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如今只想一个人清净,缩进自己的鸵鸟壳里,无论是卫衢还是皇兄,见到他们都会给她本就脆弱的心灵带来更大的压力。 谢玦用手指在床边的小案上轻轻叩击了两下,本来还想说些什么,但在目光触及到谢卿琬明显显瘦的脸颊后,到了唇边的话语,又缩了回去。 罢了,她如今尚在病中,何苦说一些不打紧的事,来占用她的精力。 谅卫衢在他的眼皮底下,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。 他就姑且让让他,不过,是看在琬琬的面子上。 谢玦沉定了心思,微松一口气,正要收回手来,耳边却忽然传来谢卿琬的声音:“皇兄,我在想……” 他微抬眉梢,看向她,嗓音染柔:“你说。” 谢卿琬的眼眸中似跳动着某种火光,她偷偷地看他一眼,大着胆子道:“你以后定是一个极好的爹爹。” 皇兄在与她相关的事上,无不周到细致,凡事皆做到尽善尽美,总是对她有无尽的耐心与关怀。 对妹妹尚且如此,对自己的孩子,想必只会更好吧。 想到这里,谢卿琬的眸子黯淡了些,小腹忽然发出了一丝抽疼。 只可惜,他们的孩子,无缘来到这个世上了。 为了掩饰脸上的神色变化,谢卿琬适时补充道:“当然,我觉得,皇兄将来一定也是个顶好的舅舅。” 她说完后,就在等着皇兄的回应,结果过了好半会,她都没有听见他的声音。 谢卿琬疑惑抬目,感觉周遭的空气倒是无比宁静,一抬眼,便先看见了谢玦沉凝不语的神色。 她看见皇兄盯着她,一动不动,眸中神色飞快变化,几乎令她捕捉不到。 半晌后,忽然见他冷笑一声:“卫衢那混账对你说了什么?” “他好大的胆子,居然敢将主意打在了你的身上,是当孤死了么?” “舅舅……”他口中反复辗转着这个词,语声很是冰冷:“当舅舅也不是不行,就只怕,我那可怜的外甥,一出生就没了爹。” 谢卿琬对着眼前的一幕,看得瞠目结舌,她万万没有想到,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演变。 皇兄方才说话的时候,居然都不自觉在她面前带上了孤的自称,看起来像是气急了一般。 或者,更大胆些,用一个十分不衬他平日气质的词——气急败坏。 谢卿琬一边如此冒犯地想着,一边偷偷地用余光去觑他,只见皇兄虽不再说话,却依旧面沉如水,甚至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冷茶,面无表情地喝下去。 中间,他冷静下来一些,发现了她偷瞧的目光,两人视线在空中相对,谢卿琬率先服下软来,殷勤半支起身子,屈臂为他倒茶:“皇兄,多喝些茶,降降火。” 虽然,她不是很清楚他如此大动肝火,罕见失态的原因,但无论如何,降火就对了。 谢玦接过茶盏,没说话,抿一口,茶水顺着喉口留下,喉结微微一动。 谢卿琬则微仰起脸,抬眸看着他滚动的喉结,还有那不经意滴落下来的水珠,淌到他的下颌,欲滴未滴。 她眨着眼睛,想着,皇兄从前的性格,用滴水不漏这个词来形容,倒是当真贴切。 只是,如今,他的心好像乱了。 谢卿琬又撑起脸,有些忧伤地想,皇兄,你应当不知道,你口中外甥的爹,就是你自己吧。 …… 一连五日过去,谢卿琬身子上亏掉的气血,也算是完全补完了,她的身体基本恢复到了卧床之前的状况。 而之前和顾应昭约定好的事情,也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刻。 谢卿琬心中明白,不能再拖了,不然越往后面,孩子越大,她受的苦也越多,她心中的不舍与愧疚也会越多。 当断不断,反受其乱,她很明白这个道理。 为了让自己不再反悔犹豫,她主动找到了顾应昭,约定在次日下午解决掉这个麻烦。 在约定之日的前夜,她罕见地做了一个梦,梦中一个婴孩模样的小人儿,主动到她的面前,声声质问道:“娘亲,我从来就只是你的一个麻烦么?” “你可有曾喜欢过我一瞬,还有爹爹,他喜欢我吗?” 谢卿琬不忍扭头,甚至连看它的勇气都没有,只是任它软糯的声音,始终在她的耳畔徘徊。 而她只能在心里不断地说着抱歉。 它不是麻烦,只是她太过无用,无法应对眼前复杂的情况,才想着怯懦避开。 而它的爹爹……想到此处,谢卿琬无声落下泪来,他甚至都不知道它的存在。
第47章 一晚上睡得断断续续,时梦时醒,一大清早,谢卿琬就醒了过来,再无困意。 她看着窗外天边透出来的熹光,苦笑着想,还是到了这日,便是她再想逃避,依旧不得不面对即将要发生的一切。 穿上裙裳前,她的手最后一次拂过腰间,恍惚间她在想,时光荏苒,她如今也是做母亲的人了,只是,很快,便又不是了。 今日她没什么心情,只穿了件浅雪青色折枝暗花春绸裙,远远看去,素雅得紧,那些皇兄曾叫江南顶级的绣娘为她一针针绣好的织金罗裙,则被她压在了箱底。 踏着晨间的微湿露气,谢卿琬心情沉重地向行宫中的太医所走去,今日她的脚步都比往常慢了两拍,比预计的到达时间,又多了一刻钟。 来的时候,顾应昭正在窗边捣药,见她一度面沉似水,来了也无话,顿了顿,出声安慰道:“公主无需害怕,有我在,很快就结束了,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痛苦。” “过后再养半个月,少走动,就能恢复得差不多了。” 谢卿琬心中烦闷的不是这个,此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,只是默默地走进来,看着他捣药。 这药有一股浓重的味道,散发在空气中,光是闻着一点气味,都苦得不行,也不知道是要给谁服用的药。 顾应昭察觉到她的目光,微侧脸说:“这就是今日公主您要用到的药之一,为了能最大程度地减少出血和痛苦,臣又将方子改进了一番,缺点便是,制备起来麻烦些,恐还要费些时候。” “现在时辰尚早,公主不如先回宫休息,等到了晌午以后,便准备得差不多了。” 谢卿琬闻着这药味,仿佛苦到了心尖般,眉心微蹙。 她略点了点头:“麻烦顾太医了。” 顾应昭摇头道:“不麻烦,再说,此事,臣也要负几分责任。” “若是臣当时多看几本医书,再小心谨慎些,就不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,公主也就不用受这番苦楚。” “只是微臣真是万万没想到,这么小的概率,刚巧被我们碰见了。” 谢卿琬听得心中越发烦闷,她摆了摆手:“事已至此,再说这些也是无用,何必多谈,徒增烦忧。” 顾应昭看了她一眼,整个人泄下气来:“公主说的是。” 沉顿了片刻后,他看着谢卿琬,目光闪烁,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。 谢卿琬发现了他这般情态,低眸看向他:“顾太医还有什么事?” “应该算是关于公主的事,只是,臣不知道当问不当问。”顾应昭有些小心翼翼。 谢卿琬随意道:“顾太医请说。” 再有什么事,能比她当前面对的局面,还叫人烦扰? 顾应昭低下头,紧巴巴道:“公主,虽说现在孩子还很小,但若是流下来,或许也可以看到,届时,您要看看么?听说民间的父母……” 随着顾应昭的话语吐露出来,谢卿琬的瞳孔猛缩,她骤然回首,硬声打断道:“不用了!” 顾应昭的话戛然而止,看着她一瞬间暗下去的脸色,像做错了事的小孩一般,讪讪不敢再说话。 谢卿琬紧捏着手心,心绪仍旧因为方才入耳之语而颤栗不已,给她看?她只怕自己会当场晕过去。 是了,现在月份小,从理智的角度来说,应当看不出什么,但从情感的角度来说,她太害怕,万一有那亿万分之一的可能,在这小小的胚胎上,可以看到她和皇兄相貌共同的影子。 她怕她真的会承受不住,会感觉自己杀人了。 亲手扼杀掉了一个,像自己,又像皇兄的孩子。 谢卿琬这般想着,其实,她的思绪已经开始不对劲了,她不该进行这些不切实际,与她的决定相背的幻想,但她又实在是控制不住。 筑起的坚固铁笼,也关不住随时要飞走,飞向外界的跳脱心灵。 谢卿琬倏然站起身,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尖锐声音:“顾太医,我先走了,晌午后再来找您。” 她深吸一口气,决定不能让自己这种不对劲的状态继续下去,这件事,已经持续性地扰乱到了她的心智。 …… 谢卿琬回到了自己的宫殿,本以为独自一人,就可以减少许多干扰,谁知眼前却时时晃动着昨晚梦中的情景,以及顾应昭那句:公主要看看么? 梦中那个看不清相貌的孩子,相比于昨日,面貌又具象化了一些,像长开了一般,眉宇间带上了皇兄的影子,偏鼻唇又像她,明明她对它这般无情,冷硬,它却还不记仇地对她笑着。 只是转瞬间,它的笑影便消失,在她的面前,生生化作了一滩血水。 谢卿琬以手捂住口,险些当场尖叫出声,她勉强稳住脚步,才不至于让身子歪倒下去。 也正是这时,面前影波晃荡,渐渐消散,她睁开眼睛,才后知后觉方才所见不过是又一场浅层的梦境。 方才她在躺椅上小憩,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。 再次醒来之际,却已是泪沾枕襟。 谢卿琬抚着眼角边未干的湿痕,心中闷闷的,钝痛却越发明显。 她一言不发地从躺椅上坐起来,目光偶扫过窗外时,忽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城阳身边的小宫女。 果真,下一刻便听到了外间传来的禀报声:“公主,城阳公主殿里的凝露求见。” 谢卿琬顿了顿,思索了一番后,道:“让她进来。” 不多会儿,一个身着青绿宫裙的小宫女小步走了进来,她恭谨地来到谢卿琬的面前,盈盈一拜,便开始叙述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:“长乐公主,我家主子想约您半个时辰后一同去看望颍亲王,便遣奴婢来问,您可否有闲?” 颍亲王……谢卿琬想起前段时间这位王爷遇刺的事情来,莫非城阳约她同去,是有探病之意? 谢卿琬沉吟片刻:“你先回去禀报你家主子,就说我们两刻钟后在逐波亭相见,再一同去探望颍王爷。” 想了想,她还是决定应下。 一是她如今心绪烦乱,继续困在屋子里,只会越发容易胡思乱想,二是记忆中颍亲王似乎是个对小辈颇为关怀的叔伯,去看望一番他,也算是有来有往,回应了一番情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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