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令雪回暖的心凉了半截。 见她沉默,公子又道:“你照顾我已是不易,那人也许正因见我体弱,才敢肆无忌惮。算了吧。” 说服自己,青年再度歇下。 话虽如此,程令雪仍不时能听到屏风后传来翻身的动静。 她幼时常被人占便宜,此刻她能明白公子不是在为那八十两而辗转难眠,而是心里那一口气难平。 难怪洗沐过后他心不在焉。 定是不愿麻烦她,直到越气不过才说出。像极幼时的她。 但那时她不知能与谁说。 说了,也没人帮她。 程令雪终道:“公子先睡,明日属下试着替您讨回公道。” 数息后,公子翻了个身。 “好。” 纱屏滤得月色朦胧,照在榻上青年面上。姬月恒慵懒侧卧着,手闲适地枕在脑后,眉间隐含期待。 . “哪来的骗子!” “昨日那玉佩分明只是块和田玉,你却说是羊脂白玉,你自个瞧一瞧这是不是你当掉的那一块?!” 当铺前,众多视线将程令雪和公子围住,看客辩清掌柜手中的玉佩,又见他二人衣着素朴,皆道:“想必是讹人的,瞧这俩小年轻,生得倒是白净俊秀,没想到心竟是这样脏!” 玉瞧着的确是他们当掉那块,可她不懂玉,只能看向公子。 姬月恒淡扫一眼玉佩。 “昨日我当掉那玉绳子是用西域蚕丝编成,这块不是。” 这话让看客们又迟疑了。 当铺掌柜当即竖眉:“我在镇上做了几十年生意!空口白牙,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?”说罢唤来十余名护卫:“念你二人年轻,我便不计较,快走吧,再不走我可饶不了了!” 十几名壮汉持刀围上。 能在这开了几十年当铺的人,门道恐怕不止这些护卫。看客见这阵仗,哪管得了对错是非?皆识趣四散。 姬月恒全似没看到。只静静凝着身侧的人,少年在周围人奚落的那瞬面色发白,眉间被情绪缠绕着。 他温声道:“无凭无据,仅靠人心何以自证?我亦不缺那几十两银子,竹雪,我们回去罢。” 程令雪没动,手越攥越紧。 这些年她吃亏都吃惯了,她身份低微又嘴笨,有理也说不过,这才会尽少与人接触,尤其权贵。 她原以为十七岁的她有了一身武功,也变得足够冷静淡漠,早已将七岁时那个憋屈无助的自己剥离开。可现在,余光扫过那齐刷刷的十几把大刀,耳畔威胁、嗤笑钻入耳中…… 现在和过去重叠。 过去也好,现在也罢,在她面前摆着比公道和尊严更要紧的事情。 她还得求生。 理智战胜过往的遗憾,也战胜她对公子过剩的保护欲。亏掉的八十两也不会影响他的安危,她没必要为了给他争回体面让她自己置身险境。 “属下送您回去。” 公子稍讶,温声道:“好。” 一路上,程令雪都不曾多话,回到客栈,也无言守在门外。 格扇门后映着个抱剑而立的身影,姬月恒以目光描摹着。说是清冷如雪,有时也会心软。说是像竹,又不是时时孑然傲立,偶尔也像一株被风摧折得像不得不低头的野草。 淡漠疏离,却又温暖。 骄傲,但也隐忍…… 这么多彼此矛盾的气质,竟能同时汇聚在一个脆弱的影子里。 “倒是有趣。” 姬月恒拈起桌上的茶杯,瓷器粗糙,触上温润的唇,不甚甘冽的滋味亦充斥着舌尖,令人蹙眉。 茶杯被放回原处。 入夜,程令雪才回房内守着。 静坐良久,仍有些心不在焉,她端起桌上常备的凉茶,一口饮尽,又续了一杯,这才看向床榻的方向。 公子好像知道她接下来说话,竟噌地一下从榻上坐起身。 “你——” 他语气难得有波动。 程令雪忙问:“公子有吩咐?” “没什么。” 公子很平静地躺回榻上。 程令雪又饮了杯茶,冰凉茶水入腹,给了她一些勇气。 “公子?” 公子翻了个身,过了好一会,他才淡声应道:“嗯,怎么了。” 程令雪手捏紧茶杯,又松开:“抱歉。属下不善与人打交道,也不敢硬来,没能给您讨回公道。” 屏后静了瞬息。 公子忽然笑了:“原来你守在外面不言不语,是在纠结此事。” 程令雪摩挲着茶杯。 难道他不是么? 回来后他就一直没说话,用饭时还一直打量她。还有刚刚,她进来刚饮了杯茶,他就倏地坐起。 公子不是不在乎,而是在自欺欺人,不愿意想起当时的挫败。 但程令雪不能不想。 十几年来,她早已习惯了用踏实做事换取立足于世的底气、弥补性子的迟钝。相比被讨厌和忽视,出错才最让她不安,只有弥补才可以抚平。 “属下嘴笨,说不过他们,但公子放心,等我们避过这一阵的危险,属下把吃掉的亏给您要回。” 公子好奇:“你会怎么回。” 程令雪摸了摸鼻尖。 “属下轻功好,可以偷偷潜入当铺,把真正的玉佩取回来。如果公子想出一口恶气,属下还能给他们留一封血书,吓一吓他们。” “噗——” 姬月恒发出隐忍的轻笑。 公子是讲究人,行止端方优雅,平日就算笑也不会这样笑。 程令雪被笑得愈加没了颜面。 “可属下只会这样。” “不必费心,我并不在意玉佩。”姬月恒矜淡如初,相比玉佩,他更想知道别的事,“从前你也是这样么?” 程令雪滞了会。 没有人会甘愿吃亏,她也是。 只是对她而言,当场讨回公道实属不易,好在她也不贪心。 被其他孩子当众辱骂,吵不赢就不吵,过后在那孩子走路时使绊子,让他摔个嘴啃泥,解解满腔憋屈;旁人拿了主家的东西还污蔑她,百口莫辩又怎样?她可以凭着一身功夫,将东西追回,再设法让旁人发现真相。 她无奈又庆幸:“属下只擅长打架,不擅长吵架。” 这回公子没笑她,只是极淡地“嗯”了一声,又过了好一会,他突然说:“桌上的茶凉了,少饮些。” 程令雪刚倒满茶,闻言手一顿:“谢公子关心,属下是粗人,喝凉茶也不会难受。”说罢一饮而尽。 “……” 姬月恒揉了揉额。 罢了。 都是男子。
第13章 013 公子不让吹烛,程令雪伴着一盏烛台,一壶冷茶,在桌前守着。 忽有风来,微弱的烛火被吹灭,屋内陷入黑暗。一只“夜鸟”破窗而入,迳直朝榻上安睡的公子而去。 “公子小心!” 程令雪飞出一枚暗器,担心还有其余人,打算速战速决,狠绝地使出杀招。对面被逼得连连后退。 “竹雪,是我!” 虽是熟悉的声音,但刻在骨子里的警惕并不那么容易被打乱,程令雪换了个更为利落的招式,把人逼至角落里,剑贴着对方喉间:“白霜?” 黑暗中,白霜气息微乱。 “对,是我……” 程令雪仍未放下剑,审慎道:“方才你怎么不出声?” 白霜温声解释道:“我一路打听,听说这里住了位眉心有痣的公子,但不确定公子身边的人是不是你。从前更不知你会用暗器,疑心有人挟持了公子,才打算先探一探,直到你出声。” 若是赤箭,程令雪可能不信,但白霜跟在公子身边比他们都久,她也不懂识人,索性把问题抛给公子。 “公子,是白霜。” 公子慵懒地“嗯”了声。 应当是可信的。 程令雪放下剑与白霜道歉。 白霜比他们大了近十岁,有着她和公子没有的豁达,只笑笑道:“不必道歉,你也是在尽职。” 随后他让她休息会,程令雪指着空空的茶壶,有些无奈。 “茶喝得有些多,睡不着。” 屏后,公子翻了个身。 清晨,姬月恒醒来,白霜下楼招呼伙计端来洗漱用具和吃食。 脚步声刚消失廊外,屏后探出一个脑袋,见他在穿衣又倏地缩回,浑然只从洞中探出头的耗子。 “都是男子。”青年不疾不徐地理好外衫,“好了,可以过来了。” 程令雪来到榻边,看着房外的方向:“公子,白霜——” 少年刻意避开白霜,仿佛两人间有了旁人无法介入的默契。平日亭松与他议事也如此,却从未有般感觉。 姬月恒说不上是为何。 但,似乎不错。 他挑起眉,装着听不懂少年未尽之意,问他:“白霜怎么了?” 程令雪压低嗓音。 “公子觉得,白霜可信么?” 公子反问:“你觉得呢?” 听不出他这话是何态度。但她不通人情世故,可也不傻。白霜在公子身边更久,万一公子更信任他,她说错话会让他对她有成见,把问题扔给他:“属下不懂识人。一切听公子的。” “原来你也挺狡猾。” 姬月恒唇畔慢弯,长指轻点膝头,歇了逗弄的心:“或许能信。” 程令雪放了心。 . 后半日,赤箭和另一护卫也寻来了,人一多,姬月恒没了兴致。 当日众人启程回泠州。 马车内,亭松正同公子请示,称此次遇刺赤箭护主受了伤,不如提为贴身护卫,多人也多一分安心。 姬月恒没表态,只掀开车帘。 长眸意味深长地凝住。 亭松随之望去。 马车前方,一赤一白两马并辔而行,白马上的背影纤细似竹,赤马上的则更健硕,稍一倾身靠近,更显体型悬殊,清瘦的少年很抗拒旁人靠近,控着白马与他拉开距离。 亭松笑道:“竹雪真难混熟!” 想起这两日的一日,对这稚嫩的少年更是放心,又说:“这几日属下暗中保护公子时倒发现件趣事。” 姬月恒手稍抬:“什么事?” 亭松稀奇道:“竹雪跟在公子身边时,倒有些憨态可掬,就像……就像一只认主的狸奴,平日谁也不搭理,一到公子身边,就格外亲近。” 闻言,公子唇畔隐约有笑。 可随后又蹙了眉。 亭松望过去,只见马车外,赤箭勒住清冷少年的缰绳,倾身不知说了什么话,竹雪忽一改漠然,愤而扭头看他,耳尖泛起一抹红。 姬月恒垂着眼神色淡淡,少顷,长睫抬起,眸底沉静得让人不安。 亭松察觉不对,反应过来自己千不该,万不该提什么狸奴。 九年前,他刚来到十岁的公子身边,曾听夫人说过,公子刚中毒时被关在山庄里,养了只乌云踏雪,那狸奴瘸了条腿,起初不得公子喜欢。但狸奴旁人谁也不理,只黏着公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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