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事关国本,比起见什么劳什子的国公大郎重要多了。 如此想着,易鸣鸢对门外呼唤道:“梧枝,我们回府一趟,本宫有东西落在府里。” 养着那几个也好些时日了,正好拿水患为题考考他们。 “公主落下了什么?奴婢替您跑一趟吧。” 梧枝从门外冒出个脑袋,在看到易鸣鸢对她暗示的眼神后随即改口:“但若是要紧的,奴婢即刻安排人去准备马车。” 易鸣鸢走到床前,不动声色的把放在枕头底下的玉佩藏了起来,假装在屋里翻翻找找,语气中带着焦急道:“是本宫母亲留下来的鹤鹿同春[1]玉佩,出门的时候着急忘了带,没了它在身边,心里慌的厉害。” 那玉佩从小陪着易鸣鸢长大,是长公主生前的最爱。 她声音稍大,不着痕迹的把话传到其他宫人的耳朵里。 难保不会有别人的眼线,最好还是谨慎为上。 出宫的路途中,梧枝凑到易鸣鸢耳边低声道:“公主要奴婢找的那个小太监的妹妹,有消息了。” 易鸣鸢示意她说下去,梧枝用气音说:“那太监栾庆,祖籍是绥州地方的一个小村,家里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,父母整日好吃懒做,钱赚了赌,赌输了就打骂几个孩子,两个哥哥也是没出息的,庄稼种起来不成,收成连赋税都快交不起。” 易鸣鸢听到这里,露出了不忍的表情,可想而知栾庆和其妹妹在家里过得有多惨,后面梧枝说的话也跟她预想的大差不差。 “有人劝栾庆的母亲说丫头是赔钱货,走了门路要把那个小四卖到青楼里,栾庆得知了这事后竟……”梧枝还是个未婚配的姑娘,说着有些难为情,半晌才继续说:“竟自宫,让一个老太监把自己卖进了宫里。” 易鸣鸢一骇,没想到栾庆瘦小的身躯有这么大的魄力,为了妹妹不被折辱,能做到这个程度,着实令人钦佩。 别的孩童摔一跤能在父母怀里撒娇卖乖的年纪,他已为了亲人能放弃未来的前程,疼痛难当不说,活下来已是个奇迹了,也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。 这双亲还不如没有,真不是东西。 “那他父母得了他的卖身钱,是不是就把那个小的养着了?”易鸣鸢问。 梧枝心里一阵难受,“没有,他们还是把她卖了,因为卖一个小公公有六贯,而卖一个女孩去伺候爷们儿能拿到八贯。” “他们怎么这么狠的心啊,”易鸣鸢微微张开嘴,面部由于愤恨显得有点扭曲,问梧枝:“那她现在人在哪里?” 栾庆年岁不过十四五,她那个妹妹可能还没有十三岁,去了那样卑鄙龌龊的地方,谁知道这时候还能不能有命在? “公主别急,打听的消息说她由于年岁尚小,没到能伺候人的年纪,相貌又长得不错,一路辗转流离被老鸨带到了上京,多半还没受罪。” 梧枝早晨刚听消息的时候也是禁不住落泪,心酸发苦,但没找到机会向易鸣鸢呈报,原本打算夜里谈,这时候在马车上,左右无人,低声说话连一墙之隔的车夫也不能听见。 “这种事可不好说,既是人恰好在上京,宜早不宜迟,去府里换了马车装扮,即刻就去找。”易鸣鸢没法不急,那可不是仙宫瑶池般的好去处,青楼这样的龙潭虎穴可是吃人的。 虽然几乎所有的人都避免在她跟前提起各种腐泥沼子事,但七七八八的她也是听过几耳朵,太不堪了。 总之,能早就不要拖延,但凡万一,几息的差别说不定只能看见一具尸首。 “那奴婢叫几个看家护院,有力气的去把人带回来做个女使?”梧枝也深以为然,问道。 “不行,公主府的人,一进一出都登记在册,不能贸然带进来。”易鸣鸢不赞同的说。 手指曲起敲了敲马车上的小几,易鸣鸢抿着唇思潮起伏。 向家老侯爷? 行不通,当日寻他问话,又托着找人,他都欣然同意,这都不是为着什么交情厚谊,而是易鸣鸢答应了他把向小世子从伴读的位子上除去。 侯爷爵位到了头,孩子只有承爵的份,连表现出分毫的能力都不行,再上去就有功高盖主的威胁了。 他是个只求安稳的,皇子伴读这种必然有亲疏远近的账,他不愿让孩子算,扯着世子着急忙慌地退出了。 去青楼多是男子会做的,势必要让一个男人去,不然太扎眼。 先解决这边的话得把水患治理的安排推后,只能派梧枝多跑一趟了。 等等。 那几个不正是男子吗? 有了现成的人选,易鸣鸢眼前一亮,“我们去永宁!” 去掉张扬明显的发饰,换上寻常的衣物,易鸣鸢乘坐什么标识都没有的马车前往了永宁街巷的四合院。 时疾风阵阵,把头上的帷帽都吹得飞起,来不及欣赏方没马蹄的浅绿春草,易鸣鸢心里不住打鼓。 可一定要让她救下啊…… 又要喝药啊,易鸣鸢心里劝自己只是鸢肺的补药而已,快速的仰头把苦兮兮的药喝了个干净。 “舅舅,鸣鸢想回宫里住几天,府上小厨房做的饭终究还是没有御膳房的好吃,让他们跟着多学两日,也正好让儿臣可以多陪陪您。”喝完轻轻皱了一下秀气的眉毛,易鸣鸢顺势说。 少女端坐在桌前,手里捻着一串无相菩提,细腻地用目光描摹陛下的眉眼,她好想舅舅。 比起前世最后的强弩之末,胸口插着剑,眼神饱含悲伤绝望,他现在还神采奕奕,活生生的坐在自己的面前,还能和自己闲话家常,关心她是不是冷了,瘦了。 怕压抑不住情绪,容妃和萧咏柃对峙的时候易鸣鸢不敢多看皇帝舅舅,顾虑掩饰不好情绪,有了一段时间的缓冲,平复下来之后,她才能面色如常的和他说话。 “好好好,皇宫本身就是你的家,想吃什么都和御膳房说,他们近日新研制了点心,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。” “御膳房的手艺总是好的,就怕儿臣府上的那几个愚钝,要学很久。” “这些都好说,实在不行带回去两个也使得。” 陛下想念外甥女,当初给易鸣鸢开府没几天就后悔得紧,捶胸顿足到睡不着觉。 小孩子怎么就长这么快,易鸣鸢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还历历在目,恍如昨日,现在都长这么大了,当时长公主难产,他这个当弟弟的心里难受,看到易鸣鸢就像看到年幼时的长公主。 他们姐弟两个从小一起长大,感情甚笃,于是把几分手足之情也寄托在了易鸣鸢身上。 想到皇后前两天再提要给易鸣鸢相看的事,陛下心中一阵郁闷。 “最近,你舅母说是时候给你择婿了,这样日后也有人照顾你,爱护你。”郁闷归郁闷,易鸣鸢确实到了该嫁人的年纪,陛下再不情愿,也提了一嘴。 谁知道他这么一说,易鸣鸢眼泪直接就掉下来了,落在檀木桌上蹦出细碎的水花。 “我……儿臣不想嫁人。” 每次哭泣的眼泪不一样,但想哭的念头却是一样的。 易鸣鸢蔻首轻耸,雪白的脖颈因为哭泣泛起红色,她还在按纳失而复得的情绪,乍听到陛下提什么相亲[1]的话,眼泪一下就决堤了。 这下好了,既不用解释为什么哭,又可以抓着皇帝舅舅的心捏一把酸水。 “要是舅舅厌烦了鸣鸢,不想儿臣在宫里待着,儿臣还不如去山上,去寺庙里做道姑的好!” 易鸣鸢仰着一张桃腮,后脊颤抖,齿扯唇张,指腹把手中的绢帕揉得皱巴巴的,像要把一辈子的委屈都哭干净。 “药这么苦,儿臣都尽喝下了,难道舅舅还要让儿臣去吃做人家媳妇的苦吗,嫁到别人家,夫君可不见得给儿臣的药里加蜜饯啊……” 陛下惶然无措,“怎么会不让小鸢在宫里住呢,说什么出家的胡话,不提了不提了,舅舅不逼你。”他从易鸣鸢手里解救出绢帕,把她脸上的泪水都揩去。 孩子还小呢,动不动还要哭,身子也不好,可不就得小心地再留几载吗? 他又不是养不起了,要把女儿推到别人家去。 嗯,陛下心里对自己十分赞同,轻声细语的哄着易鸣鸢,再三保证不会再唠叨这事了。 “还是舅舅最好了。”易鸣鸢眨巴两下汪然潸潸的眼眸,总算止住了哭泣。 易鸣鸢在底下搓了搓菩提手串,松了大大一口气。 算是糊弄过去了。 送走了皇帝舅舅,宫人们就开始忙碌起来收拾易鸣鸢的房间。 她在一旁惬意地看书品茶,昏昏欲睡地思考要在院子里栽一棵什么花树。 直到三公主萧歌岚不请自来,“皇妹在外头的公主府住得不好吗,怎么忽然搬回来住了?” 易鸣鸢行四,上头两个皇兄一个皇姐,儿皇兄和三皇姐都是皇后所出,她这个姐姐没什么心机,就是说话喜欢呛她两句。 可能是因为易鸣鸢小的时候分走了陛下大部分的注意力,她作为前面的女儿被忽视了,所以总看易鸣鸢不顺眼。 其实就是话说得难听些,心眼不坏的,好久没听到她这么说话了,易鸣鸢还有点想念呢。 算算时日,前世的这个时间再过七八个月,她就要出阁了,嫁的郎君是江阳候的小儿子,对萧歌岚很好,婚后她说话都柔和了三分。 易鸣鸢笑了笑,倚着边几问:“二姐今日有空来我这里?” 萧歌岚身穿窄袖绣花小袄,戴一根碧玉蝴蝶短簪,绛色点唇,抬腕理了理鬓发,哼了一声:“来找你探讨焚香之法。” 易鸣鸢上下打量了她一番,萧歌岚平日最爱繁复华丽的装扮,所谓女为悦己者容,萧歌岚连宝石头面都没戴,玉簪可不是她一向的做派,这般鸢丽动人定是为了旁的,戏谑道:“姐姐今天见了谁?” 焚香诵经?她这个三皇姐又不喜欢这些。 萧歌岚瞪了她一眼,要不是宫中姊妹少,和她年龄相仿的只有易鸣鸢,小八小九都未满十岁,母后又庶务繁多,她才不要来找易鸣鸢做她的索解人[2]。 “母后的意思是要把我们两个的婚事一起操办,谁知道你这个丫头身体这么差,今天发烧,明天昏倒的,难道本宫还要像那群勋爵子弟一样排着队等你啊?” 萧歌岚也没跟易鸣鸢绕弯子,率直的说道:“反正,我已有看中的郎君,我警告你,”她声音尖利了几分。 “那三个你都别想了。” 易鸣鸢没料到三皇姐给她扔这么一个接不住的火球,傻眼了,“啊?三个?” 黎妍又哼了一声,暂且放过她。 “不过走之前,我一事我想问,当时所有涉案的罪臣家眷奴仆都被卖去了澧北,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和亲队伍里?” 易鸣鸢抚了抚被她攥乱的衣领,直至没有一丝皱痕,靛颏他们全都不能幸免于难,为何黎妍还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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