正堂,与罗鸿烁寒暄恭维了几句。 虽然两家关系不比往昔,但明面上在人前的表现仍还体面。 今日六十寿辰,彼此安逸点便罢。褚老夫人也没提接下来最让人关心的,几位公子小姐的婚事,只捡着罗氏最爱听的那些门第表范津津乐道。 一则谢三郎是罗氏眼中明珠,眼下提婚事相关,莫不如戳她脸。二则,谢魏当年定亲,褚家是见证人,这时提,倒好像褚家很想插手。 几句过后,褚家婆媳二个便出来寻魏妆了。 都听说了那天街市上骇然的一幕,简直吓人,没想到谢三郎凌空飞起来,旋了几圈护住姑娘落地。想来这郎君是心动魏女的,奈何魏女无意啊。 婆媳俩倍感困惑,以谢三郎风姿卓秀、龙潜凤采,怎的魏妆竟不动心念。但想想这么好的姐儿,自己老二褚琅驰还在单着,便想争取一把。再则说,当年本来也是琅驰先看上小丫头的,奈何谢老太傅以救命之恩为由,执意要与谢府定亲。 褚老夫人攥住魏妆的手,上看下看没什么了,这才松口气道:“昔年三家走动热络,谁知一别南北,见个面都难。我们褚家少闺女,瞧着阿妆便心疼得紧。等谢府忙完了寿辰,便去我们府上也住些日子则个。” 魏妆心下寻思着,自己既已与谢敬彦退亲,的确不便一直住在谢府。褚大夫人阮氏前些日就表态说过,要认她做干女儿,若真认了,那住在干娘家却是可以的。正好她的花坊要开出来,选址和资金周转也都需要时间。 魏妆便盈了一笑,应道:“褚祖母和阮伯母抬爱,那魏妆就恭敬不如从命,过几日得空一定去。” 谢敬彦站在罗老夫人身旁迎客,他耳力好,看着少女嫣红的樱唇,半猜半听的,心思不由自主被牵过去。 万没想到,她应酬得这般圆润活络。前世为了谋高图贵嫁入谢府,她却是做得表面谦谨怯懦,诸事都叫奶娘在前头迎挡,一双妙目娇娇楚楚的,如若含着水汪,叫人怜护。婚后才显露出上下打理的手段能力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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