易鸣鸢回头,对着听到声音才转头看向自己的程枭交代,注意力似乎被他耳边晃动的垂脚吸引,随着谛视了两眼。 程枭手指蜷缩,呼吸都轻了几分。 “你胸口的伤,也是为了我?” “不,这不是,”程枭承认他的急迫中有想要早日见到易鸣鸢的因素,但志在四方的马洛藏同样也在为自己的将来拼命一搏,他摇摇头道:“就算没有你,我还是会大口吃肉的。” 在这一点上服休单于多有领悟,得知程枭的经历后,服休单于眺望远方,仿佛回想起了一些往事,他沙哑的嗓音淌出一句话,他说情爱不是借口,而是让我们更加无畏的勇气。 这句话多年来被程枭奉为格言谨记于心。 易鸣鸢擦掉眼泪,撑着身子站起来,屏风被磕到了一下,轻轻晃了晃,她嗤笑唤道:“程枭。” “嗯。”被叫的人第一时间回应,紧接着的声音却让他的心沉了沉。 “我讨厌你。”
第33章 易鸣鸢不记得程枭,在过往十七年的人生中,她对他毫无印象。 也许是无心插柳,也许是阴差阳错,总之无论当年发生过什么,她早已将八年前的事情置之脑后了。 她这样的一个人,不值得程枭做到如此地步。 易鸣鸢心间酸涩,为程枭的深情厚意,也为自己注定要辜负他的哀痛,她倔强抬眼,嘴上说着和真实想法截然不同的话:“我讨厌你你擅作主张把我掳走,讨厌你上来就动手动脚,讨厌你从头到尾都在撒谎骗我。 大概是风大才导致垂脚乱飘,易鸣鸢眼神掠过没放在心上,微微福了下道:“我得走了,下次见。” 她带着梧枝条匆匆离开,毕竟找玉的借口并不足以让她离宫太久。 下次…… 程枭发现这位公主总有许多事情要忙,他其实很想问既然那位友人能有幸认识尊贵如公主这样的人,他的妹妹又怎么会流落青楼? 她又为何不让自己进那烟柳之地,说什么不能? 自己这样的人,也能被公主在他人面前称一声小友吗? 公主究竟结交了几个与他一般的人,也会和他们彻夜详谈,筹谋救人吗? 波诡繁杂的情绪在程枭心头滋长,直到仲嘉良和迟解愠的身影复出现在眼前,他才从这种情绪中解脱出来。 他有什么资格想这么多,每次只能垂眸看着易鸣鸢的离去罢了。 “嘿,程兄,那姑娘呢?”仲嘉良带着人走进屋内,只见到程枭一个人端坐喝茶,问。 “她先走了,留了题给我们。”程枭答道。 他低下头,对着瘦削,不断扭着身子想要从迟解愠的手中挣脱的小孩说;“别怕,有人拜托我们救你,她说是你哥哥的朋友。” 小晓听到平缓温润的声音抬头,原来这些人不是把她买回去折磨,而是来救她的,“是哥哥……是她来救我了,他现在怎么样,过得还好吗,我什么时候能去见他?” 许久没有说话,又被一通带走挣扎,筋疲力尽的小晓强压下嗓子的剧痛,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栾庆的现状。 哥哥从小就和自己亲近,从小的志向就是要考取功名,带自己过上好日子,脱离那个无时无刻不叫他们心惊胆战的家。 却为了自己净身进宫,现在还托人来救自己。 不知道他为了这些付出了多少代价,小晓想到这里,觉得不如当初就一头撞死算了。 免得做哥哥的拖累。 什么暗渡陈仓,说得好似我与公主有什么牵扯一般,才没有暗渡陈仓,顶多只能算作君子之交,和裕总是口无遮拦,日后上了朝堂若是说错话得罪人可怎么好,这种习惯必须尽早改正,不可再拖延。 程枭心里嘀嘀咕咕,面上却掩饰得很好,“说来惭愧,当时我与和裕方才的表现的一样,望风而逃,所以她才出面与我说明。” “真的?” “嗯,”程枭松开底下揪着衣袍的手,抚平上面遗留的褶皱,“快些写策论,傍晚便有人来收了。” “好吧好吧,我现在就去和那几个说。”仲嘉良甩甩袖子,打开房门出去了。 他关上门后嘴里喃喃:“嗨呀,话突然这么多,平时逼急了屁都不多放两个。” 心虚呗。 * 鸢和殿 紧赶慢赶卡着宫门落钥前回来了,易鸣鸢半倚在榻上休憩,手上拿着杯盖慢悠悠撇着茶叶。 左右近日看完了策论,没什么别的事儿,她那个六皇弟失了君心,又有栾庆看着,暂时是蹦跶不起来了。 至于科举,现在到了最后一个月的紧要关头,事关可否一朝进入仕途,几人定然是竭力以待,她也帮不上什么忙。 倒显得自己是个只知道吃了睡的米虫了,易鸣鸢感叹。 “梧枝,给我找几本时兴的话本子看吧。” 现在想想,还好儿时伴读的傅国公世子让她接触过这种“粗俗之物”,重生回来才知道自己身处什么光景。 也可以作为打发时间的好东西。 旁边正犯着春困的梧枝来了精神,“公主要看话本?前几日奴婢正好看到秋瑰夜里捏着本小册子看,准是她宫外的相好给送来的。” 秋瑰是公主府资历老的人了,就快到年纪放出去婚配,所以现在伺候不多过手,好叫她鸢闲一阵,最近许了人家,就等放归成亲。 建德公主身边的女使皆是从小读书习字的,还要练习刺绣焚香,其中的佼佼者才近身伺候,比起小官家的小姐还要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,寻常玩意儿都入不得她们的眼。 易鸣鸢和梧枝对视一眼,异口同声道:“那话本一定很好看。” 能让秋瑰到了夜里还舍不得放下的,其中新意一定比什么富家小姐逃婚跟着穷书生跑了,天上的仙女下凡与穷书生一见钟情这样的烂俗故事要好得多。 “快让人找来给我看看。”易鸣鸢心痒难耐。 她还以为要等待一阵子,没想到梧枝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,从衣裳中拿出了一本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书,因为初春衣服还厚着,藏在里头竟一点也没看出来。 “好啊你,我说怎么这几日一直在打瞌睡,还当是春困惹人倦怠,扯什么秋瑰夜里看书,现在看来是你怕我责备,故意来框我的吧。” 易鸣鸢佯装生气,把盖碗往桌上一磕,没好气地说。 梧枝知道公主并不是真的生气,笑嘻嘻把话本递到易鸣鸢的手上:“公主说什么奴婢都是认罚的,不过还是先看看吧,最近这妙笔先生可是出了名了,他写出来的书,那可谓是名动京城呢。” “书局刚放出来就被抢空,听说有一块雕版还是专门为了他的书做的,上京城里多少人每日翘首以盼,就等着他出第二卷。” 易鸣鸢被她说得心痒痒,迫不及待翻开就看,“真有你说的这么厉害?” 等到易鸣鸢读到第三页,表情都不一样了,只见她恬静的脸上露出鲜活的神色,读道:“世界之外还有大千世界,所有的世界皆如蛛丝天幕,世人伸手所盼,不过易断细丝,稍纵即逝……呀,好新奇的想法!” 看过的梧枝看着自家公主如同她当初第一次看的反应,笑着接腔,“还有更新奇的在后头。” 易鸣鸢听到她这么说,兴致勃勃地往下看,口中念念有词:“这少年进入的第一个世界竟与我大宜如此不同,所作所为用恶值来评判,可他一进去即入阿鼻地狱,该如何破局呢?” “原来竟是这样。”到后面易鸣鸢翻书的速度越来越快,心为书中的人物境遇担心到揪起,直到看到少年找出蛛丝天幕的缺漏,发现整个善恶论都是一场困住所有人的骗局,才酣畅淋漓地把书放下。 “真是个妙人啊,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写出如此不凡的话本。”易鸣鸢说着就要看后面的第二个世界。 “可惜最近都没有妙笔先生的消息,都两个月了。”想到之后没有话本解闷,梧枝难过得低下了头。 * 鸟鸣树翠,砚台盛墨,初春的日光斜照进檀木窗。 坐在红木嵌螺钿扶手椅上的人下笔如有神,在稍许粗糙的宣纸上写下几行字,笔法刚劲有力,虽写得极快,却在行书中透出几分风骨来。 写完一张后,似是思维有些阻滞,他右手持笔,看着窗外一片春景发怔,刚蘸了墨水的狼毫笔不觉间滴落黑汁。 突然,一个人影从窗前走过,小晓不大的手掌握着竹竿,用玉米杆顶上红色穗子绑成的扫帚一下一下的扫着院子。 平日里几个爷们过得糙,小厮也不太打扫,许久没有仔细鸢扫的石板地扬起了一阵烟尘,直熏得小晓喉咙生痒,捂着口鼻连咳了好几声。 远处的假山旁一棵红豆树这两日开了花,少得可怜,这棵树还小着,也不知道几年后才能结果。 伏案写书的人拉拉杂杂想了一通,最后还是提笔,给书中从始至终孤身闯荡的少年加了个伴。 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在书中开解出来,那人笔翰如流,却在写完后长叹,发出轻声悲鸣:“此分明是一枕槐安[1]。” 唯书中所记,全一场妄念。 拿过朱红印泥,木棒轻转,末了取出一方印易,沾色盖在宣纸上,重重压下后移开。 赫然四字,妙笔先生。 门扉一开,爽朗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。 “又在写你那话本?我说,离殿试也没有几天了,别以为会试得了第一就能懈怠啊!比你厉害的可有的是,我可是听说这次淮南的那个很得学究夸赞,说他的文易很有一股凌云飒然之气。”仲嘉良走到程枭跟前抱着手臂道。 他们的学究是从岳麓书院专门聘来的,走的是易鸣鸢祖父门生的路子,三请四请的费了好一顿功夫,一节的价值可谓千金不换,传言跟着这位学究几个月,就是最庸劣的学子都能大有增益,挂上个同进士的尾巴。 “一个月统共放两日的假,你不出去走走,还在这写个不停,如今就快要到结末见分晓的时候了,晚些写又有何妨呢?就是再有半年,他们也等得起!” 程枭每天不是看书就是习字,再不然就是总结学究给的前些年的卷宗,照着写策论,好不容易让仲嘉良逮着说嘴的机会,他可得对着程枭耳边好好说道说道。 “三两页的功夫,现下已经完成了,还得劳烦仲兄乔装打扮,替我去书局跑一趟。和往常一样,用五篇策论作为交换。”程枭伸出手指,比了个五。 一声仲兄把仲嘉良叫得通体舒畅,他想做程枭的兄长已经很久了,苦于程枭就是比他大那么半岁,只有这种时候才能过过瘾。 他从桌上拿起粗略用宣纸糊成的册子,往上空抛了抛,笑着说:“行,成交。” “……只是你这次记得把策论写得不济些许,我水平可没你那么好,上回学究差点看出来,我的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,知道了吗程弟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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