晏三郎无奈苦笑:“恩人想必是被那位长辈迷惑了,他对在下绝无善意,恨不能赶尽杀绝才是。” 姬月恒仿佛才意识到,点点头:“是他雇凶杀人后栽赃于你?” 晏三郎迟疑了。 他本也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,昨夜也已拖赤箭给他的人送信试探。 但想到外间那道清冷伶俜的身影,他决定多此一举,求助于恩公,这样,就可以多与她有些牵扯。 他道:“实不相瞒,在下此前出于苦衷,隐瞒了两件事,其一,那位长辈要杀之人,是在下。其二,在下并非晏三郎,我本名杜彦宁,家中行二。” 外间三人皆是诧异。 亭松和赤箭是不曾猜到,程令雪则是不敢置信,杜彦宁这样谨慎的人,竟会轻易把身份告知不熟悉的人。 杜彦宁说罢,又同公子致歉:“此前隐瞒,是在下之过。” 她小心地看向公子。 公子不喜欢被骗,那么杜彦宁骗了他两件事,他会是什么态度? 姬月恒笑了下。 “你担心我不可靠,不料族叔来势汹汹,才不得不道明真相。” 没想到他直接拆穿,连表面功夫都不做,杜彦宁生在巨贾之家,习惯计量利益,本以为他待他冷淡是因为他的假身份太不起眼,如今才知非也。 恩公他本性疏离。 救他也只是因为当时心情好。 既如此,他索性撇开那层圆滑的假面,如实道:“此番被亲人杀害,族叔名义上是抓捕刺客,要寻的人却是我,杜某心有余悸,就如惊弓之鸟。我又见恩人不在乎,索性蒙混过关。” 杜彦宁又道:“家父新丧,族叔虎视眈眈欲夺家业,此次杜某遇害皆因亲信叛变,但某少时便涉族中事务,并非不堪一击。此番蛰伏,是欲将计就计,将身边不忠之人连根拔除。 “恩人谪仙风采,非汲汲营营之流,说这些并非是认为公子会因为杜某的身份而相帮,然杜某一介商贾,与风骨沾不上边,只会以利换利一个法子。 “今日若得公子相助,日后公子有何需要,杜某必竭诚以报!” “不愧是首富之子。” 姬月恒轻叹。 亭松亦暗叹,多数人都认为装得完美无瑕才算圆滑,却不如这位杜二公子,敢于卸下假面,把人心间的利弊权衡摆到明面上来得坦荡。 果真,公子来了些兴味:“所以,杜二公子要我怎么帮你?” “在下缺一些人手帮忙打探消息,试一试身边的亲信。” 程令雪眼皮子突兀地跳了下。 她觑向公子。 公子亦看了过来,眼底的笑意相当太和煦,事出反常必有妖。 她感觉不太妙…… . 姬月恒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间的少年,此前被子苓打乱思绪,险些忘了他留下青松苑客人的目的。 杜彦宁与竹雪,可曾认识? 他唇畔噙了笑,悠然地看向外间那三人:“我身边的三个贴身护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,我借一人给你,此外,院外其余护卫亦可差遣, “故而,杜公子想要谁?” 杜彦宁先行道谢,而后,他思忖一二,看向程令雪。 程令雪杏眸清冷,浑似一块积年不化的坚冰,心里哀嚎一片。 冤家路窄! 更糟糕的是,公子发现了。 而后,他好奇道:“说起来,我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。杜公子似乎对竹雪格外留意,之前见过么?” 程令雪:“!?” 杜彦宁对她很留意么? 可是这两日里她和杜彦宁连见都没见一次,公子亦是。 想必是在他刚上船的那一次。 公子竟那么早就留意了。 她率先道:“属下曾来过青州,或许杜公子是那时见过属下。” 语气疏离,无半分情绪。 杜彦宁一阵酸涩。 姬月恒点点头,更好奇了:“杜公子平日经商,见过的人应当数不胜数,却仍记得一个素无交集的人,想来我们竹雪必有独到之处。” 程令雪连解释都没法解释。 公子也太刁钻了! 杜彦宁道:“竹雪小兄弟英姿飒爽,武功高强,自令人印象深刻。” 还算他会做人。 但随后他又说了:“不过杜某之所以对竹雪小兄弟有似曾相识之感,则是因为杜某年少慕艾时,遇见过一个少女,那少女与竹雪小兄弟有几分相似,可惜,也仅仅只是几分。” 其余人一时皆看向程令雪。 赤箭好整以暇道:“相似,莫非是竹雪走丢的亲人?” 程令雪彻底冷下目光。 她不需要迟来的好意,可杜彦宁暗示心意的话,却在给她添麻烦。 公子这样细心的一个人。 即便杜彦宁刻意撇清了关系,公子也不是完全不会往那边想。 果然,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。 她错开眼,照旧是八风不动的冷然模样,生涩道:“我只记得被拐时五六岁,如今十五岁,但被拐前的事记不清了,更记不得是否有亲人。” 两年前,被杜彦宁的温和体贴所动,她曾提他说过幼时的事,他也知道,她其实已十七岁。 如今她如此说,杜彦宁顿时明白她不曾让恩公知道她的过去,甚至包括女儿身和真实的年纪。是他太急于表明心意,反给她添麻烦。 他笑道:“那少女告诉过我,隐约记得自己幼时似乎是与哥哥还是弟弟一块外出时走丢,或许会是亲旧。” 姬月恒又问:“那少女今在何处?” 杜彦宁目光涩然:“我与她只短暂相处,只知她年方十七,当年阴差阳错分别,亦杳无音信。” “十七。” 姬月恒垂下眸,莫名惊起的涟漪又顷刻间归于沉寂。 可竹雪如今只十五岁。 但与他有关么? 扣紧轮椅的手松开,他笑了笑,又问杜彦宁:“原来你选中竹雪,是因为想借竹雪寻到那少女?” 杜彦宁看了眼程令雪:“正是。” 她躲着他,他又不想让她被怀疑,只能这般寻机与她相处。 一波刚平,一波又起。 总算公子打消了疑虑,话又绕回了派谁去查探一事。 可无论如何,程令雪都不想去。 她看向公子,杏眸中尽是茫然和无措,像只认主的小狸奴。 姬月恒定了瞬。 本要说出的话被收回去。 他温和地问少年:“又怕生了?” 程令雪老实地点头。 房中不止他们二人,可却有无形的亲近萦绕在二人间。 把他们和其余人分隔开。 姬月恒唇畔噙笑:“好,那便让赤箭去吧,你留在我身边。” 偏袒和亲昵毫不掩饰。 他唇畔这抹笑,让杜彦宁想起在船上他前去道谢,初入房中,恩公仿佛在回味什么的玩味神情。 她和他之间,究竟是何关系? 杜彦宁心口越发涩然,曾经她在他身边时,也是如此。 是他当时太年少,一朝错过。 他掩饰得极好。诚恳道谢:“杜某多谢恩人慷慨相助。” 赤箭被派去替杜彦宁打探消息,程令雪则顶替他白日值守。 . 人散了,只剩公子和她。 公子修剪着花枝,漫不经心道:“为什么不想去?那样好相处、又善解人意的公子,不喜欢么。” 他提起杜彦宁,程令雪这才想起上次想了一半却被打断的事——那夜公子为何因她提到杜彦宁而波动? 此刻她有了头绪。 杜彦宁为人随和,虽是首富之子,但对人没有架子,和谁都合得来,才来了两日就赤箭等人熟络起来。 而公子则相反。 别院里多数人对他敬而远之。 还有之前他接住落瓦时,他说的那一句“还是分得很清啊”。 原来如此啊…… 再看向公子时,程令雪目光里多了亲近和暖意:“杜公子随和,也许很多人会因此喜欢他,但属下觉得商人多少会权衡计较。而公子乍看矜贵让人不敢接近,才真正对谁都一视同仁。” 公子指尖点了点剪子把手,道:“你的意思是,我不随和。” 程令雪:“?” 他理解得似乎也没错,但她的重点是在安慰他的。 他怎么这么不自信啊。 她说得更直白:“那次您问属下是不是喜欢他,属下随口应了,其实,相比他,属下……更喜欢公子。” 这样懂了吧? 姬月恒的确是懂了。 不仅听懂了少年刻意的安慰,更知道少年上次会错意了。 他以为他问的是杜彦宁。 但少年对子苓也的确颇例外,亭松也不算白忙活一场。 他只是对眼前人的离谱深感无奈:“有时我真羡慕你。” 迟钝得什么都不懂。 “亦羡慕杜公子。” 七情六欲,贪嗔痴恨,都算懂。 隔着窗,程令雪看着公子安静半垂的长睫,从鸦睫在他眼下投出的阴影中品出一味孤寂和无可奈何。 她猜得没错。 早在游园时见到那摘花的幼童时,后,公子就变了,看她时一会困惑一会挣扎,坠树后更加痛苦。 但不是因为她说错话、做错事。 是因为他在羡慕她。 羡慕她身子康健,一身武功可以上房上树,来去自如。 她的来去自如让他痛苦。 至于前夜突然痛苦地扣窗,不是她说错话,是他艳羡杜彦宁。 公子身边的人来了这么久,对公子都还是敬而远之,可杜彦宁刚来两日,就和他们相处融洽。 这勾起了公子的孤独。 他不是淡漠、不喜与人往来,是旁人始终对他敬而远之,他只能用疏离掩饰失落,和她很像。 这一刻,程令雪觉得她把公子这本缥缈的无字天书读得透透的。 心里又是欣慰,又是酸涩的。 公子有时挺可怜的…… 而她虽百般慇勤,也只是想讨好他,而不是发自真心。 她决定,对他更真诚些! 公子执剪的手停了下来,程令雪亦停下思绪:“公子?” 公子没说话,只不解地看她。 情绪这东西看不见,但会无形中从一个人的肢体和言语中流露出,姬月恒觉得纳闷,只短短一瞬间,少年眼中的疏离突地融化,透出亲近。 看他的目光相当爱怜,像那日栀子花树下的……父亲? 姬月恒竟难得懵然了。 这少年定是又在瞎想什么。 他慢慢放下剪子,少年顺势替他把窗开得更大,温声: “公子是要看书了么?” 想到那几架子话本,昨夜在马车上无端的失落又要钻出,姬月恒看着面前满眼只有他的少年,想了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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