摆在眼前的油纸包中香气流溢而出,与这痒意一道为非作歹。 街头的炸糕,还有眼前少年,都是他不该接触的东西。 姬月恒靠上椅背阖了眼。 已到了声音都不介意的地步么? 他大概,得了癔症。 “公子?” 那低哑的声音又在来回挠动。 叹口气,姬月恒看了眼鬼魅手中的油纸包,手抬起又落下。 “不了,多谢。” 疏离的语气让程令雪冷静。 公子似乎想吃,又因为过去的事在迟疑。人非草木,她该对他更有耐心些,可她自己也是个有血有肉、会失落的人,更该怜悯自己。 这会她没什么心情去焐热他。 “属下告退。” 捧着她被退回的好意,程令雪转身,身影融入月色中。 刚出园,碰到杜彦宁。 “恩公是讲究人,或许不喜街边点心,正好在下不曾用饭,不知竹雪小兄弟可愿忍痛割爱?” 程令雪攥紧了炸糕。 “十两。” 杜彦宁掏出十两银票。 程令雪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。 她有些意外,没想到杜彦宁竟然答应得这么爽快。 应该要十一两的…… . 杜彦宁过来时,姬月恒端坐窗边,一如无情无欲的神祇。 此番前来本是今日和掌柜的议事时,发觉杜家和姬家在生意上有些往来,而那部分生意因族叔从中作梗出了岔子,便想与恩公商议。 也好拉近关系。 十一接近恩公定有苦衷,他当初年少气盛牵连了她,如今他希望能帮到她,更希望她可以回心转意。 聊了几句,姬月恒并未立即答覆,而看向他手中的炸糕。 杜彦宁对着油纸包笑了。 “适才碰到竹雪,她听说我不曾用夕食,好心给了我。” 姬月恒没什么回应,但无人看见,书案后有人慢慢屈起手指。 那只苍白的手慢慢地攥成拳。 又倏然松开。 . 隔日,安静的别院一派热闹。 就在昨夜,杜彦宁在其母旧部的帮助下,当着杜氏诸多族众的面揭穿族叔,并当场清理门户。 他已恢复身份,今日便要离去。 程令雪在树上闲坐,算了算日子,从沉船被害到如今,也就十三四日,但这应该算是杜二公子二十年人生里最大的一次挫折了,只不过还不如她过去受一次伤养伤的时日久。 她对顺风顺水有了新的领悟。 不免羡慕他,她何时才能顺风顺水一回,本以为她更用心,公子就会更快乐,谁知他更苦恼了。 这两日,似乎还远着她。 真难搞! 枕着树发了会呆,下方传来见礼的声音,程令雪往下看。 不远处的湖边,立着道青色的身影,边上还有抹游离的蓝白。 白袍蓝袖,是公子。 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,公子忽然抬眸往这边看来。 目光辽远,仿若流云。 他仰面,定定地看着这棵树,冠带和乌发随风交缠,唯独身姿和神情纹丝不变,比雕像还像雕像。 杜彦宁也随之望去,笑道:“那树上的鸟窝真是大!” 没来由地,姬月恒笑了。 杜彦宁难得有不明所以的时候。 又一阵风过,树叶簌簌作响,叠翠之中,一抹鸦青色翩然而下,衣摆随风微动,如迎风翩飞的墨蝶。 墨蝶落在眼前,化成个眉眼疏离,面若好女的少年。 湖边两位青年皆是稍顿。 杜彦宁先开了口,毫不掩饰地赞道:“竹雪轻功实属难见。” 程令雪没接他的客套话,淡淡见礼:“公子,杜公子。” 公子抬眸,起初眉眼平和,在看到她那一霎,眉心轻动。 像意识到什么,他将视线移到了别处,只朝她颔首以示回应,随即望着湖面出神,只留一个疏离的侧影。 程令雪这才想起来。 她忘了戴面具。 她退到后侧安静守着。 杜彦宁感慨:“不知恩公是从何处觅得这几名武功高强的贴身护卫?” 姬月恒道:“亭松是长兄所派,赤箭是招揽而来,竹雪—— 他稍顿:“他救过我,但不要报酬,只欲寻份生计。” 杜彦宁感慨:“若能寻得竹雪这样轻功绝佳的护卫,我定重金相酬。” 姬月恒平静地垂眸看着湖面,点漆眸中一点点晕开暗沉。 “你想要他?” 杜彦宁未留意他话中凉意。 余光看向后方那人。 “的确想要。”
第25章 025 姬月恒倏然回头。 越过杜彦宁的身后,他看向那个沉默而立的清秀少年。 日光下,少年安静得像道影子。 仿佛不论站在谁身侧,只要有光照拂,就可成为对方的影子。 不如…… 将其一道带入黑暗中。 看不见,“他”就可以是“她”。 如此一来她就会和他融为一体了,在黑暗中交缠难分。 如话本中所说的,合二为一…… 她便无法再做别人的影子。 心中晦暗的念头似落于画卷中青竹上的墨水,在纸上晕开。 杜彦宁将他细微的神色收入眼底,存着些试探道:“竹雪武功高强,又可能是我心悦之人的亲眷。然我虽非君子,也不能夺人所爱。” “夺人所爱”这四个字如一根刺。 姬月恒攥紧手,把那阵刺痛及随后泛起的空寂挤出手心。 喜欢与爱的深浅他分得清。 喜欢或许是一时兴起。 但他不会爱谁。 更不会违背本□□一个少年。 . 公子离开湖边后,程令雪刚回了护卫所在院,亭松后脚过来了。 还不到轮值的点,程令雪不免担忧:“公子不舒服么?” 一贯行事不拖泥带水的亭松竟犹犹豫豫,话说了好几茬,从饭菜问到她近日可好,再问房中可要添东西。 扯到这,亭松突然醒过神,他没再说,只吁出一口气。 程令雪再不懂察言观色,也看出他不对劲:“亭松大哥有话可以直说,若我哪里做得不好,我会改的。” “不,你做得很好。”亭松长吸一口气后,把手里东西递给程令雪。 竟是一沓银票。 少说有二三十张,面额从十两、二十两、三十两、五十两、一百两、二百两、五百两到一千两…… 齐全得很。 “这是公子一点心意。” 程令雪生出犯人处斩前有酒有肉的不安,推拒道:“护好公子是我的职责,月银二十两已经够了。” 她把银票递还亭松,想顺便心里的不安也塞回,可亭松说:“杜二公子答应了公子,称若你愿意在他手底下做事,会给你百两月银,你若还想当护卫谋生,可以考虑杜二公子。不过这些银子也够你往后衣食无忧的了。” 每说一句,清澈的杏眸便黯下一分,原来是这样。 程令雪对着厚厚一沓银票愣神。 她抬眸,清冷杏眸中沉寂而安静:“我能问公子为什么么?” 她越是这样,亭松越不忍。 他跟在公子身边数年,流水的贴身护卫,铁打的公子。可竹雪来了之后,公子情绪比从前波动了许多,也多了些人情味,让他十分安心。 但没想到,事情会演变成这样。 公子远离竹雪,定不只是因为没了兴趣,很有可能是动了心。 依公子习惯,让他痛苦的人,不仅不会留,甚至还会…… 远离已是极度隐忍下的例外。 最好别问。 问了指不定公子会做什么。 亭松婉言道:“该交代的公子都转述给我了,让你不必再跑一趟,时辰不早了,再不收拾该晚了。” 程令雪如何听不出?公子要她今日就走,且不想见她。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,但不意外,从前也是这样的。 她只知道不要轻易依赖别人。 可公子文弱,她不会想依赖他,相反,平日都是他依赖她。她也因他偶尔的赞许和偏袒生出错觉,以为能靠“真诚”锦上添花。可她忘了,别人对她的依赖也可以轻易抽离。 好在,还有这沓银票。 眼下公子执意放她走,她的性子也不允许她赖着别人。 先离开,过后再说。 . “公子,竹雪走了。” “好。” 紧闭数日的窗已打开,清风吹入屋内,人也跟着清爽不少。 姬月恒近乎漠然。亭松猜不准他会不会在过后对竹雪如何,念及竹雪年纪小,亭松不觉想为少年添一重保障:“属下去时,竹雪以为您又难受了,满脸紧张。听到您让他拿钱离去时非但不欣喜,还以为是他做错了什么事,难过得跟没人要的小狗一样,子苓走时也没见他这样难过。对了,” 亭松犹豫稍许,道:“竹雪走前,让属下问您一句话,公子要听么?” 窗内的人动了下。 姬月恒拾起桌上的剪子,开始专心地修剪花枝,头也不抬。 “是什么话。” 亭松忙回忆了下。 当时少年小心地把银票收入袖中,清冷的眸子波动须臾,又淡淡地垂下眼,犹豫稍许,终是问出来。 “公子那日,是不是后悔上树了?” 锋利的剪子猛一合。 啪嗒—— 开得正盛的花从枝上落下。 姬月恒什么也没说,拾起花,竟是要放回原处,察觉到自己的意图,他怔了怔,又剪下一朵。 悔么? “不重要。” . 旅店昏暗,只窗前才能借来一点日光,就着稀薄的光,程令雪指'尖轻动,数了一遍又一遍。 两千两百二十二两。 是她这辈子摸过最多的钱。 清姿越过简陋的屏风,发带落地,似解了什么枷锁。 被雪藏的少女得以露出。 程令雪扭头望向一侧铜镜里的少女,一时不大习惯。 女扮男装四个多月,她许久不曾这样放心地把独属于女子的柔软一面呈露在空气中——哪怕周遭只有空气。 热气氤氲,乌□□浮,少女下巴搭在桶沿发呆,宛若夜间悄然出水透气,伏着溪石上休憩的冷媚水妖。 身放松了,心却揪紧。 公子比她想的要难懂,那层雇佣关系在时,她偶尔会认为一切不难。但如今,她和他再无关联。 还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信任? 不,或许她该考虑的是,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可以解蛊? 静室内水声再起,足尖带出一股水花,一双玉足刚在水中泡过,晕着淡红,赤足立在木地板上时,脚趾被突然的凉意激得蜷起,煞是可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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