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泰田走进房间,脸上堆着笑,是平日里惯有的慈祥。 他身后跟了个小太监,拿着个托盘,上头有只很漂亮的小罐子。 张泰田拿过小罐子,递给虞楚黛,笑道:“前几天,陛下将送给美人的糖罐子扔了,今儿特让老奴重新送来一罐,美人看看,可还喜欢?” 虞楚黛接过,这只小罐子上的花纹亮晶晶,色彩鲜艳,比上回那个小盒子还好看。 她打开一看,里面都是圆滚滚的糖,很可爱。 她笑道:“这小罐子比我的妆奁还好看,才装几颗糖,岂不是可惜了。我以前听人讲买椟还珠的故事,还觉得那人傻,今天见到这个,才理解了故事中人。” 张泰田也笑起来,道:“怪不得美人这般想。这只罐子可有来头。它本身就是官窑里新研制出的贡品,今早还没入库,就给你拿过来当糖罐子。这上面装饰名叫珐琅,新奇玩意儿,老奴也是头一回见。” 虞楚黛听罢,没想到这罐子还挺贵重。她小心翼翼关上小罐子,笑道:“多谢张公公费心,您常在陛下身边,事务繁忙。这些事让个小太监跑腿便是,还劳烦您亲自来一趟。” 张泰田道:“美人客气了。况且,也不止这么点儿小东西。”他往门外喊了声,“抬进来吧。” 两个小太监闻声进来,手中抬着个大桌子。后边还有两个小太监,则一人抱着一只大木箱。 虞楚黛仔细一瞧,竟然是高龙启带她出宫那晚,她想买的皮影戏。 小太监打开木箱,里头全是皮影,满满当当。 这是直接将小贩的摊位全搬来了吧? 张泰田见虞楚黛喜形于色,笑道:“美人,这都是陛下的吩咐,可还喜欢?” “喜欢。”虞楚黛毫不犹豫。怎么可能不喜欢! 她小时候逛街,最大的梦想就是小手一挥,来句“全给我装起来”,但她爹娘没给过她机会,她哥倒是愿意,可有心无力,零花钱不足。 高龙启居然让她圆了个梦,可惜她没能亲自体验包场的快乐。 张泰田笑道:“美人喜欢就好,那随老奴回去谢恩吧。” 虞楚黛差点脱口而出一句“我这就去”。 关键时刻,她灵光一闪,及时止住。 不对劲,高龙启会这么好心?恐怕是陷阱。 给她点儿甜头,诱惑她去,过去之后,发现他在那里玩人皮做的皮影,阴森森问她好不好看。 这种事,他绝对做得出来。从此让她皮影变心理阴影。 她才不上当。 虞楚黛冷静下来,咳嗽几声,道:“陛下如此厚爱,妾身着实感动。我风寒似乎有加重趋势,担心滋扰圣体安康。张公公,您先替我谢谢陛下,我稍稍好转点儿就过去。” 张泰田应下,嘱咐宫人们好生照顾。 他一走,虞楚黛立刻将糖罐子往结香怀里一塞,蹦过去翻看皮影。 什么图案都有!超级满足收藏癖的求全欲望。 嘿嘿,白吃他鱼饵但不上勾,爽感翻倍。 小寿子凑过去看,道:“主子,你怎么不趁机跟张公公说下德妃罚抄的事儿啊?陛下知道后,肯定给你免了。或者你就去伴驾,没空抄,名正言顺啊。” 虞楚黛拍拍小寿子的肩,语重心长道:“你还是太嫩了,且不够了解陛下。我去告状,陛下一听,哎哟,德妃罚得挺有文化,再给我来个翻倍罚抄。以他爱看人笑话的性子,很有可能。” 小寿子点点头,道:“也是。不过我瞧着,陛下挺宠爱主子。入宫三天就获封美人,赏赐不断,又是糖又是皮影,对你多上心。” 虞楚黛拿出夫子的教育口吻,指点小寿子,“瞧瞧,小寿子同学,你浅薄了呀。你看那猫抓到耗子时,也玩得很上心,可说弄死不也就弄死了?我同陛下才认识不到十天,德妃却在宫中伫立不倒长达六年。陛下虽然……” 她想了想,不能说圣上疯,换个说辞道:“陛下虽然比较特别,但他并不傻。我傻乎乎跑去告他的青梅竹马,谁给我的勇气?除非我疯了。” 小寿子听完,越想越有道理,“主子聪慧!” 有人捧场,虞楚黛说得更来劲儿,从来都是她当学生,今日轮到她当夫子。 她继续道:“况且,抄写三次《金刚经》,这种惩罚,谁听了都只会觉得不算什么,我若拿这件事去要说法,只会被人视作无理取闹。不如乖乖写完,德妃也就不好再继续找我茬。” 小寿子连连点头,“主子远见!” “还好啦。”虞楚黛听得飘飘然,心里郁闷一扫而光,笑嘻嘻拿起木箱中的皮影,“不说这些了,咱玩玩皮影吧。” 结香提醒道:“你不抄经文吗?” 虞楚黛心思全黏在玩上了,哪里还能有经文的位置,随口道:“晚点再抄也没事,不就三次嘛,很快的……咦,这个怎么弄啊,我看人家摊贩很灵活。” 小寿子拿起一个研究,道:“我知道怎么玩,我小时候村子里有个皮影师傅……” 结香再次提醒她,“主子要不还是先抄写吧,或者午睡片刻,你刚才说困。” 虞楚黛得到新玩具,瞌睡早就没了踪迹,道:“我不困,就玩一会儿,没事的。” 结香管不了她,自个儿去打理宫中琐事。 虞楚黛口里的玩“一会儿”,一玩就玩到了黄昏时刻,饭菜端进来才醒过神。 《金刚经》还一字未动。 她狂扒几口饭,填饱肚子就去写,重温赶作业的童年。 结香叹气,“我就说吧。” 虞楚黛边写边给自己打气,“没事,不慌。一支笔,一盏灯,一个夜晚,一个奇迹。” 从黄昏抄到亥时,虞楚黛的手已抄到发抖,一次都还没抄完。 她表情痛苦,“《金刚经》为什么这么长?怎么没人告诉我这玩意儿有八千字啊!” 结香道:“这难道不是常识?你们南惠国不流行《金刚经》吗?” 虞楚黛幽怨道:“我们那边,流行诵读《心经》。” 《心经》全文才两百多字。 结香噎住,“……别说了,快抄吧。” 她以为虞楚黛知道,且写字特别快,白天时才那般有信心。 南惠国和北昭国语言虽通,但字体不同,起笔落笔差异明显,她和小寿子即使想帮忙抄写,也帮不上。 虞楚黛挑灯夜战,奋笔疾书。 她困得呵欠连天,想流泪,但只能憋回去。 眼泪会染坏她的字,又得重抄。 真的好想睡觉,脑子变成一团浆糊。 * * * * * * 高龙启回到乾华宫时,没见到虞楚黛人影。按理说,她应该像昨天那样,在殿中等着他。 直到亥时,人还是没来。 张泰田前来提醒他安寝。 高龙启满脸阴郁,“她怎么还不来?” 张泰田转告过虞楚黛的原话,但高龙启这般问,他只能小心解释道:“虞美人说过身体稍好后再来,一般来说,身体转好至少也得休养一两天吧。” 哪有人中午说不舒服,晚上就能好啊,只是这话他不敢直接怼给陛下。 高龙启才不信虞楚黛的鬼话,抬脚就往甘泉宫去。 张泰田急忙跟上,吩咐后头的小太监,“摆驾,快快快。” 高龙启走到甘泉宫门口,见里头灯火明亮。 他对张泰田冷笑道:“看吧,就知道她在骗人。她那么贪睡,真病的话能这个点还不睡?” 张泰田擦擦汗,“可是美人没有骗您的理由呀。陛下待她这么好。想必是另有缘故。”他凑近些,“奴才听到个消息,说是美人今日被德妃罚抄经书,说不定是熬夜赶工呢。” “她才不会那么听话。”高龙启不信,虞楚黛胆子大,连他的话都不见得听,装乖不是真乖。 他吩咐道:“你们就在外面,朕自己进去。” 高龙启径直走向灯火通明的寝殿,一进门便见虞楚黛坐在书桌后,奋笔疾书,地上全是纸团。 他捡起一个纸团打开看,是抄错的经文。 虞楚黛听到动静,抬起一对熊猫眼,见是高龙启,本懒得搭理,但终究不敢,又怂怂行礼,“妾身拜见陛下。” 说完,继续埋头苦抄。 高龙启走过去,站在她身后看她写字,她的字方方正正,棱角圆乎乎,有种小孩子刚习字时那种呆呆的认真。 他思索一下,他见过南惠国的文书,似乎也有点这种感觉。 难怪她都没让人帮忙舞弊抄写,这种字,北昭国的人写不来。北昭人喜欢写行书和狂草,正经楷书也是偏瘦偏长。 高龙启看她写得一板一眼,故意调笑道:“美人这是,挑灯夜读?” 看吧,她就知道,高龙启得知此事后,才不会帮她,只会落井下石。 虞楚黛经过一下午和半晚上的加班,已从怨气十足恢复到惯有的平静。 且满脑子都是《金刚经》,色即是空,一切如梦幻泡影。 抄经抄得她灵魂即将被超度。 高龙启的调笑激怒不了她。 她敷衍道:“是呀是呀,妾身深觉自己粗鄙,故恶补文化知识。陛下请自便,别耽误人家学习。” 她是求知上进的青年妃嫔,不像他,送她皮影,勾引她玩物丧志。 熊孩子一边儿玩去,她才不要理他。 高龙启见她嘴硬就是不肯提受罚的事,好奇戳穿道:“明明是德妃罚你抄经,你还装上了。朕倒是奇怪,你会这么乖顺,德妃让如何就如何?” 德妃再厉害,总不能随意处死妃嫔,若论害怕,她也该更怕他。 甚至他人都来了,还不跟他提及此事。 凭什么她这般听德妃的话? 虞楚黛默默腹诽,高龙启不会读心术,当然无法如她这般周到远虑。 在德妃眼中,高龙启对她偏宠不休,可她不能自欺欺人。这几天她在鬼门关来来回回数不清多少趟,所谓的“宠爱”水分有多大,德妃和其他妃嫔无法知晓,她自己心里清楚。 德妃罚她抄写经文,是以此试探她是否服从管教。如果她连这点惩戒都不顺从,德妃便会以“违抗宫规”和“以下犯上”的罪名,名正言顺地推进一步,罚跪毁腿,掌掴毁容。 事出有因,任何人说起来都只会觉得是她罪有应得。 高高在上的君主高龙启不会有错,执掌后宫、向来待人温和的德妃也不会有错,错的人只能是她。 谁叫她不安分,总是违背规矩往上爬?她这种人受到惩治,大快人心。 到时候,她瘸腿毁容,难道还能指望高龙启垂怜一二? 笑话。 她就像箱子里那些漂亮的皮影,再怎么漂亮,终究只是个玩具。 玩过了,或损毁了,便也束之高阁,淘气些的主人甚至扔进火堆中,烧着榨取最后一点乐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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