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问姬月恒打算如何应对。 姬月恒十分纵容。 “她自有苦衷,既对我无害,便睁一只眼闭眼吧。”又吩咐道:“剩下三日的药也在稍后一并给了她吧。” 他对少女的纵容叫亭松意外。 本以为公子只是想借十一姑娘忘掉竹雪,没想到似乎上了心? 当日,解药悉数给了程令雪。 毒总算是解清了。 姬月恒看着手指头都显见放松的少女,笑问:“毒解了,高兴么?” 自然是高兴的。 程令雪眉间噙了几分柔意:“这次能度过难关,还要多谢公子。” 姬月恒颇受用,顺势放饵:“适才在下审慎想过,你我虽是做戏,可难免会像昨夜有所冒犯。赵嬷嬷也许已相信在下并无断袖之癖,姑娘若顾及男女之别,你我之间的契约便可作废,念及竹雪,我仍会替你压下窃取账本之事。” 说罢,他朝她征询看去。 她会选择以女儿身留在他身边,还是以少年的身份? 程令雪眸光闪烁:“公子仁善,我不能总占您便宜,还是多留几日吧,我是俗人,不在意那些虚礼。” 她始终不放心,担心登云台解药的药力未散干扰蛊毒,想再等几日。 顺便,再为公子做些事。 她心虚时长睫低垂,遮去清冷,添了欲说还休的赧然。 姬月恒眼底柔和几分。 “那便好。” 对她的选择,他很满意。是夜,他随手把赵嬷嬷炖的十全大补汤倒掉,并未趁机欺负她,只将她搂入怀中,指尖轻点她挺翘的鼻尖,落下一记轻吻。 “小骗子,还算你有良心。” 一连三日,皆是如此。 这期间,二人相处分外融洽。 程令雪每日都会留意自己和公子身上是否有蛊印,都没有。 为免出差错,第三日白日,她又在公子饭食中加了神医给的药。 第四日夜里,她趁机看了看。 仍是没有蛊印。 看来她的蛊,真的解了! 心中大石彻底落下,月上中天时分,程令雪仍未入睡,躺在公子身边,盘算着何时离开。 腰间忽地落上一只手。 “竹雪……” 睡梦中的公子将她揽入怀中。许是不舍,许是不忍,程令雪顿了顿,最终没动,乖乖让公子抱着。 她留在公子身边的时日所剩无几,此刻他又睡着了,她是十一、也是竹雪,没必要分得那么清。 就让他再抱竹雪一次吧。 . 玉恒居中有人拥着温香软玉,杜府中却有人独对冷月。 杜彦宁只要一回想那夜在船上听到的暧昧声响,便如白虫噬心,将要再次失去的不安蚕食着他,他思量再三,披上外袍去了顾神医的院中。 从顾神医院中出来时,杜彦宁俊郎的眉心一时深锁,一时松开。 她竟是中了蛊…… 不必想,杜彦宁也能猜出她接近恩公与这有关,为了解蛊,她不得不围着恩公打转,又因恩公不喜被骗,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守着女儿身。 是他不周到,重逢后怕吓着她,太过恪守分寸,让顾神医给她看了三次诊,却从不去探询。 他必须为她做些什么。 不止为赢回她的心,更为兑现两年前他要庇护她的承诺。 清晨,街头巷尾人声雀起。 杜彦宁携着厚礼到访。 甫一入园,便见窗边一对壁人,一身白衣的文弱青年在书案前习字,身侧清冷伶俜的少女正为其研墨。 一缕青丝从少女耳后垂落,青年抬手,含着笑将青丝替她别至耳后。 少女不自在地敛眸。 这一幕让杜彦宁眼底的哀伤再添几分,他敛神收思入了室内。面上不露任何情愫,致歉道:“日前因杜某之故让姑娘与恩公受累,实在过意不去。” 说罢让仆从奉上给姬月恒和程令雪分别带来的礼物。 姬月恒命亭松接过,眉间温和不见恼色:“钱二夫人已与我赔礼道歉过,三姑娘自有长辈管教,杜公子不必自责,我亦不会放在心上。” 他的宽和叫杜彦宁深感惭愧。 余光看向安静立在姬月恒身边的程令雪,更是心情复杂。 念及是在姬月恒别院,担心误了她的事,杜彦宁只寒暄几句便要走,临走前同程令雪道:“上次在船上,姑娘说起两年前不慎在钱家听到的一个秘密,在下想再与姑娘确认几句。” 程令雪明白他有话要说,看向公子。姬月恒眼底蕴着淡得几乎没有的笑意:“不必顾及在下,二位自便。” 程令雪便随赤箭一道送他出门,中途走到园子里,赤箭识趣地回避,留他们二人单独说话。 杜彦宁眼中充满心疼,隐晦道:“抱歉,我实在担心你,擅自问了顾神医,才知道你的难处。我问过神医,神医称上次的方子可以助你辨别,若实在不好解,来寻我,我替你寻找名医。” 蛊已解,即便杜彦宁知道她中蛊的事,程令雪也不怕暴露。 “我验过,已经解开了。” “那便好,那便好!”杜彦宁欣然,大大松一口气,又问,“那你可是要继续留在恩公身边?我并非想干涉你的私事,我只是,想问问罢了。” 程令雪只道:“还有些事要办。” 杜彦宁深深看她,他竟也分不清她是真有事还是舍不得。 未免她有难处,与她分别后,杜彦宁又暗中托赤箭帮多加留意。 赤箭爽快地一笑,藏下狡黠:“杜公子放心,我帮你看着那姑娘,若有什么事,我立马告诉你!” . 园子深处。 程令雪慢慢地往回走。 不知为何,明明蛊再也不能牵制她,心里还是有些说不清的滋味。 可能是舍不得? 人非草木,和公子相处近半年,一百八十个日夜,养只猫都熟了,她对公子怎可能不存有半分情谊? 但她亦无比清醒。 这份情谊,是用谎言构筑的。 她也还有自己的事要做。 如今她只想趁着与公子做戏的最后几日,对他好一些。 抬头望见头顶盛放的花树,忘了叫什么欢来着,红绒绒的煞是喜气,程令雪想哄公子开心,给他摘了些。 回到玉恒居。姬月恒正把玩着杜彦宁送的玉雕,听到她进来头也不抬,笑意幽幽:“杜公子人缘好,竹雪平日在别院中只和我说话,可面对杜公子,她亦是忍不住聊几句。” 程令雪听出些酸溜溜的意味。 公子面对十一和竹雪与杜彦宁的关系时,态度截然不同。 他想当月老凑合十一和杜彦宁。 却吃竹雪和杜宴宁的醋。 是她伪装得太好,让公子坚定地认为十一和竹雪是两个人。 还是说—— 他喜欢的,是竹雪的内心。 程令雪陡然忆起公子说他认了那天,她问他为何。 彼时公子说:“因为你表姐。” 此刻她才明白,公子那一句“你们很像,却又不像”的含义。 竹雪在他心里,当真那样好? 好到即便有一个容貌相似,性情也有几分相似,甚至不用公子承认自己是断袖的少女出现,他也仍旧喜欢竹雪。 说不动容是假的。 过去她为哄公子开心、博他信任,在公子遇刺时保护他,替他暗中报复出言奚落他的纨绔,带他上树、给他买炸糕、替他训顽童……做这些时她不仅怀着真心,更有功利心。 可公子看到的,只有真心。 程令雪心口酸酸的。 他喜欢竹雪,可竹雪很快就要彻底消失在他生活中。 想到公子会面临的失落,她不忍继续打击,道:“表弟孤僻,对我都很生分,但他总在我面前夸赞公子,想必是把公子当做兄长,对杜公子亦然。但即便两个都是兄长,他也更信任公子。” 她眉间漾起丝丝暖意。 暖意落入姬月恒静潭似的眼底,泛凉的寒潭水被映暖。 沉静眼眸漫开淡淡的笑。 他什么也没说,只温柔地看她,替她把垂落的青丝拂开。 若在前几日,公子这般,程令雪只会觉得他是在认真做戏。 可现在她懂了。 公子在透过十一看竹雪。 她赧然偏过头,拿出藏在身后的花掩饰局促:“适才路过园子,见花开得正好,给公子摘了枝。” 心虚的闪躲落入姬月恒眼中,便是羞赧。原来小骗子将喜欢视为依赖,说起心动不提男女之情,而说当做兄长,杜彦宁是兄长,他亦然。 他看她的目光多了纵容。接过花枝看了眼,姬月恒对她的心意更为笃定:“送我这花,是有什么含义么。” 程令雪点点头,内疚和不舍萦绕喉间,话也微涩:“这花红绒绒的,瞧着很喜庆,名里有欢,我希望公子——” 她郑重抬眸,杏眸干净真挚:“希望公子以后,可以永远开心。” 姬月恒看着她,长睫猛一颤。 二人对视良久,程令雪从他眼里看到了波光,从前她替他摘栀子花的时候,公子也是这样看她。 她心虚,不敢再与他对视。 姬月恒看着花,唇畔眼底都流溢着温澈的笑意:“多谢。” 这么有趣的一个人。 有她在身边,怎么会不开心? 轻触花绒,姬月恒眼中暖意敛起,转为带了狡黠的笑,悠然道:“合欢,夜合也。蓄意夫妻情笃。 “令雪送的合'欢,我很喜欢。” 什么“合'欢”、“夜合”! 太令人误会了!公子不会以为她送这花是想在夜里与他交'欢吧?! 复杂的情愫顷刻间散去。 程令雪窘迫地红着脸,再三解释:“我只记得这花叫什么欢,又见它喜庆,才摘来的,公子莫要误会!” 公子却幽幽道:“脸好红啊。” 程令雪捂住双颊,满脸生无可恋:“公子,我绝无此意!” 姬月恒温和颔首:“不逗你了,没什么。花我很喜欢,亦不会误会。” 不会误会么,才怪。 纵使她真不记得这是合'欢,他也要误会,只因他想。 姬月恒愉悦地凝着花枝。 按杜彦宁所说,两年前她也才十五,涉世未深的小刺猬处处受欺负,一点暖意便能让她动容。 自然也更容易对谁动心。 她又太重情,不愿轻易忘记旧人,只能同时想着两个人。 谁让她才十七。 同时对两个男子心动并非她的过错,若心里也有他,他倒是可以原谅她,自行将杜彦宁从她心里挤走。 杜彦宁已坐不住,要借拜访他来看她一眼,那人占了她心里七成的位置,他只能从别处弥补亏空—— 如此,才能与她紧密地连接。 比她与杜彦宁更紧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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