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今日,进了东宫以后,没有看见顾应昭派来的接应之人,谢卿琬觉得有些奇怪,但也没有多想。 或许皇兄这次发病太急太重,顾太医忙着去处理病症,没时间安排她这边,也是合理范畴。 这般一想,她越发加快了脚步,甚至小跑起来。 终于到了琨华殿附近,此时夜色已深,四周一片漆黑,伸手不见五指,只有路边的宫灯轻柔地照亮周围的一小片地方。 远远望去,琨华殿中有一处的灯光格外亮,谢卿琬估摸着,皇兄此时应该就在那里。 于是她观察四周,从灌木丛中爬出,等到一批巡查的护卫走过,才小心朝着亮起的窗户处接近。 像做贼般地瞻前顾后,废了老大的劲,甚至胳膊都被地里过长的草叶刮破了点皮,谢卿琬才终于挪到了那扇发着光的窗子。 到了近前,她却又发起了愁,这次,顾应昭什么多的也没跟她说,只说谢玦在琨华殿,她这要怎么才能进去呀。 思索之间,她无意推了下窗子,没想到伴随着细微的吱呀声——窗子开了? 谢卿琬喜上眉梢,也顾不得那么多淑女礼仪,当即系起裙子,用手撑着窗沿,借力于旁侧的一棵树,攀了上去。 等到她终于从窗子翻了过去,自窗台上轻轻跳下,才发现,四周白雾飘绕,水汽浓郁。 她进的,似乎是浴室? 其实用浴池形容更贴切些,因为眼前的是一个十分阔大的圆形温泉汤池,因其上弥漫着浓浓雾气,故而无法估计水深几何。 四周以白玉砌之,浴池的两端各有一个龙头,正汩汩往内流出温热的水。 龙头不是最流行的,被达官贵人用于彰显富贵的金质龙头,而是以另一种青色的玉整雕而成,倒是十分符合谢卿琬印象中谢玦一贯的品味。 抛开种种杂念,谢卿琬的目光在浴池中逡巡了一圈,最后在一侧浴池边上,找到了谢玦。 他以背抵着池壁,头微微向后仰去,似乎阖着双眼,长长的墨发飘散浮沉在池水中,连同某种白色的花瓣,一起将他水下的身子尽数挡住。 在这一瞬间,谢卿琬的心中,竟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一句——可惜。 她被自己的这种想法吓了一跳,连忙拼命甩头,试图将这种大胆的想法甩出去。 谢卿琬又看了看谢玦,发现他一动不动,像是睡着了一般,心中的弦一下子再次紧了起来。 看起来,皇兄毒发昏迷,已是不太好了。 她深吸一口气,不再耽搁,轻踩着脚步,小心朝那边挪去。 到了近前,谢卿琬蹲下身子,跪在谢玦头侧的玉石地砖上,看着他不知是因病情还是被水泡太久的,苍白底色中染着红的皮肤,手指轻颤,放在了他的鼻翼上。 还好,还有呼吸。 谢卿琬松了一口气,刚要将手伸回来,下一秒,玉白的手腕却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抓住了。 以往谢玦毒发时,也有过类似的动作,谢卿琬的身子紧绷了一刻,只以为是谢玦昏迷之下的本能反应,于是便重新伸出手,准备在他的臂膀上轻轻地拍一拍,以示安抚。 结果,还没等她这样做,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掌,突然在她的腕内侧按了按:“琬琬?” 谢卿琬浑身巨震,不可置信地低头望下去,却见谢玦不知何时,已睁开了他紧阖着的眼皮。 他纤长的睫毛,乌黑发亮,犹带水珠,在他眼睫的末端,一颤一颤。 随着他说话的轻微颤动,那水珠也一同落下,掉落在他笼着雾气的深黑眼眸。 谢玦的眼睛如今似一片见不到底的幽黑深潭,因其上的潮湿雾气,而难以窥探深度,明明表面平静如初,却似乎随时会吞噬掉,靠近的一切人与物。 仅仅是一瞬,谢卿琬就可以判定,如今的皇兄,是清醒的。 他并不是毒发的状态。 而自己的手腕,还被握在他的掌心,他也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。 以至于如今的她,想要落荒而逃,都做不到。
第25章 谢卿琬的大脑在这一瞬之间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,甚至连惊叫声都发不出来。 待她稍微恢复了一些神智,她的第一反应就是,她是不是被顾应昭给卖了。 皇兄明明清醒得不能再清醒,哪来的毒发? 她开始回忆往事,自己是不是在哪里得罪过顾应昭,以至于他要这样整她。 今日她要是交代在这里了,少说也要把他拉下水。 仅仅是一霎那的时间,谢卿琬的脑海中就闪过无数思绪。 她第一次惊异地发现,原来自己大脑的运转速度,也可以如此之快。 可惜,脑中飘过的大多数信息都是:怎么办啊,怎么办啊,完了完了这种。 一点可供参考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。 谢卿琬暗暗唾弃了一遍自己的脑子,最后还是得强撑起笑容,看向谢玦。 有些事,不管有没有思绪,总不能放弃,不到最后一刻都要怀有希望,先开口乱七八糟解释一气,也比一声不吭要好得多。 谢卿琬鼓起勇气:“皇兄,我……” 说这话的时候,她的手心都溢出了一层汗,湿溜溜的。 她只说出了开头这几个字,下面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 无论是什么理由,似乎都不能解释她大半夜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兄的浴室。 浴室,为什么偏偏是浴室,谢卿琬十分绝望,就算是茅房,也比浴室要好啊。 前者,尚且可以解释为误入,毕竟任何一个正常人,都不会有闲来无事去茅房的爱好或者习惯,但是浴室,就要显得可疑多了。 谢卿琬结巴之际,袖中却忽然有了动静。 她下意识低眉一看,就见一个圆滚滚的小团子从自己的袖子中掉了出来。 谢卿琬:? 在片刻的凝滞之后,她急中生智,几乎像是看到救星一样,直接将鹦鹉捞了起来,如对待宝贝一样捧在手里:“皇兄,你知道我为什么大半夜会出现在你这里吗?” 谢玦眸色微动,轻轻挑眉,看向自己握着的她的手腕,以及她手中捧着的那只鹦鹉,视线逡巡了一圈,又是一番神色变幻。 谢卿琬咽了一口口水,义正言辞道:“因为绒绒想你了!” 谢玦:? 鹦鹉:? 一旦开了个好头,后面的东西编起来就容易多了,至少谢卿琬从谢玦的表情上可以看出,他明显被她这个理由给震住了,以至于表情都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空白。 谢卿琬的内心立马得到了巨大的鼓舞,如同被打了一针强心剂,又像是喝了一斤鹿血,瞬间有了动力,血气旺盛,说起慌来脸都不红:“皇兄,你有所不知哇!” “绒绒自从白天见到你以后,晚上回去饭都吃不下,你看,它都饿瘦了。” 谢卿琬边说,边将鹦鹉捧到谢玦的面前,谢玦看着小肚子圆滚滚的鸟儿,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。 “是瘦了吧。”谢卿琬为了证明自己绝无虚言,还用手掌掂了一下鹦鹉,于是,滚球就在她的掌心上下弹跳了一下。 谢卿琬痛心疾首道:“唉,也许这就是人类的茶饭不思吧。后来,它又叽叽喳喳叫个不停,还不停叫着皇兄皇兄,我就猜到,它肯定是想你了!” “听说鹦鹉这种鸟儿,如果总是见不到自己想见的人,最是容易抑郁,我忧心甚切,等不了一时,才会在大半夜贸然打扰皇兄。” 她温柔地抚了抚掌心的鹦鹉,实则暗中捏紧了它的后颈,不动声色道:“皇兄,你难道没有发现吗,绒绒见到你以后,羽毛都更鲜艳油亮了呢。” 鹦鹉一直奋力想挣脱谢卿琬的魔爪,可惜她将它捏的很紧,根本动弹不了。 小命捏在她的手里,它更不敢在这个时候胡叫。 只能蔫巴巴地垂着小脑袋,无精打采。 谢卿琬适时地发出声音:“见过皇兄了,绒绒好像也累了,皇兄,我今儿就先带它回去吧。” 此时正是最关键的时刻,关乎着她胡扯这么一通后的目的究竟能不能达到,她默不作声地带有威胁意味地更加捏紧了绒绒的后脖颈,一下又一下地刮着她的羽毛,直到感觉到手下的小鹦鹉无比乖觉,一动不动,她才放心下来。 为了让戏更真,谢卿琬的眸中也一并充满了对小鹦鹉的疼爱怜惜之色。 谢玦看着眼前的一人一鸟,沉默了半晌,才慢慢地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,他随意地拢了拢自己飘在水面上的头发,淡淡道:“可以。” 谢卿琬心中一喜:就这么混过去了? 下一刻,谢玦清晰的声音再度响起:“不过琬琬,现在夜太深了,待会我送你回去。” 谢卿琬:…… 她努力挤出笑容:“皇兄,这太麻烦你了吧,你明日还有早朝吧。” 谁知谢玦听了这话,只是微微一笑,用染着别样意味的眼角斜乜着她,身侧水声哗啦:“不麻烦。” “今日毕竟被小鹦鹉夸赞了半晌,总得回报些什么。” 谢卿琬总觉得皇兄的这句话意有所指,但她又没有证据。 只能认命般地道:“那就谢过皇兄了。” 结束了两人的交谈,谢卿琬才发现,原来她和皇兄一直处在一种尴尬的境地和姿势中。 皇兄泡在池子里,热气蒸腾,乌发逶迤,俊美的脸庞带着微醺的颜色,而她则蹲在池子旁边,低头看着他。 方才只顾着拼命解释,无暇顾及这边,此时反应过来,谢卿琬恨不得原地找个洞埋进去。 这叫个什么事啊,哪有妹妹深夜擅闯哥哥的浴室,还蹲在旁边闲聊半天的。 虽然他们该发生的早就发生过了,但那时的情景,和现在可是完全不同,眼前的这个皇兄,是完完全全清醒的。 谢卿琬很紧张,她一紧张就有个习惯,那便是胡言乱语,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。 她看向飘在浴池上的白色花瓣,正是这些,遮挡住了谢玦的身体,令她无法窥探分毫。 进来的时候,她还在内心感叹了一句,没想到皇兄也有用花瓣泡澡的爱好,还真雅致。 但现下,她看着那白色的花瓣,越看越眼熟,再闻到空气中散发出来的丝丝甜香,一下子就想起了这是什么。 这不是她最惯用的,产自青州的梨花吗?其中一部分,被她做成了香薰,随身悬挂在衣物上,自然散香。 她的目光在一瞬间变了性质,顺着谢玦的脸和脖子,上上下下打量几圈,真是没想到,皇兄还有这方面的癖好。 为了缓解先前的尴尬气氛,也为了引开谢玦的注意力,她主动道:“皇兄,没想到你居然也喜欢用这种梨花。” “这似乎是我用过多年的香薰品种。” 话一出口,谢卿琬却感觉现场的气氛更加奇怪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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