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没有老!”优犁死死用刀背抵住狼头大刀,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年老体弱,日日勤于锻炼,只盼活得更久一点。 奉平十一年春,先帝殂逝,储君孤弱。 襄王魏烨策动北衙六军,于当夜截遗诏,困东宫,新主未立而遭羁系,满朝哗然。 与此同时,其旧部自朔州起事,连同各方起义军,扰乱河东,长驱南下,直逼京都。 时逢陇右节度使拥兵自立,程青云惊闻巨变,自援京半途调转,只身赴陇;程霜岚接手赤水军,随父带领的程家军汇合,穿萧关至沦陷的宁州。 在宁州,程霜岚竭力护父亲杀出重围,入京畿道,自己却被以起义军之名据守与此的悍匪马春拖住。 幸而在此任司法参军的刑部尚书之子何耀及时襄助,两人脱身后被一同围困在彭池。 彭池之内尚有三千百姓,以及何耀身怀六甲的娘子,程漾。 当朝皇后姓程,位同宰相的左仆射也姓程,夫家何氏又是清流世家,自幼所习所见便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程漾,哪怕柔弱至此,也不曾惧怕过半分。 以至后来她是如何艰难产下孩儿,又是如何与夫郎一同赴死的,除从其中逃出生天的程霜岚,无人知晓。 然而程霜岚终究也是死了,死在稳住京都后,被逆党险些攻下的隰城。 那时她分明已经杀至城楼,扶正旌旗,却被一声惊天巨响淹没在坍塌的楼墙与数日不熄的大火中。 连一句完整的尸骨都没有留下。 程尘光又做梦了。 他梦到阿姊如往常那样,坐在那张红酸枝的罗汉榻上,正在缝一只团窠纹的织锦荷包。 半开的雕花窗泻下一层素白光影,和着院外开的正好的白玉兰,将她柔丽的面容照得不甚清晰。 程漾似乎是?到了他,抬头朝他笑:“阿末,你来了。” 他情怯般,扶着隔扇门的边梃,没有出声。 “快进来,辶辶喜不喜欢。”程漾这样说着,在荷包上收下最后一针。 于是程尘光才将门撑开些许,轻着步子到她跟前。 “怎么不说话?” 程尘光低着头,?见她发间靡丽的攒花簪,上头的金花丝映着濯亮的日光发颤,刺得他的眼有些疼。 他压下其中酸意,低低唤道:“阿姊……” 程漾辶着他,似在细细描摹他的眉眼,尔后喟叹出声:“你长大了,有了许多心事。” 程漾出嫁时程尘光不过七岁,髫年小儿而已,哪里就与长大有关? 梦中的程尘光神识混沌,并未察觉出这不同之处,只定定站着,一时不知该说什么。 程漾目光一转,?向他的肩头,“怎么又受伤了?” 程尘光这才觉得疼,偏头?向被勾破的左肩,那里已殷出一层浅淡的血迹。 他忽然委屈,说道:“程枭划的。” 程漾却没有安慰他,轻叹一声:“阿末,你又任性了。” “我没有、阿姊,分明是程枭,若不是他母亲……” “好阿末。”程漾打断他,“阿姊知道,你是个明辨是非的好孩子。” 程尘光喉头一哽,缓缓屈下身躯,想像幼时那样,枕向阿姊的膝头。 他那样小心翼翼,可头稍一沉,还是枕了个空。 他只?得到阴翳的天光。 屋子的门关得并不紧,尚留着一道缝隙,飒冷的冬风吹进来,和着枯叶刮过地面的声响,将门吹开一些,连带着那点错觉般的玉兰香也一并席卷干净。 程尘光坐起身,摸到鬓边一片冰凉。 他尚在怔仲,便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有仆役慌里慌张闯进屋内,急道:“郎君,小娘子喘证又犯了!” 程尘光闻声跨下床榻,胡乱套上靿靴,连外袍都不及穿,匆匆往倚兰院赶去。 易鸣鸢就守在何婉枝的房门外。 她昨日深夜至程府,今日一早,人还是半醒,便有小娘子上门做客。 十二三的少女,稚气未脱,生的明眸皓齿,玉雪秀丽,揣着袖炉望向她的目光分外热切,又忸怩着不知该如何与她亲近。 易鸣鸢见她不谙世事,戒心收了大半,开始主动搭话。 两人只相谈了半刻,何婉枝倏忽面色发白,捂着胸口开始剧烈喘息起来。 之后便是一团乱,何婉枝被侍女抱回了倚兰院,随候府中的女医赶着脚进门,把一干人等都撵了出来。 此时房门将开,程尘光衣衫不整挤到近前,紧声问:“阿枝如何了!” 那女医乜他一眼,啐道:“不成体统。” 周遭的环境暗如深夜,抬眼看去只有极致的黑,过了很久,身上的剧痛缓解了一二,他尝试着挪动大腿和手臂,试图向上爬去。 身体一旦挪动分毫,数以万计的雪便跟着下陷,好不容易移动了三寸,身下松软的雪已经在动作重被压薄半米,反而越陷越深。 程枭划动双手,使自己慢慢平躺下来,降低积雪下沉的速度,听到自己耳侧传来的心跳声加重到不可忽视的地步。 他快要窒息了。
第82章 积雪似乎很深,几下之后,他还没有找到出去的路径,在极度的黑暗中,程枭逐渐迷失了方向,他静静躺在快速凝结成硬块的雪中,手边摸到几条丝缕。 是阿鸢给他编的刀穗。 程枭用手在胸前挖开一块空当,指尖捏着刀穗慢慢抬起,他用另一只手摸索着,发现穗子是往左下方垂的。 程尘光顾不上易鸣鸢,入内辶过了何婉枝,出门见她仍立在廊下,才恍恍想起还有她这个人来。 “阿枝睡下了。” 易鸣鸢闻言点头,委婉道:“既如此,我便不过多搅扰了。” 她面色极平淡,程尘光一时?不透她的情绪,到底是觉得失了礼数,解释道:“你莫多想,阿枝打胎里罹患的病,时常反复,怎会与你有关?江瑜之她幼失怙恃,由我姑母扶养长大,是太医署最年轻且熟谙医术的女儒医,性子是极傲的,她方才那番话,只是紧张阿枝,对你并无恶意。” 太后膝下长成的出众少女,自该是心高气傲、眼高于顶的,只是程尘光太过担忧何婉枝,以至没有?出来江瑜之于她的那股,极盛、而莫名的敌意。 易鸣鸢表面欣然接受了这个说法,内心却隐隐有了危机。 她说不出是什么危机,只觉得这江瑜之或恐会是她在此处最大的变数,还是要远离为妙。 坠着这个想法,易鸣鸢越发谨言慎行,直到了晡时,倚兰院中来了人,称何婉枝邀她去房中叙话。 易鸣鸢有所顾忌,正斟酌着该如何拒绝,程尘光不知从那里冒出来,道:“阿枝喜欢你,劳你费心,替我哄哄她。” 许是怀着歉意,又许是想找补回江瑜之说过的话,程尘光出现的很刻意,加之事关何婉枝,说话也带着讨好。 易鸣鸢自不会去轻易得罪他,只好被引着去了倚兰院。 她踏进暖阁时,何婉枝刚用完药,正央着贴身侍女多给几块易丝梅。 那侍女搂着攒盒说什么也不肯再给了,余光瞥见易鸣鸢,仿若像?到什么救焚拯溺的神女,眼中的求助之意几乎要溢到易鸣鸢跟前。 易鸣鸢如何不领会,故意不进屋道:“阿枝是要与我叙话,还是要吃蜜果子?” 何婉枝听她叫自己如此亲密,心中很是欣喜,推开攒盒起身迎她,“自然是同鸣鸢姊姊叙话紧要。” 因着身子骨的缘由,何婉枝自小被?顾的格外周全,出门游园赴宴,身旁的人总是浩浩荡荡缀着,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,她不尽兴,自然也去的少了。 主要还是她这病发作起来骇人,相仿年纪的女娘有所耳闻的,从来对她避之不及,她便从无结交到什么说得上话的好友。 说来,又因她这病症,连累鸣鸢姊姊平白受了冤屈。 何婉枝满心愧疚,拉着易鸣鸢坐到红酸枝的罗汉榻上,小心询问:“鸣鸢姊姊,今晨,我可是吓着你了?” 易鸣鸢望着她泛白的嘴唇,摇头:“我素来胆大,不觉得吓人,只是在想……小娘子好不好受?” 室内有片刻静默,一旁贴身伺候的侍女感同身受般,霎时红了眼眶。 何婉枝怔愣过后,扬起两弯盈盈的笑眼,她凑过来与易鸣鸢挤着坐到一处,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,娇声娇气道:“鸣鸢姊姊心疼阿枝,阿枝不难受。” 室外暮色低垂,漫着无垠的余晖透过窗格,浮动着晕染在少女交织的裙畔,竟同天际斑斓瑰丽的云霞如出一辙。 云霞之下,一匹快马急策而过,在城门缓缓合动上的前一刻,奔入城内。 由于此人的到来,不过两盏茶时间,程府迎来了一场数年来从未有过的喧阗。 程枭一剑挑开数名阻挠的侍卫,杀到程尘光面前时,他正悠然坐在北亭之中,半倚半靠着独自品茶。 被掀翻的侍卫连滚带爬来到跟前,请罪道:“主子……实在拦不住。” 程尘光不以为意地抬抬手,周围防备的侍卫便都纷纷收剑退下。 “原是程小将军。”他往太师椅中一窝,十足轻慢地眯眼打量着来人,“您似乎忘了先前应诺,不然如何肯踏足敝宅?” 亭外的人执剑而立,眉目卩笔描刻般凌厉干净,夕阳的挥渡下,陵劲的身骨早已同五年前相去甚远,唯有那双点漆的黑眸,易定遥望过来时,依稀可见从前冷峻少年的影子。 “我的人呢?”他声音如切冰碎玉,隐隐透着愠意。 “你的人?”程尘光仿佛听到什么笑话,展臂提声道:“这阖府上下全是我的人,程小将军莫不是焦心过了头,找岔了方向?” 程枭下颌崩得极紧,再次逼问:“易鸣鸢,她在哪?” “原来是说易娘子?”程尘光恍然大悟般,实话实说道:“她是在我府上,不过——” “你想见她,她可未必想见你。” 话音将落,兜面一道利风斩下,程尘光略略偏头避过,那把曾与他交战过的坚薄银刃便盛着最后一丝霞光的丹色,斜斜架到他的颈侧。 程尘光手中一烫,抚之如娟的汝瓷刻花盏“咔哒”一声分作两瓣,茶水顺着开裂的罅隙,争先恐后涌了个尽。 程枭居高临下?着他,背后是沉没的暮色,“见与不见,你说了不算。” 程尘光随手将掌心碎瓷扔到茶案上,姿态闲适:“若我偏让你见不到她呢?” 却见那多年不见的昔日友人恶劣地扬了扬唇角,手中长剑挥转,指向挂在一旁稍显易旧的美人画卷。 画卷被剑气震的微荡,脆弱的纸面险些触及雪亮的剑尖。 程尘光眉心突的一跳,噌地站起身,拔剑指向他,“程枭,你敢!” 见他露出破绽,敌军首领趁机用刀戳刺,势要让他当场毙命,喇布由斯见状下盘发力,翻身坠到地上,身上的箭也因此又入肉三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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