毕竟是药三分毒。 顾应昭是神医,谢卿琬自然信他的话,而她确实一直以来每到月信之时,便疼痛难忍,想必就是寒症所致,她亦不想因服药再加重症状,就接受了顾应昭的建议。 只不过,心里的那一关还是有些过不去,于是每次过后,她还是会来净房费些时间,做这些无用之功,权当求个心理安慰。 思绪间,谢卿琬的视线瞥到了案角放着的刚换下来的皱巴巴的小衣,料子上原本用金线绣着边的棠梨,如今亦沾上了污浊。 她轻叹了一口气,再这样下去,用不了多久,她就要叫人去做一批新的小衣了。 …… 天色拂晓,幔帐中沉眠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,谢玦蹙眉看着床幔内透进来的曦光,意识到,居然已经到了晨间。 昨夜突发热毒,来势凶猛,顾应昭紧急为他施了针,他就此沉沉睡去,再一醒来,便已是此刻。 而先前的热毒好似消失殆尽了般,在他的体内找不到任何踪迹,再次潜伏了回去。 他的精神似乎比昨夜更好了。 只是……似想到了什么,谢玦的脸再次沉了下来,他以手抵额,坐在床上片刻,启唇唤道:“顾应昭——” 谢玦用手撑着床榻,准备从床沿上下去,但随着他的动作,金丝楠木的床架却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“吱呀”声。
第12章 顾应昭推门进来的时候,正对上谢玦神色莫辨的那张脸。 他心中下意识一紧,连气都虚了些:“殿下,您醒了。” 谢玦淡淡瞥他一眼,没有说话,只是慢条斯理地穿着衣袍,顾应昭只好保持着低垂着头的姿势,半晌不动。 他的心中不免有些打鼓,莫非——殿下是知道了什么? 但这个猜想又很快被他自己否决下去,如果殿下真的知道了真相,知道了是他将他的皇妹牵扯进来,与此事有了干系,恐怕来抓他的就是金吾卫了,而绝不会这般神色淡然地唤他进来。 想到此处,顾应昭悄悄用余光看向谢玦的方向,谢玦微转身子,似乎在将衣料调整妥帖,就在这时,或许是因为他身体的挪动,床架再度发出了一声“吱呀”声。 空气在一瞬间寂静了。 顾应昭看见谢玦顿住了手,没有继续整理衣襟,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灌了浆糊,他突然没由头地来了一句:“臣记得殿下这榻乃是金丝楠木所制,木材皆整切而成,怎会如此脆弱,莫不是内务府那边的人搪塞了殿下,工匠技艺拙劣,或以次充好?” 他一边想着,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:“不对呀,内务府的人什么时候有如此大的胆子了。” 想着想着,他抬眼看过去,发现殿下也在看着他,目光平静中带着一丝凉意,立马意识到什么,捂住嘴:“臣不该妄议殿下之事,恳请殿下恕罪。” 谢玦转动了一下拇指上的玉扳指,在床架上敲了敲,发出清脆的响声,似一声声敲在顾应昭的心里。 他忽对顾应昭一笑:“你过来。” 顾应昭犹豫了片刻,磨着腿向前挪去。 谢玦看着他,用手指了指床脚和床架的底座,嗓音听不出喜怒:“你去看看——” 他微微拖长了声音,漫不经心道:“是不是真坏了。” 顾应昭总觉得殿下话中有话,其实并不是真叫他去查看床脚,但他又拿不准谢玦的心思,只好硬着头皮,弯下身子,蹲在床脚旁,伸手去摇了摇。 “吱呀——”这声音比方才的还要大,顾应昭明显地感受到了床榻的摇晃,床脚与床架铆接的地方已然松动,跟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晃动,仿佛再睡个几次,这床就要彻底坍塌了般。 他呆了呆,抬起头望向谢玦的方向,见殿下正站在榻边,用手托着幔帐旁悬挂的金铃,低眸打量,一瞬间福至心灵,似乎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,什么都明白了。 顾应昭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:“回禀殿下,床榻是坏了。” 谢玦依旧摩挲着掌心的金铃,不置可否:“依顾太医所想,是如何坏的?” 顾应昭脑子飞速转动,在这一刻,他几乎穷尽了一生智慧,脑海中飘过无数话语,最终终于冷静下来,说诳语不打草稿:“殿下昨夜毒性凶猛,燥热难忍之时,恐有异动,只是每次压制毒性过后,殿下都会失去那段记忆,故而您才会心有疑惑。” 言下之意,就是因您的异动,才弄坏了床榻。 他话语连贯,神色沉静,谢玦睨了他一眼,不知是信还是没信。 失去现实中的记忆不假,但梦境却…… 他的脑中,忽然就映出一个情景,少女雪白的脊背上,长着一朵极为鲜妍的梅花,随着金铃的颤音,亦娇怯地打着颤,与雪肤一同晕染微红,覆上薄湿的汗意。 谢玦脸色忽然阴沉下来,手掌不经意用力,差点捏碎指间金铃。 直到铃铛因他的压迫而瑟瑟抖动起来,在他的掌心颤抖,呜咽,发出叮铃铃的泣吟声,谢玦才回过神来,松开了掌心。 这铃铛声亦叮叮地响在了顾应昭的心里,他垂首敛眸,抿紧唇瓣,不敢出声。 “顾应昭。” 谢玦的声音飘到耳边,顾应昭浑身一震,立马沉声道:“臣在。” 谢玦将幔帐边上悬挂的金铃彻底扯了下来,握在掌中,轻轻地滚动,他眸色微深,盯着顾应昭:“孤有件事要交给你。” 他高高在上,睇视着他,嗓音是一贯的清冷淡薄:“去制些清心驱厄的方子,尽快呈上。” 窗棂微敞,晨光打在谢玦的半面脸上,使他的脸看起来精致又冷清,另外半面脸则笼罩在阴影之中,看不清神色。 ----- 谢卿琬回到璇玑阁时已是乏困至极,原本睡到一半再爬起来挪地方便是极反人性的,迫不得如此,却也让她越发疲累。 于是,将将强撑着精神浴过身,清洗干净身子,她就迫不及待地回到床榻之上,沉沉睡去。 或许是太累了,以至于她忽略了身体上的不适,甚至连剩余的药膏都懒得再涂一遍,眼睛刚合上,便陷入了睡梦中。 只是今夜的梦格外的不寻常,往常的夜里,要么梦到的都是昔日快乐的回忆,要么就是黑甜无梦的一夜,或者干脆便是噩梦,却不像今夜这般,不像是噩梦,更不像是美梦。 谢卿琬被困死在梦中,逃脱不得,不知循环了多少个来回,终于到了一个熟悉的场景当中。 是在太学。 身侧依旧是吵吵嚷嚷的城阳公主,手里正拿着一本画册,叫她一同过来看美男,说只要有她看上的,她明儿就替她挑过来,送到她殿里去,教君恣意怜。 谢卿琬被她吵得头疼,赶鸭子上架,随便在画册上点了点,都没有细看点到的那人到底是何模样。 下学后,她回到昭阳殿,洗浴前,听宫人说城阳公主送来了个东西,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了声,专心往身上擦着香膏,没太去听后面的话。 待从浴房中懒散地走出来,随意拿了块长浴巾裹住了身体,就朝寝房处行了过去。 她乌发湿润,垂坠在两肩,未挑开床幔,便坐在床沿,以巾帕轻轻擦拭青丝,擦到一半,却忽感背后清风一起,发丝被人托住。 “随意挑?”那人嗓音清冷,又带着一丝薄笑,从她背后贴过来,散溢着几分漫不经心:“教君恣意怜?” 谢卿琬身子僵住,她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人轻轻勾起,微凉的指尖贴着她的下颌往脖颈处滑。 “琬琬,我何时教了你这些?” 下颌处的力道并不重,但谢卿琬却不得不随着他的动作向后转去,在看清帐中人面目的那一刻,她差点哭了出来:“皇兄……” 谢玦依旧温和地望着她,只是笑意并不达眼底,他接过手帕,代替她去擦拭那满头青丝,他甚至比她还要细致些,未引起她丝毫疼痛。 温软的气息喷吐在她的颈侧,谢卿琬的睫毛一同微微打颤,她感觉到,他似乎往她的发尖上套了什么,但还未等她探究明白,就听见谢玦的声音悠悠传来。 “琬琬,我早说过,你想要的,皇兄都可以给你。” …… 置身梦境之时,就好像真身处其中,情境之下亦生起感同身受,分辨不出梦境和现实。 谢卿琬急得几乎要沁出泪来,不住地说着:“皇兄,我错了……” 她感觉头脑一阵昏昏沉沉,还有灼烧般的感觉,直到一道清凉的声音泻入,驱散了阵阵热意:“琬琬?” 随即而来感受到的是,某种肌肤相贴的亲密触感。 谢卿琬勉力睁开眼睛,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与他对上,眼眸透不进光,藏着某种莫名的神色,亦因她的睁眼而泛起涟漪。 “才一来,便听见你在唤我。”
第13章 谢卿琬有些愣愣地看着眼前之人,脑子空白了片刻之后,才试探性地问出:“皇兄?” 在起初的一瞬,她几乎以为自己还置身梦境之中,直到他掌心的温度近在眼前,她才恍然发觉,这不是梦。 是真的皇兄。 谢玦看她一副呆呆愣愣的样子,微蹙起好看的眉:“让你在东宫好好休憩,怎么还发烧了呢?”他掌心的纹路贴合在她的额头上,试探着她身体的温度。 见她反应过来似要起身,他伸手及时按住了她,有些不悦道:“都烧成这样了,还要乱动?” 谢玦的眉心因她的举动皱成了一条川壑,黑眸里蕴含着浓稠的墨色,又伸手替她掩好被角,声音沉凝:“有什么话,先喝完药再说。” 也是这时,谢卿琬才感觉周身滚烫一片,尤其是脑袋,仿佛放在热水中煮,又痛又晕,提不起劲来。 她乖乖地闭口不再说话,却在休憩的空隙中努力睁开眼睛偷偷打量着皇兄。 她试图在他身上找到任何昨晚留下的痕迹,无论是神情,还是其他。 可惜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,依旧没有捕捉到任何东西。 皇兄衣冠整肃,面容微冷,衣襟处的扣子,规规矩矩地扣到了最上面一颗,仅留出小片的脖颈肌肤,发髻梳得一丝不苟,以玉冠规整束着,若不是他现在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,远观就是一位翩翩如玉公子。 他眉宇微拢,但不见疲色,很明显是因为她而动了气,并不是因其他因素。 一夜过去,他精神焕发,甚至还能赶过来看她,而她就像一条可怜巴巴的咸鱼,只能躺在床上,还发起了烧。 谢卿琬心中生起了一丝不忿,谢玦现在这般出门,浑身上下都是一股禁欲清冷的高岭之花气息,任谁多看一眼都觉得是玷污了一尘不染的太子殿下。 而她呢,若说原来是一朵娇花,如今却像是惨遭风雨蹂.躏过后,叶片花瓣蔫巴耷拉下来的可怜样子。 何其不公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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