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彦宁亦是意外,但还算从容,只是寒暄时仍忍不住试探:“来时听侍从说恩公带了位红颜知己,在下十分好奇,没想到竟是姑娘,不得不说,二位立在一处真似一对神仙眷侣!” 姬月恒余光看向身侧清冷淡然的少女,神情耐人寻味。 杜彦宁想必早已知道她留在他身边解毒的事,如今才能风度翩翩地出言称赞他们似一对神仙眷侣。 被爱的人总是会更大度。 因为无需担忧心上人移情别恋。 姬月恒轻嗤。 好一对默契的有情人。 他本想不承认,也不否认。 然而眼下即便假装与她暧昧,也不会让二人生出嫌隙,不过是为他们增添一块情比金坚的试金石。 很可笑。 他是什么活菩萨么? 姬月恒若即若离地一笑,看向茫茫江面,云淡风轻地澄清:“令雪只是在下的客人,杜公子误解了。” 可杜彦宁听了,非但不曾觉得松快,心头反而泛起一味涩然。 他竟是从恩公处得知她名字是令雪,他与她认识两年,也只得了一个程字。她对恩公,当真信任。 在拱手相让和给自己再留些希望之间浮沉,杜彦宁选择了后者。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,姬月恒忽而侧首,看向身后安静的少女:“听闻杜公子府上有一位神医,令雪近日梦魇,不妨让那神医看看。” 哪壶不开提哪壶! 公子不知道她为何梦魇么?程令雪猜测他是想撮合她与杜彦宁。 可他提起梦魇,她又忆起那个梦里,公子掰开她膝头,两指揉捏着她的弱点,一遍遍地说起杜彦宁。 她一窘,心虚地低眸。 “不用,我还好。” 她微微发红的耳尖流露出少见的小女儿态,和平时很是不同。杜彦宁看着她,俊郎的眉间再添怅然。 这一切被钱妙仪看在眼里。 她起初以为这戴面纱的少女是姬月恒的侍妾,此刻见到表兄望向少女含情脉脉又隐忍的目光,再看少女似曾相识的眸子,她哪还认不出来? 这不是十一是谁?! 因着两年前的事,如今面对十一,钱妙仪不占理,难免心虚,可又放不下面子道歉,索性装作没认出。 今日来赴约是母命难违,但两次试图与姬月恒合作被拒,实在丢面子,钱妙仪便拉表兄过来,好证明即便不与他姬月恒合作,她也能赢回表兄。 现在好,姬月恒不知有什么神通,直接把十一弄了来,话里话外打算撮合二人!他跟她有仇是么? 随即钱妙仪又从他们的闲谈中听出些苗头,敢情表兄早就与十一见过面?可她竟被蒙在鼓里,还以为他是回心转意了!如今表兄看向十一余情未了的眼神,刺得她眼睛疼。 她突然不想让表兄爱上她。 为何她要讨好他? 既然他和姬月恒一个是隐忍的痴情人,另一个是不屑沾染情爱的活菩萨。不如,就让痴情人落空,让冷面菩萨屈服于情欲的折磨。 钱妙仪被怒火冲昏了头。 她央杜彦宁陪她下船买糕点,又趁他去买糕点的空当吩咐暗卫。 “买份情'药,放进那位公子茶里,另外船划得远一些。” 暗卫领命而去。 而钱妙仪立在江边,想起两年前,那次贴身嬷嬷偷了夜明珠,嫁祸给十一,她因对表兄对十一的特殊关照而觉得没面子,便不细查并藉机离间。 那次是顺水推舟。 这次,她却是故意害人。 报复的快意转瞬即逝,随即她竟觉得空落惶恐。 杜彦宁许久才买好糕点。 因着程令雪对恩公的情愫,他心绪不宁,也想藉机静一静。 回来时见坐在江边表妹魂不守舍,面色苍白,看到他,没头没尾地道:“表兄,幼时你也常给我买糕点。” 杜彦宁不明所以:“怎么了?” 钱妙仪蹙着眉,似很困惑:“从前,我把表兄当作亲兄长,从小到大,都是这样,也从未想过嫁给你。” 所以,什么时候开始的? “是两年前,几个妹妹都在笑我,说没想到我与表兄青梅竹马,竟被一个横空出现的戏子截胡了。” 戏子,戏子…… 她生了心魔,自己名门闺秀,怎么比不上一个戏子?表兄怎会不喜欢她,可她没想过,她喜欢表兄么? 什么时候开始,她好不好要借一个男子的喜欢来证明…… 钱妙仪眉头越蹙越紧。 杜彦宁本以为她没认出十一,或是已然收敛性子,此刻听钱妙仪说这些话,又见他们乘坐那艘船已远去,冷下脸:“你对她做了什么?” 钱妙仪像个提线木偶,麻木而游离:“是你恩公,我给他下了药。” . 江水涛涛,水鸟啾啾。 姬月恒和程令雪在船上赏景。 程令雪想到方才的事,道:“我已经答应了假扮公子的枕边人,做戏就要做足,公子不必澄清的。” 姬月恒端起茶杯轻嗅。 她敏锐地留意到这个举动:“这茶有问题么,可要验验?” “不必。”姬月恒眼波中漾起淡笑,这些寻常毒物对他并没有用。 玉白的手端起杯子,他浅尝两口:“在下失神,是在想令雪姑娘适才的话。我本不欲澄清,只是不愿杜公子伤怀,更不想姑娘少了一种选择。” 原是因为如此。 程令雪内疚又生出希望, 公子看似淡漠,其实外冷内热,这样慈悲又善良的人,若发现被她骗了,应该不会对她赶尽杀绝吧。 她纠结又松快的神情落入姬月恒眼中,含义便大不同。 原来对杜彦宁还是有期待啊。 那他的挣扎,又算什么? 纵使她本无意搅弄他的心绪,可招惹了,就是招惹了。 姬月恒看着对他并无作用的茶水,竟有些遗憾。但遗憾总可以弥补,他含着笑,取出一粒褐色小丸子,此物可以放大药力,与他的血亦是相克。 药丸遇水即化,很快消失无踪。 他举杯,将茶一饮而尽。 二人无言赏景。 上方的天穹碧空如洗,江上碧波荡漾,微风拂面,凉爽惬意。 程令雪心旷神怡,一转头,发觉公子玉白的面色异常绯红,唇色殷红,连眉心的痣也似要滴血。 含情目一改温静,昳丽勾人。 她忙问:“公子面色不佳,可是如竹雪表弟那般说的发病了?” 姬月恒蹙着眉,目光迷离,声音亦微颤:“并未发病,只是不适。” 微哑的嗓音就如清泉中掺入了罂粟,和梦中的公子很像。 程令雪拂去杂念,环顾周遭,此时江上船只众多,他们的船泊在江心,要划到岸边恐怕要好一会,不知公子是怎么个不舒服法,能不能坚持住。 有侍者上前:“船上有厢房,贵客若身子不适,可入内休憩。” 程令雪征询地看向姬月恒,他点了头:“劳烦引路。” 到了厢房中,程令雪扶公子上榻休息,公子眸光已涣散,让她关上门后,才道:“有人给我下了药……” 程令雪不必想,也知道与钱三姑娘脱不开干系,公子应该也清楚,可他为何还要入厢房中休息。 这是钱家人的船只。 他不该即刻远离钱家人么? 公子嗓音隐忍而低沉,回应她的困惑:“此药并无大害,只是会让我人前失态,需在厢房中暂避。我猜那人给我下这样的药,是希望我被药力所控冒犯姑娘,好断了杜公子念想。” 他措辞含蓄,可程令雪明白了,她的脸“噌”一下绯红。 公子长睫轻颤:“姑娘想必也猜到了,是……催'情之药。” 这话经由公子迷离喑哑的声音说出,落在耳边,便很催'情,程令雪想起自己那些色'迷心窍的梦境。 她话语都乱得不成调。 “公、公子……可有带解药?” 解药不就在眼前? 姬月恒看着她,无奈地摇摇头,嗓音虽染了情欲,可他靠在榻上的姿态仍是克制:“不知药力如何,听闻有些药中了之后若不交'合,便可丧命。” 这两字让程令雪腿都软了,哪怕那些乱梦中,也没那样过! 她无措地对上公子迷离目光。 公子躺在榻上咬牙隐忍,额上不断渗出热汗,他极力克制着,隐忍紧绷的下颚线条凌厉,更显矜傲。 可那双漂亮的眼眸春意潋滟,眼尾一抹飞红如一道鱼钩。 中了药的公子有种矛盾的好看。 像神祇堕入红尘。 清冷禁'欲,同时又勾人。 程令雪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。 她暗中掐了自己一把,这时候想这些岂不是趁人之危?! 再看公子时,她道貌岸然许多。 可公子却开始不对劲,他看着她,目光灼灼,很是烫人。 程令雪从中看到了渴望,犹豫之时,青年薄唇张合,似在说什么。 她上前两步,听清的那一刻,浑身呆滞。手一紧,公子握住了她,带着乞求与渴念:“帮我……” 这两个字就如一根绳,把适才他口中的“合'欢”,“催'情”连成一道通往湮邪世界的桥,而那桥的两端—— 连着她和公子。 这桥一旦搭起来,这几日因为服解药而做的那些羞耻梦境便要成真,他们纯洁的关系会从此崩坏。 她被公子滚'烫的手炽到,倏然甩开,不敢看他:“抱歉,我……” 这观音似的公子,她下不去手! 可看到公子死死抓着被褥,青筋暴起的手,程令雪又动摇了。 她怕公子死…… 公子这么文弱,要是支撑不住药力一命呜呼,她这五个月白干! 况且,他也是受她和杜彦宁的过去牵连才被钱三姑娘下药。 罢了…… 就当她是又做了一回梦。 公子好看,她不亏。 程令雪咬咬牙,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上前两步,又发了愁。 “可我不懂啊……” 姬月恒已被折磨得要疯,在话本上看到有关情'药的叙述时,他不屑一顾——再磨人的药能比他自幼所中奇毒还可怖?然而终是低估了。 某种强烈的渴望从一处散开。 如燎原之火,窜至脑海。 她如他所愿的配合舒缓了他因被她和杜彦宁联合欺骗的不悦。 姬月恒目光软下。 嘶哑的嗓音透出柔情:“我会,也不必姑娘牺牲太多,只需借姑娘的手磨一把剑。以磨剑之痛,驱散邪念。” 程令雪这才放了心。 从不知道这事还能以痛止痛。 可放血会受伤。 她想起公子之前发病时的事,问道:“我咬你几口,可以么?” 姬月恒握着她的手倏然收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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