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敬彦出类拔萃、凤毛麟角,岂是一刁滑婆妇可拿捏的?他既娶魏妆,只因十五少年起便记在心里。不论她是为了谋利,或爱不爱他这人,再有魏家对祖父的救命之恩,谢敬彦都会娶她,待她专情。 然而魏妆离不开婆妇在跟前,倘若他旁侧几句提醒,还惹得她怨怪,他便多有容忍。 譬如在谢敬彦选部调职的备考前夕,深夜亥时他从书房往寝屋的廊上走。回廊清悄,那婆妇却兜着袖,满脸嬉笑地等在门外,说道:“鸽姐儿适才还问起三郎呢,月事刚过,幸在时辰并不算晚,三郎快回房歇息吧。” 好似专专巴望着他二人合-房,那晚谢敬彦兴致顿消,接连克制了数日。 后来一次在马车里,夫妻俩揶揄几句,魏妆羞愤地闹着小脾气要和离,转身间,却蓦然勾开香襟滑落肩下。彼时两人“久违”多时,谢敬彦大掌掐住了她腰肢。他听不得和离二字。她娇娜不已,他动静猛了,声息交响回荡。 大抵被外头婆妇听去,隔天谢敬彦进到车里,竟看到象骨棋盘上多出了一盒膏药。府上皆知,他车内向来不容谁人乱入。男子沉着俊容,命人把马车卸了! 一言不发,算是震慑住沈嬷。 之后那婆子再不敢干涉私房-事务。 大雨滂沱,车内静谧,他猜测魏妆未必能将此事忘记——这妇人极记仇,有手段有心计对外贤良淑德,对夫婿却可狠可绝。生一次气能记很久,口齿凌厉,斗嘴时常杏眸含泪,十三年谢敬彦就没赢过。 然而尚未确定她是否穿回,他亦掩着心绪不表露。 他垂眸睇去,竹篮油纸内包裹着烤肥牛串、熏鸭头,还有羊肉、鸡杂、鸡翅、鱼虾、鲜蔬菌菇等,好一大包,滋滋地冒着孜然与麻辣鲜香。 啧,放纵口欲了。 记得婚后魏妆想吃烤串又恐长肉,常叫他外带回府。谢敬彦在刑部任侍郎,刑部重煞气,下了职他就希望空间清净。但每次魏妆央他,他又总会带。带的皆是土豆、萝卜、年糕等素味,似这般一大捆肉串实属罕见。 男子微耸眉峰,试探地淡道:“时下贵女多以细腰为美,□□良蔬素。想不到魏妹妹却是开放胃口,喜好丰富。” 魏妆前世怕肉吃多了长胸,这一世她只图自个儿快意,才不管什么束胸贤德、讨好婆母丈夫呢。她想吃就吃,哪儿长肉随意。 她嫣然笑道:“人活一世,身体康健最要紧,年轻时能吃便吃,谁知道何时就没了。该享受自然好生享受呀。三哥不也一样,流连酒楼相当惬意来着。若是这味儿闻不惯,便拿去外头好了,省得熏了你车内环境。” 都给她带过多少回了,现在才说熏。 许久未曾真切打量,谢敬彦惊觉魏妆莹腴时远比记忆中更为动人。少女侧影婀娜莞尔,莹润暖和,白皙秀媚的玉颈下勾勒一幕娇腴,腰细若蒲柳。却想起她吐血后拥在自己怀中的一幕,分房几年不容亲近,彼时方知瘦弱许多。 谢敬彦左手拇指磋磨食指关节,沉声应道:“无妨,茶水饮食皆为人间烟火,做官本应体察民生,这油烟熏便熏了。魏妆若是喜欢吃,日后可嘱咐贾衡,让他给你捎带回来即可。京都鱼龙混杂,免得再碰上那等寻衅滋事的无良纨绔。” 那修长如雕塑的手指动作,蓦地让魏妆愣了一怔。寿宴那日她就好像捕捉到了,只是并未看清楚。 这是前世魏妆误把舞弊案卷烧掉,他仓促捞出时烙下了伤,此后二人倘若冷面相对,他便惯性搓磨。 就说谢三郎甚记仇的。 而且,最初的谢三,原是习惯攥捻黑玛瑙珠串的。此时手串就在旁边,他却未动。——因为后来的珠串被他捻碎了,他已多年改变了习惯。 谢某人他莫非几时也重生了?魏妆甚为震惊,怨怒上涌,心口一搐。 脑海里忽闪过近日的诸多画面,尤其谢敬彦当街救起她时那瞬间惊讶、愣神的表情;以及远比先前二十弱冠时的沉稳;还有寿宴日,他院里小厮送去给老夫人的橙子…… 既如此,他却为何对那白月光视而不见? 哼。 魏妆努力平复,按捺着启口:“适才多谢三哥解围,但区区一个鲁莽小爷,却挡不住我上街的路,多虑了。只贺锡与我在何年相遇,三哥却是如何知晓?我知你们并无交道过。” 谢敬彦捕捉女人隐含酸冷的语气,些微惊愕。但知她是精明的,他本也没想怎么瞒她。 她能那般运维中馈,足证明其之精明,唯糊涂不该将恶婢用作贴身轻信。 他便淡道:“那贺锡乃长史府老大人的爱孙,常来京城,放纵喧嚷,自然晓得些许。本以为魏妆心中之人是他,原来并非,却不知是何等卓秀男子,能令你一往情深,吾须学习一二。” 他鼻挺唇薄,齿如含贝,漆目中又露出情动的诚挚。 美得俊雅绝伦,而这严丝合缝的话,果然把魏妆的疑虑又挡了回来——她心知今世的谢三公子是对自己动过情的。但谢左相心思缜密,深渊叵测,可以做到瞒着所有人处事。 不管怎样,她既存了疑心便总要验证。 魏妆复了寻常,岔开话题淡笑道:“千人千面,三哥列松如翠,郎艳独绝,人皆交口称赞,他年当是怀金垂紫的朝野栋梁。那日我看董妃与饴淳公主有意与你结亲呢,想来三哥也快当驸马了。乘龙快婿,做皇家的女婿,行事可比娶一个小官女子方便,可喜可贺。” 谢敬彦听出话中的揶揄,这熟悉的猜忌挖苦的味道,倘若魏妆便是那妇人,一切都解释得通顺了。何用先前的自己困于梦中那般难解。 他作一贯谦凛,亦不甘示弱地语带解释:“你不喜欢谢三,却也不必如此揶揄。盛安京中,关系繁往,总有些人情世故须周旋。谢某虽有看走眼之时,然则尽量权衡利害。只是外人都道我京都第一公子,我受之有愧罢了。敬彦自此心无旁她,唯有谋政,其余随缘。照拂魏妆便如义妹,说过的亦不会变。” 听着像是道歉又像在自谦,符合他克己复礼的作风。 魏妆杏眸乜斜,打量了几眼,窥探不出更多异样。 但谁说她不喜欢他,她曾那般爱恋过十余年,到底他是看不出来。无心寡情之人,多说无意,总归现在自己已心死重生了。 她轻呼口气,笑说:“对了,适才听你提起玉璧一事,我才突然想起来,进京北上时收拾匆忙,忘了将玉璧放入行装。虽已经传信与家中寄来,但要等上大半月了,委实抱歉。” 她攥了攥袖中的千两银票,佯作一脸的娇柔歉然。 竟然玉璧都没带。记得前世魏妆随行带着青鸾玉璧,新婚夜她郑重地从枕下拿出,要与他夫妻和璧,永结同心。 谢敬彦却习惯将那块火凤半璧置于书案上了,睇着女子眼里忽闪的失落,他有心解释,却甚觉心动,融汇交缠中忘了要解释。 罢,不还也好,省得那褚二惦记……褚二不适合她。 谢敬彦深邃的眸光略沉,唇角掖起:“玉璧本是祖父当年亲赠与你,既赠了即为你的东西,却没必要归还,你留着便是。我适才街心的说辞,为了打发走贺家公子,省得再胡搅蛮缠。魏妆不必放在心里,我既对你述过的话,必然会做到。” 言下之意,他说过放手便放手,不论此时坐在锦座上的是何身份。 魏妆欣然抿了唇,亦淡漠道:“退了亲总归要还的,之后大人还需赠与别家女子。是魏妆无缘,将来必然有更契合你的姑娘出现。” “对了,上午褚家祖母递来帖子,邀请我三日后上他们家去小住一段,到时就不再麻烦老夫人与祁二伯母了。等玉璧寄来时,我会托人送到谢府上。” ……这就要搬去褚府了?话中的“大人”称呼,仿似意有所指。两人之间果真没有回旋的余地,谢敬彦心底凉薄。 他便仍醇润尔雅道:“也好,褚家热情好客,魏妆若想去就去吧,有什么需要的,只管叫人对贾衡传话便是!” 他手下那两个都被她收服得服服帖帖,她手段厉害。 正说着,车身猛然一顿,停了下来。 听见车外有粗朗的嗓门道:“里面可是坐着修撰谢大人?吾奉旨传召大人入宫觐见。”
第49章 本是傍晚时分, 忽然乌云盖过晴空,乌压压的大雨如注,即便车篷顶上可隔音, 仍旧听得噼里啪啦。 皇上如何此刻宣召自己? 谢敬彦拉开车门,看到前方立着一匹高头大马。马背上坐着个御前侍卫, 看装束应是正六品的千牛备身,比谢敬彦从六品的翰林修撰稍高。 他问道:“备身大人可否告知宣召下官何事?” 这雨下得毫无防备, 出宫时未带雨具,把人淋成了落汤鸡。 御前侍卫姓万, 万备身一手攥缰, 一边吐了吐滑入唇边的雨水,扬声说:“皇上风湿骨痛,汗如雨下, 命卑职出宫, 急召修撰大人拟写罪己诏。吾已从贵府找到衙房, 听闻大人在街市,这便撞上了!” 话说着,忽地瞥见谢敬彦旁侧还坐着个妙龄女子, 十六七岁仙姿佚貌, 婀娜艳媚,车内氛围氤氲莫名的。 万备身御前当职, 还从未见过这么娇的美人。不是说谢大人无意脂粉么?怎的……看起来两个人竟有些气场牵融。 万备身没掩饰住惊诧,待反应过来后, 又忙立时低下头来, 不便再多瞟。 风湿骨痛却急着宣谢敬彦下罪己诏? 虽说历来皆有皇帝龙体不适, 下罪己诏,以求天恩眷顾的例俗。但谢敬彦很清楚, 淳景帝能征善战,练得一身铮铮铁骨,哪来的风湿急症?他前世驾崩,乃因焦皇后仙逝,悲痛难忍,而后沉醉修仙炼药过度而薨。 谢敬彦默然稍想,短暂回忆这个时期的朝局,应当是为了给焦皇后盖避暑殿一事了。 去年焦皇后中暑,入秋淳景帝就突然犯起了“风湿”,很快亲信朝臣建议寻一块冬暖夏凉之地,以作圣恭颐养,建殿草章谢敬彦已拟过了几次。 然最好的位置是绥太后手上闲置的别苑,淳景帝动了用这块地的心思,又怕太后不肯,这罪己诏主要是为了施苦肉计的。毕竟绥太后只淳景帝这么一个儿子,含辛茹苦费尽手段才爬上的帝位,怎舍得受苦。 待宫殿建妥,他的骨痛也就自然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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