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王心里还不太高兴,把别人退亲不要的给自己,还只是个区区州府出身,就算是为了博取名声或生个小皇孙,也不能这么把他将就了。 他本不屑一顾,然而适才擦身而过,只见那细腰翘臀,都恨不得攥手心里,拿命舍了地疼宠她。 呵,若是个轻易把玩的,才是没劲。 梁王提起了兴致,只做敷衍道:“三弟话说哪里去,只不过瞧着眼生,随口问问!” 又忍不住回头望了望,恋恋不舍走开。 宣王调笑说:“二哥若是有意,却也不必忍着。转眼到蹴鞠比赛,赢一场便能让多少姑娘动芳心了。” 声音渐行渐远,消失在拐角。 * 勤延宫里,谢敬彦托起明黄的折子递给聂总管。聂总管没看内容,先扫了眼那颜筋柳骨的字迹,便已露出赞赏,而后看完交给了皇上。 淳景帝接来,只瞅得连连点头。 一份罪己诏写得当真叫个感人肺腑、情深意切啊,不仅写出了罪己诏律己省身的诚恳,也没忘记在字藻间圆润自然、潜移默化着自己付出的功绩。听起来既是在自审自责,实则分明让人体恤感怀,动容伤情。尤其这句你且看,更是画龙点睛,精妙至极—— “……惟念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,勤于天下,不敢毁损。然而昔年征战伤骨疼痛,大业之治尚且远兮,精力已透,朕每夜半思及此,辗转难眠,今述朕之过,望根基永固,咸使闻之。” 这句堪称直指目标,完美收尾。淳景帝自己看了都热泪盈眶,更莫论太后与朝臣了。等氛围渲染恰到火候,再找两个亲信大臣提起建殿养生,太后那边就容易松动了,也不会怀疑到他在偏宠皇后。 淳景帝不由得盘起了热敷的膝盖,啧叹道:“自古云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’,果然是谢太傅悉心栽培啊。谢爱卿不仅笔触老道,更加见微知著,开宗明义,深得朕心也!” 忽地记起自己正在犯骨痛,忙皱起眉头来。 “皇上谬赞,微臣惶恐,不敢匹及祖父。”谢敬彦眼如丹凤,轻抿薄唇,只作谦虚。 淳景帝遂又顺势提点了下蹴鞠赛的目的,当然,说得相当隐晦——想要梁王队最终获胜,还不能被看出蹊跷。 这是为了弄钱,皇帝表面上给太子和两王的赛队皆下注,实际背地里投了厚注给梁王。如此一来,地和部分经费都好办了,太后的脸面也给足。 前世谢敬彦便已揣摩通透,更何论现在,自是一点就透,他表明自己会护着王爷进入决赛。 心里想到魏妆还等在承宣房里,承宣房乃官员部属往来频繁之地,莫要生出甚么事端为妙。那女人如今行止咄咄,张扬外露,他顶好早些结束告退。 未明说护哪位王爷,看来小子上道了。皇帝倍感欣慰,他要的就是如此。 谢三郎自幼蹴鞠技艺卓秀,淳景帝要的是他一路辅助宣王进入决赛,让宣王俨然有赢的趋势。同时淳景帝又有别个安排,把梁王也一并踢入决赛,这个时候,谢敬彦就该发挥他悄然不觉的作用了。 一通对话下来,换成谁都不会比谢家三郎更从容。淳景帝看着年轻郎君神采奕奕的风姿,忍不住又关注到了亲事。 说来算算该有二十了。二十岁的男郎到了须成亲的年纪。 淳景帝关怀道:“听说筠州府魏家退了爱卿的亲事,莫往心里去,这个魏家的风格,向来扭拧。廉守的官员大都如此犟倔,昔年朕就曾强留魏老侍郎,深有领教过。他家想退亲,退便退了。你是谢太傅最器重的爱孙,亲事朕便为你做主了。” “对了,上次董妃送去的福禄万代摆件,你可收到了?如何?” 谢敬彦晓得这位皇帝最擅绕弯子,贯日在后宫周旋,说话已练就得磨盘两圆了。 他心弦起伏,眸光忽烁,应道:“退亲乃是尊重魏家的决定,微臣并无怨言,仍将魏女视为义妹照拂,却对亲事不急则个。皇上问的可是祖母寿宴上的御赐寿礼?那金瓜壶与灵鹿、葫芦三套摆件,祖母倍感荣耀,欢喜非常,多谢皇恩厚眷!” 特意将三样合在一起说了,也没提自个的看法。 淳景帝只好道:“哪能不急,朕不会让有潜力的年轻朝臣受委屈,定为你择个好姻缘。夫妻二人最要紧是相合,这方若强势,那方就弱些,反之亦然,互相磨合关照,合不来散便散了。你看朕与皇后,多少年来就没红过脸!” 中年帝王身量健实,生得一副墨笔眉,端隽五官,不仅能打仗,还脾气好,重情义。但听说对比昔年的庆王高迥,却仍逊了一筹,使得他心中一直觉得高配了焦皇后,一辈子只将她捧在手心里,未敢松弛。 说来淳景帝上位期间国泰民安,边疆趋稳,祖父的太傅当得是清闲的。等到谢敬彦之后,却就如履薄冰,刀尖沥血了。若是焦皇后能活着,却也能挽回不少局面。 看来他得加紧找庆王旧部了——在皇后薨逝之前若得以正名太子出身,堵住朝臣诸嘴,也能轻省些。 谢敬彦笑笑,并无拒绝不拒绝,应道:“婚事随缘,得圣上一番开解,如醍醐灌顶,臣谢主荣恩。” 随后告退出来。 啧,这一番对话可谓实在舒坦,淳景帝筋骨舒适。 命太医退下:“还是后生可畏也,不拘一格,说起话来通透析厘,颇得朕心!” 聂总管也是如此觉得,端看谢修撰一袭绸袍翩然走入,已然是一道清逸仙景了。难怪那董妃一天天的在皇帝跟前念叨,这次谢府寿宴还硬要蹭着与帝后同送贺礼呢,瞧这女婿人选挑的,万里挑一了! 聂总管不由呐道:“这么好的阁臣种子,皇上真舍得让他做驸马?” 历代都有驸马不宜从政的不成文规矩。 淳景帝做随意道:“饴淳本非正室公主,却无妨碍。” 心里却有自己的打算,谢家是最忠心也只忠心于帝后的,配谁不要紧。重要的是董妃与杜贵妃亲近,把谢三郎尚给饴淳,表面就相当于谢家与宣王拉近,可以让梁王忌惮。他这两个儿子好逞强,就让他们先去争一争,太子这边也可消停些许。等太子妃生下皇孙,淳景帝就可以借口当太上皇了。 聂总管瞄着皇上眉眼间的憧憬,心知皇上果然在打算盘,忙点头奉承道:“也对,还是圣上英明呐!” 这驸马看来谢修撰是做定了。
第51章 酉时三刻, 大雨过后空气湿润,天空却还亮着隐隐的霞光,将洗涤一清的汉白玉台阶打照得发亮。 谢敬彦往外场院出去, 迎面遇见梁王高绰与宣王高绒走过来。 他沉敛心绪,拱手施礼:“下官见过二位王爷!” 傍晚兄弟俩听闻父皇风湿骨痛, 匆忙入宫来尽孝,皇帝推说要起诏书, 命晚些时候再打扰。两个就先去给德妃与贵妃请安了,原来叫的是谢三郎。 宣王有意拉拢谢家, 便扬起笑容道:“原是谢修撰在父皇殿里, 可真是巧合,适才看见魏家的长女也在宫中,跟随皇后身边班嬷嬷入内廷去了。” 魏妆去皇后宫中做什么?她既在经筵日讲上出头表现, 巴结讨好了太后与德妃, 如何转身又去靠近皇后? 若真重生回来, 难道不知绥太后对皇后的芥蒂? 更未料到,她这一世的功利心这般强。 谢敬彦稍默,掀眼看向梁王——没几个人知道, 梁王在失势后曾给魏妆暗中递过消息, 扬言愿带她私奔,他有足够的储蓄供她半生优渥。谢敬彦密线网罗, 何能不知。但消息递到魏妆手中,那妇人看都不看便烧掉了。 她没跟梁王走。 谢敬彦便越发以为他二个之间有过勾当。但那时他只当魏妆审时度势, 擅权衡利弊, 乃是个薄情的女人。 是以, 在看见魏妆吐血倒下后,谢左相心痛之余亦震惊。他想象不出, 以她在后宅的精干,竟能被贴身的恶婢算计那般。 想起对她曾有过的误会便堵于心口,反复难抒。没想到却又穿回来了。 弑杀皇宗乃大不义,然前世若不杀梁王诸人,绥太后就不会死心,大晋朝纲难稳。过后的史书对于谢左相的容行,必当或褒或贬地记上狠厉几笔。 希望今世这二位王爷少折腾些许,免得再度兵戎相见! 谢敬彦隐了翻涌的心思,唇色清淡,悠然回道:“傍晚圣上急召,魏妆与我同在车中,遂一并乘车入了宫。下官正打算去寻她,还要多谢宣王提醒。” 梁王在旁听不得劲了,他自然不知道淳景帝背地里布着怎样的棋。 只觉得吧,谢家一向中立,父皇这次却为何,似乎在把谢三推进宣王阵营? 蹴鞠赛入宣王球队还可以理解,毕竟抽签抽到的。但谢府寿宴,却将帝后寿礼与董妃母女的一起送去,送的还是多子多福的金葫芦摆件。 这就匪夷所思了,莫非不清楚董妃与杜贵妃的关系?就算尚给自己端敏皇妹做驸马,也别尚给饴淳那个套名公主啊! 宣王高绒手上有兵权却无钱,梁王有钱却缺兵权,故而太后一直在笼络褚家,亦栽培褚家老二。褚二潜力甚大,而谢敬彦与他关系交好,若能一并拉来效佐梁王却是最好的,别被宣王沾光去了。 梁王便也上前,拍了一拍谢敬彦肩膀,热络道:“有劳谢修撰了,这大雨瓢泼的进宫一趟,可见父皇对你的器重。对了,前些日子听闻魏家与你退了亲,却也无妨,这京中多少贵女在排队等候,择日请你来赏马,到时本王给你参谋参谋姝色。” 宣王在旁揶揄道:“怕是二皇兄自个着急吧,我见你适才看到人家姑娘,一路念念不忘。你放心,人谢修撰不会和你抢的,呵呵哈!” 梁王手掌搭在谢敬彦宽肩,谢敬彦乜斜一眼,而后磊落抖开:“二位王爷说笑,敬彦心中只唯效力朝廷,并无多余杂念。” 果真是京都第一公子,外面说的没错——脂粉不沾,寡于风月,那般绝顶美人儿竟能说放就放。 听得兄弟俩朗笑,这便上台阶面圣去了。 * 魏妆进了永熙宫,焦皇后正在殿里给一幅画上色,但见是个四十余岁的美妇人,保养得极好,面容光洁饱满,看上去雍和祥睦,宽容而明智。 班嬷嬷走过去,低声禀报了一下情况。 焦皇后便搁下色板,露出笑颜转过来:“哦,你便是魏老侍郎的长孙女?一晃十几年都这么大了,来,过来本宫瞧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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