鹦鹉见到两人僵硬的神情和身体,不仅没有怯场,反而还更加活泼了。 它一边扑扇着翅膀,欢快地在笼中飞来飞去,一边继续兴奋地叫着:“皇兄,真的好厉害~~~” “好厉害哟~~~” 若是它光只是在叫就算了,偏偏它还用着谢卿琬的声音,用得娴熟无比,自由玩转。 还能在原有话的基础上,添油加醋,加上各种奇奇怪怪的尾音。 谢卿琬简直要崩溃了,她发誓,那虽然是她的声音,但她一辈子都没有用过那么奇怪的腔调说过话,像是捏着嗓子发出来的声音一样。 也没有在话语的最后,加上哟这种语气助词的习惯,还拖得长长的,含羞带媚。 这死鸟! 她也顾不上进行表情管理了,她感觉自己动作时浑身的关节都像僵硬生锈没上油的机械一样,咔哒咔哒地响,她几乎可以听得到这种声音。 她也忘了自己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,飞快跑到了笼子边,把刚从城阳那里取来的饲料一把塞进了鸟嘴里,总算是暂且堵住了声音。 尔后谢卿琬顾不上松一口气,或许连离去时的礼都没有行,就像只游魂似的,从东宫飘了出去。 至于谢玦的神色,她从头到尾都没敢看。 想死,这是可以说的吗? …… 望着谢卿琬离去的背影,谢玦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,他的喉口紧了紧,抓起右侧的茶盏,轻抿了一口。 只是这次,不再如往常一般雅致如兰。 而是带上了点不易被察觉的匆乱。 才喝了一口茶,他的眉头就微蹙起来:“周扬。” “哎,殿下,您找奴才?”周扬一直守在门口,等候着谢玦的随时召唤,这边谢玦一唤,他便一打滚地赶紧进来。 “这茶水有些过热了,你去换下。”谢玦淡淡出声。 周扬心中虽有疑惑,毕竟这茶水已经送进去多时了,不可能还很热,但他还是应声接过,结果茶盏到了手中,更是不解了。 根据杯壁的温度,杯中的茶此时顶多算是温热的状态,再放一会儿,就要发凉了,这也叫热? 当然,殿下说的话,自是不可能错,一定是他领悟殿下高深的思想还不够透彻。 周扬说服了自己,用一种更加钦佩的目光看向谢玦,看来,他离将来六宫大总管的位置,还有很多东西需要继续修炼。 <被周扬炙热目光注视的>谢玦:? …… 谢玦也觉得自己或许是真的病了,比如方才,明明他知道,茶水的温度并不算太高,但喝在嘴里,却总觉得莫名过热,颇为不舒服。 他以胳膊肘撑在案上,慢慢按着自己沉郁的眉心,在想着,要不要再将顾应昭唤过来。 但,自己分明没有发作热毒,顾应昭来了,或许都会觉得莫名其妙。 或者,他只是单纯的火气过旺。 想到此处,他沉沉地吩咐:“去将顾太医叫过来。” …… 顾应昭来的时候,还以为谢玦的热毒又双叒发作了,尤其是听他派来的人描述的症状,什么心悸,心口发热,唇舌发烫,口腔冷热感知失衡,浑身不得劲。 简直就是热毒发作的典型案例。 走之前,他一边收拾东西,一边叹气:“唉,青箬,又要麻烦你去找长乐公主了。” 青箬是跟随顾应昭学习多年的医女,当然,她并不知道谢卿琬和顾应昭之间的秘密,只知道,顾老师有时会叫她帮忙做些跑腿的活,比如去叫长乐公主前往哪个地方。 她生性寡言,也未多问过,平素里除了默默干活,基本不与人说话。 这也是顾应昭对她如此放心的原因之一。 而每次青箬也仅仅是将谢青琬带到一个固定的地方,并不知道,她去的地方到底是何处,更不知道,谢卿琬要去见的人,是谢玦。 青箬应了一声,就转身离去,前往昭阳殿了。 顾应昭则认命地继续留在药房,拣出谢玦要用的药材,同时在心里吐槽道: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,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啊。 明明,按照原有的疗程,继续治疗,用不了太久,或许殿下就能痊愈了。 可是近来,殿下好像动不动就气血上涌,直接削弱了治疗的效果。 哎,做医者真是心累。 …… 顾应昭在东宫为谢玦诊脉,谢玦坐在上首,身子微微往后,靠在坚固细腻的椅背木头上,舒展却又不失端矜。 顾应昭手刚一摸上去,本欲脱口而出的“殿下,您的热毒又发作了”这句话就瞬间止了回去。 他猛地抬起头,眼中布满了惊诧,直直地望着谢玦。 谢玦蹙起眉:“顾太医,有话尽可直说。” 他微阖上眼,语气很是平淡:“是不是孤的病情又加重了。” 顾应昭咽了咽口水,又用一种古怪的目光,上下打量了一遍谢玦,引得谢玦都睁开眼睛,看向他。 顾应昭使劲摇头:“殿下,您的热毒没有发作。” 谢玦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,关于这点,他还是清楚的。 “不过——”顾应昭迟疑道,“您的病情并没有发作,反倒是您的脉象——” 谢玦抵在太阳穴上的手指微顿。 顾应昭再度看向谢玦,眼中竟然带上了一丝钦佩之意:“堪称龙精虎猛!” 他没有想到,殿下一个久病之人的脉象居然会这么强劲!就像是一个小太阳,勃勃跳动在他的掌心,那其中蕴含的生命力,充沛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。 就连许多外表健硕的肌肉大汉,都没有如此用力的脉搏,谁会想到,这种脉搏会出自一个常年发病,病时久卧榻上的苍白之人呢? 顾应昭不由自主地低下头,看向了谢玦的腹部,似乎企图通过层层衣衫掩盖,看到谢玦的身体,他甚至开始脑补,难道殿下这些年一直在韬光养晦,实际上一掀起衣服,整整齐齐八块腹肌? 顾应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,自然没有注意到谢玦微变的神色。 方才他那声中气十足的“龙精虎猛”,简直冲破云霄,贯彻天地,连守在门口的周扬都忍不住浑身上下抖了抖。 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,自从刚才以来,就一直是他一人的独角戏,而谢玦,一言未发。 顾应昭忍不住羡慕地问道:“殿下,您平日膳食如何?臣要记下,回去好好研究研究。” 说真的,他都怀疑,殿下是不是偷偷服用了什么大补之物。 结果他一抬头,就见谢玦用一种很有压迫感的目光盯着他:“顾应昭。” “臣在。” “先前你给我开的清火之药,加倍。”他言简意赅,不多说废话。 “啊。”顾应昭大惊失色,“为何啊殿下,你如今这脉象,好得不能再好,何须喝药呢?” “不。”谢玦打断了他的话,“孤很不好。” 他的目光沉沉的,里面包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郁压抑,这种不自觉散发出来的气息,令顾应昭的额头生起一层薄汗。 顾应昭立马肃容,谨慎问道:“不如殿下具体说说,是何处不好?这样臣也好为殿下,对症下药。” 他屏气凝神,看着谢玦,却见殿下低笑一声,挂着一丝没有任何温度的薄笑,问他:“在梦中想起一个最不该梦见的人,次日醒来,床榻却留下肮脏的痕迹,这也叫好?” “顾应昭,不如你来告诉孤,这是否叫好?” 谢玦将这个最棘手的问题抛给他,顾应昭心口一窒,竟发现无法回答。 若是别人,他或许可以劝那人不如把心思放在其他人身上,以引走注意,或者是干脆不见,方能彻底平心静气。 但这些在谢玦身上,显然不太可能实现。 顾应昭冷汗涔涔,只得深深跪地:“殿下,臣尽力。” …… 顾应昭从东宫出来时,浑身上下已出过了一遍汗,贴在内侧的里衣更是被汗水浸透了,出来冷风一吹,凉凉地贴在他的身上,令他不自觉打了一个寒战。 他这次替殿下诊治拿主意,竟一点都不比从前谢玦热毒发作时应对得轻松,至少殿下毒发时,意识是不清醒的,他不用面对来自殿下的巨大精神压力。 亦不用渗着冷汗,回答殿下提出的各种尖锐辛辣的问题。 这种时候,他还得维持着正常范围内的情绪和神情,以免殿下看穿他最大的秘密。 但没办法,谁叫殿下是救了他一家的恩人,更对他有伯乐之谊,知遇之恩呢。 这辈子,他的命算是卖给殿下了。 等到顾应昭终于回到太医署时,他才算是歇下一口气,一屁股坐到了软椅上,舒舒服服地往后靠着,舒缓着紧绷许久的神经。 他闭上眼睛,甚至哼起了一个颇为轻松的小调。 哼着哼着,他的声音突然断了开来。 坏了,顾应昭猛地睁开眼,吓得手脚都在抖,他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。 殿下的热毒没有发作,他却让青箬去通知谢卿琬了,这要是过去…… 想到此处,顾应昭赶紧叫来青箬,问她:“你知道公主现在还在昭阳殿吗?” 青箬摇了摇头:“应是不在吧,公主说,她戌时一刻就从昭阳殿出发,现在都戌时三刻了呀。” 顾应昭:…… 好像派人去拦也来不及了,难道他的小命,注定就要交待在今日了吗? 顾应昭轻叹一口气:“青箬,你去将我先前买的那尊寒玉菩萨请来,摆在案上,顺便拿些瓜果,当作贡品。” 青箬茫然道:“啊,老师,您不是说,那菩萨是江湖骗子为了骗钱,以普通石材充数,卖您的吗?先前都被您随意丢在杂物堆里,不见天日。” 顾应昭沉默半晌,抬头拍了拍青箬的肩,沧桑道:“不管如何,我如今不能坐以待毙。” “是骡子是马,总得拿出来溜溜。” “别说是石头做的,就算是萝卜雕的,我今儿也得拿出来拜拜,万一有用呢?” 青箬觉得,她老师最近的话,是越来越高深莫测,充满人生哲理了,或许,这就是属于神医的领域吧,还不是如今的她能领悟到的范畴。 她用力点了点头:“老师,待会我和您一起拜!” …… 谢卿琬收到顾应昭的消息后,神经立马就紧绷了起来。 皇兄如今毒发的频率,怎地越来越高了,她一边收拾着东西,换了一身轻薄的衣物,一边忧心忡忡地想着。 明明,白天去看皇兄,除了一些老年人才有的毛病,疑似在他身上出现,他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事啊。 怎如今,还没过几个时辰,情况就天翻地覆了。 这热毒,真是诡异磨人,来得毫无征兆,总是让人猝不及防,毫无准备。 谢卿琬不敢耽搁太久,赶紧踏上了去东宫的路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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