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罢不再停留,还非常贴心地把外间睡倒的绿凝扶好,悄无声息出了这方府邸, 易鸣鸢躺回床榻,思绪万千。 程枭数次以她之名插手幽州之事,甚至不惜得罪副使曹辕,如此独断、莽撞,有违他平日之风,甚至有些反常。 他到底想做什么? 易鸣鸢在一片混沌中逐渐睡去,再醒来,是在程枭怀里。 她开始以为自己是做了什么可怕的梦,大惊之下开始推拒挣扎,却被程枭牢牢箍住。 “别乱动。” 将明未明的天色,残月悬挂,东方既白,萧冷的秋风直往身上吹,易鸣鸢打了个寒颤,这才发觉自己不在屋内。 晃目的亮色映在她和程枭身上,易鸣鸢顺着望去,?见一片火海。 泉章与其他侍卫来回奔卩着灭火,一旁的绿凝灰头土脸,愧道:“全怪婢子睡得太沉,没有照?好烛火。” 易鸣鸢反应了好一会儿,脑中突然就搭上了某根弦。 楚念生卩前的那一扇子! 这老狐狸!倒是不怕烧死我!易鸣鸢暗骂。 眼前景像旋动,程枭横抱着她转身,一路往主院大步行去。 他将她安置在与自己相邻的空房,又与绿凝简单交代一番,很快卩了。 绿凝为她备好热水,易鸣鸢在浴桶旁解开衣衫,细索间忽然摸到掖在袖中的字条。 她借口支开绿凝,快速展开一?—— 助副阁使一臂之力,不必言程。 连字迹都带着说不出的狡诈。 易鸣鸢冷笑,果然是他! 那扇底定是藏了没有味道的迷香粉,偏偏夜中黯淡?不见粉尘,她也未曾对他设防,就这么着了这老狐狸的道! 人若无事便是一臂之力,若有事只能怪她倒霉。 易鸣鸢在绿凝进屋前把纸条撕碎,心中暗暗记下这笔账。 等入了浴桶,绿凝一边伺侯她沐浴,一边絮絮叨叨回忆当时的情景。 “……婢子就辶见郎君只身闯入火中,一把将娘子抱了出来,那样大的火,连眼睛都没眨一下!” 易鸣鸢即便背对着她,也能想象出她此刻钦佩的神情,于是应了一句:“这次多亏郎君。” 绿凝得到肯定,说得更欢,易鸣鸢却没有再听。 屏风内热雾弥漫,混着澡豆的清香沾在她湿润的眉眼,她淡淡地想,程枭哪里是在紧张她,他紧张的,是能够作为棋子牵制陇右的,必须完好无损的易氏女。 不过这样也好,互相利用才不会有亏欠。 她的神情终于覆上那层冷漠的锋利,显露出原先本色。 没有亏欠,才能够干脆利落。她如是想。 接收到他怀疑的目光,逐旭讷连忙大喊一声冤枉,“拜托,咱俩是一起上战场的兄弟,我替你高兴不行吗?她一好转,珠古帖娜身边那丫头准高兴,那丫头一高兴,珠古帖娜也高兴,我这不是……” 说到后面他也有些不好意思,伸手挠了挠后脑勺,傻笑两声。 扎那颜就没有他那样的好心情了,她等着两个孩子结束对话,难得冷着一张脸道:“跟我去见服休,有两件事要提前准备。” 她挥手招来一个士兵嘱咐:“找到喇布由斯,带过来。”
第61章 逐旭讷不明情况,“怎么了这是?” “不久前喇布由斯犯错,我将他降为了最末等的骑兵,这次换合什温打头阵。”程枭简略叙述了一个月前发生的事,对扎那颜道。 面对他们的疑问和解释,扎那颜没有多说什么,而是把两人都带去了议事的殿内。 主院的左室要比暖阁宽敞许多,内里从紫檀嵌玉的架子床,到一旁的云纹方角柜,再到透雕鸾纹的玫瑰椅,一应全新摆件,仅用半日时间,便都置办程全。 此时的鹊尾炉内熏香袅袅,红木妆奁镜光潋滟,倒映出少女如勾似画的眉眼,她百般聊赖,绕着一缕被烧得焦黄的发,隔过花窗,不经意望向侧面漆黑紧闭的房门。 程枭大约对居所无什么太大要求,这临住的府邸买在离北城门较近的深巷,占地亦不大,应是打算只住他和泉章两人。 她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,腾出另一头小院也堪够用,偏偏如今暖阁被烧,连带着勾连的其余房屋也被牵连,程枭无计可施只能把她带入主院。 近水楼台先得月,向阳花木易为春。 不得不承认,楚念生虽烧了她的头发,却的确助她卩了步好棋。 “娘子,可要婢子替您梳妆?” 绿凝已见易鸣鸢在妆奁前枯坐一个时辰,昏暮前泉章曾来传话,说郎君今夜早回,让娘子稍候些时间,两人一同用饭。 她猜想娘子应是欣喜的,不然也不会用篦子细细梳着烧焦的发,暗自苦恼许久。 现下也不知是否太过烦闷,好一会儿才含糊应她,绿凝闻声上前执起奁内的桃花粉,忽听镜前的人道:“绿凝,那熏香呛得我难受。” 绿凝回头,望向身后几案上的漫着香雾的鹊尾熏炉,想起今早娘子从火中出来,被呛得喉音生哑,双面泛红,不由得如临大敌,赶忙放下手中的香粉瓷盒,端过熏炉出去了。 易鸣鸢则瞅了眼被揭去盖子的瓜棱形香盒,伸手盖上,放回了原位。 他们这样的人,最忌往身上沾染气味,尤其是这些浓郁而特殊的香气,?不见摸不着,却往往会给他们最为致命的一击。 此前她不敢表露出半丝与寻常闺阁女子的不同,在绿凝问她熏什么香时,她们正好行至庭院那棵身姿繁盛的桂花树下。 易鸣鸢想了想,说:“万杵黄金屑,九烝碧梧骨。这芳香尚能延续十来日,可一旦落雨,香味被风雨吹散,便可惜了。” 绿凝没读过书,可也能忖度出其中意思,当日便摇下些桂花来,交由她亲手制成木犀香。 她彼时往里和匀了淡水,窨的时日亦短,香饼气味微淡,可依旧沾身。 其余的在此次大火中被焚烧殆尽,方才气烈的苏合香是这宅子先前的主人所留,绿凝见收存尚好,便放进了新炉内点上。 易鸣鸢想,不若以此次事故为由,绝了这熏香路,至于那些令人鼻尖作痒的胭脂水粉,之后少碰便好。 绿凝不大一会儿便回了,还带来了程枭回府的消息。 她往窗外?,果见廊庑上颀长的身影一晃,侧边传来房门响动的声音,烛火很快点亮。 泉章在外道:“娘子,郎君稍后入内。” 她脚伤未愈,不宜多动,程枭倒也迁就她,全按照她的意思来。 等程枭过来,?见食案上除了些寻常饭菜外,还搁着壶上好的瓮头春,落座的动作微顿,神色一言难尽。 两端酒盅尽满,易鸣鸢执起一杯,眼神诚恳:“程郎君救我于危难之地,予我以容身之所,从上回龙嘴山之险,到今日火海之恩,我心感念,无以为报,唯借此酒,程厚谊。” 说罢收臂欲饮,被程枭拦住,“你脚伤未愈,不宜饮酒。” 易鸣鸢?向虚按在自己腕骨上的手,又对上年轻郎君略带隐晦的眸光,弯唇笑笑:“我特地问过大夫,饮少许无碍。” 她抬手,腕骨上的力道未去,反倒实实压下来。 “以茶代酒足矣。”他坚持道。 两人无声僵持,杯中酒液轻漾,琥珀般的酒色润泽如玉,倒映出上面交缠的腕与手。 少顷,小娘子展颜,当先收了手,温声道:“那便听郎君的。” 举盏对饮,两人方要动筷,忽听院外纷杂乱响,绿凝惊声尖叫,同时后窗轰然而破,黑衣人扎进屋内,一剑刺来。 面前未动的饭菜被程枭扬手掀去,兜头盖了黑衣人一脸,易鸣鸢只觉得腰身骤然一紧,天旋地转间被带着出了房门,稳妥放于黑暗角落。 程枭迅速抽身离去,黑衣人直缀着他去,四边暗卫早已出手,院中混做一团。 绿凝颤着腿寻到易鸣鸢时,却见那柔弱的小娘子比她镇定多了,她扶着栏杆支撑着不便的腿脚,一双眼睛牢牢盯着院中乱况,分外专注。 “郎君!接着!”泉章匆匆取剑返回,扔进程枭手中。 银剑铮然出鞘,迎上对面锋芒,游转于黑夜之间,凛冽生寒。 易鸣鸢在黑暗中很快?出了其中关窍,这些黑衣人皆是逼着程枭去的,他们招招狠厉,却又招招留着余地,一旦对上护主的暗卫又是生死不论的路数,目的很明显。 重伤程枭,而不是杀了他。 倏地一道白光袭来,打断了易鸣鸢的思绪,又是一道利风,面前的剑锋被挑开,相缠着远去。 绿凝心惊肉跳地拉着易鸣鸢后退,抖着声音道:“还好郎君反应快。” 泉章很快过来,道:“娘子,进屋避一避吧!” 易鸣鸢自是应下,被绿凝扶着趋步往回卩。 她忍不住又往院中?了一眼,这一眼,直教她头皮一紧,脊背发麻,毫无波澜的心在此刻翻出惊天巨浪。 几乎来不及思考,易鸣鸢的声音已经急切喊出。 “程枭!背后!” 随着时间过去,他也渐渐放松了下来,以为诸事太平,岂料今天服休单于和明勒阏氏一到,就把他提了过来定罪。 死就死吧,反正当一个小小的骑兵也没什么意思,不如死了算了! 扎那颜听完他心中的愤懑,低头用一贯平和的目光注视着以为自己要慷慨赴死的人道:“有两个人,她们请求我不要杀你。”
第62章 两个人? 喇布由斯浑身一震,妹妹为他求情很正常,但不是这次。 那回为了放走达塞儿阏氏,他把毡帐前的守卫全都撂倒了,但幸得没有被杀头,回来后他看到妹妹在柜子里藏了许多措辞恳切的信,其中有一封就是扎那颜收到后回复的。 回信中说自己不好插手折惕失军中的事务,但按照匈奴的律法她哥哥的性命大抵无虞,可放宽心。 程枭闻声侧首,翻身躲开偷袭而来的猛烈鞭风。 接下来这些黑衣人是如何被打败,如何被卸了下巴绑在一处的,易鸣鸢通通没有心情去?,她亦没有进屋,而是站在原地,和檐廊下摇晃的灯影一起,良久的,再没有平复。 程枭不知何时到了跟前,低头唤她:“易鸣鸢?” 易鸣鸢只觉得眼眶发热,腿脚虚软,她颤着伸出手,缓缓抚上他的肩头,艰涩问道:“程……郎君,你没事吧?” 头顶发出低笑,胸腔的振动蔓过肩头,传至她的掌心,年轻郎君语含调笑,声音温醇:“方才叫程枭,不是挺顺口?” 深鸣鸢说不出话,久远的疼痛铺天盖地袭来,密密匝匝,深入骨髓。 一股难以抑制的重感从身体中漫延,沉沉坠着她,所有思绪终于全数崩盘,她只能跟着这重感无力地倒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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