幸而他只说了赵侯有爱慕男子的雅癖,并未直接挑明熙宁的女儿身,不知是心里存着什么念想,窦君便觉得这事并不值得深挖,没叫赵侯分心再担忧熙宁的安慰。 这事说大不大,说小也不能算小。 既然之前断了他一条腿,皮肉之苦他也受了不少,赵侯便着人抄了东华伯府的十间铺子,罚没充了国库。 这简直是打在了东华伯的七寸之上,他这人视财如命,若能取舍恐怕他倒是宁愿再受一场皮肉之苦。 这几日敢怒不敢言着,却因钱粮散去急得在家中来回蹦跳。 偶然得知邻居那院子居然住进了一户人家,东华伯很是意外。从前两户之间有条不算很窄的巷子,他算计着要将院墙向外挪出几尺,好叫自己府上的池塘能接上巷子中间流过的活水。 结果开工那天居然招来了郡守,这位也是稀客,他正要热情款待,郡守急的满头大汗,只叫他莫再胡搞,不然上面会有怪罪。 东华伯问他上面是谁,郡守只骂他是个蠢得,“还能有谁,要想你我官运亨通,都得瞧人家脸色的那位。” 在都安能叫自己瞧脸色的人少之又少,当然那些人都是东华伯不敢去惹得,他果然安分了一阵,只是几次前去拜访隔壁都遇上冷脸,他慢慢也没了探究的热情。 如今见那府上居然有马车出入,特意观察几日,倒想要搞搞清楚隔壁到底在搞什么名堂。 熙宁这日又去了一趟独园,前两日有赵侯陪同,事情进展极其顺利,这会儿将阳家的几位族亲都叫了来,只需在几人见证之下将契书银票一一验了,之后无论是到票号兑换还是先押着都好说。 赵侯一早正要陪她出门,忽然叫一封密报绊住了脚,似乎事关窦君,熙宁便叫他先处理政事,这点子小事自己也能办得。 今日的守卫数量众多,赵侯生怕她在外涉险,加派了一倍的人手陪她一起,熙宁才刚刚给下了马车,却瞧见一个多日不曾看到的面孔。 这人简直是那闻见了荤腥的狗,哪里有肥肉都少不了他。 东华伯似乎并未受什么苦,只是一条腿瘸得厉害,可依然不改他那阴险诡笑的嘴脸,他上下打量了熙宁。 熙宁这会儿还不能叫众人知晓自己的女君身份,因此仍旧扮做男子,也穿了阔大衣袍,借以遮掩自己日渐隆起的小腹。 “怎么,你也知晓了赵侯属意许家的小女君,自己与小君之位无缘了,便灰溜溜逃回了都安?” 东华伯只觉得天助他,柳熙宁回来得可真是时候。 他才被赵侯罚了大笔银两,那感觉简直是用刀子在他身上剜肉,正好能从柳熙宁身上大挣一笔,不仅补了亏空,应当还能有不少盈余。 “我这做阿爹的倒是忘了,今日可是熙宁儿的生辰呢。” 熙宁见到他那张伪善的脸便觉得恶心,几次反胃想要呕吐,都硬生生忍了下去。 “怎么不说话,难道是忘记咱们爷俩在行宫的约定不成?” 他拄拐向前走了几步,想要离熙宁近些,“独园的房契和银票,那可都是你欠我的,是东华伯府养育你这些年来你要付得报酬,咱们可是有契约在先得。” 那距离实在有些近了,他不注意碰在守卫身上,叫守卫以刀柄怼去了胸口,东华伯未能站稳,四仰八叉摔倒在路旁。 熙宁冷眼瞧他,东华伯笑着爬了起来,“熙宁儿,阿爹倒是劝你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,若是阳家人知道你是个女君,在今天长辈们都在的情况之下,你可要想好说辞和退路。” 守卫还要教训,叫熙宁示意一旁之人拦了下来。 熙宁侧目问他,“阿爹,是对今日的所有物品势在必得了?” “怎么能用‘势在必得’这般字眼形容,你的不就是我东华伯府的么?” 他做出一个“有请”的手势,邀请熙宁先行。 熙宁虽然恨他,这事一时也并无他法,只好大步上了台阶,倒要看看东华伯在几位阳家族亲面前能说出什么不像样的话来。 守卫却在一旁耳语,“柳司马,要不要叫赵侯前来?” 熙宁只道不必,“小事罢了,别去打扰他做正事。” 那一众族亲见熙宁带着东华伯一起前来也颇有些意外,彼此先是互道了一番好,这才客客气气坐下来商议着。 “东华伯腿脚怎么瘸了,可是碰上了什么难处,要不要咱们为你介绍几个良医医治,咱们都安也是有不错的良医的。” 东华伯不知这人是不是没安好心,只是客气的推却,“这倒不必,在郦下出了小小事故,都城的大小良医皆寻过了,应当是好不了的。” 他脸上假笑着,心里越发对熙宁愤恨起来,若不是她招来那心狠手辣的赵侯,自己怎么成了这般模样。 待一切尘埃落定,他拿到阳家那巨额的家财,必然不会叫柳熙宁好过下去。 一个被君侯厌弃的女人,先揭露了她女君的身份,再随意编些同上位者的风流韵事,佐以或真或假的波折虚料,毁掉一个女君的名声可比毁了自己的一条腿容易多了。 阴险之人最是知道,女君们身后带着贞节牌坊,专攻她们下三路足矣,人们茶余饭后可最是喜欢谈论这些艳色之说。 “我瞧阳家族老都在此处了,那我便也将我之来意直说了”,他刷一下亮出熙宁同他签好的字据,“这便是我一早同熙宁签好的,她已将独园剩余财产皆转到了我府上。” 众人很是惊奇,“熙宁,这可是真的,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。” 熙宁无声点了点头,“不瞒各位阳家的长辈,却有此事。” 熙宁亲祖父的阿弟阳朔,如今是阳家最为权威的长辈,他对东华伯府内里情形倒是知道一二。只见他先饮了一口茶清了清口,“熙宁,若是有不如意之处,大可直接说与咱们阿爷和叔伯们听,虽然你如今改姓柳氏,可骨子里流着得是咱们阳家的血,咱们才是一家。” 东华伯听了立刻便要反驳,“什么一家两家的,熙宁在伯府长到了十五,期间数年怎的不见有人来说她原是姓阳的……” 阳朔“哐”的一声将茶盏砸在案上,吓得东华伯一个激灵。 阳阿爷早年也是赵军出身,身上自然也是有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质在的,同东华伯这个草包样的身子骨差出两重天去。 “今日这里进了外人,我瞧还是另选个日子。” 东华伯赶忙打断,“阳家阿爹是个能定夺的,咱们都听阿爹的便罢。” 他便又问熙宁,“熙宁,你可想好了么,确要如此?” 熙宁内心只觉十分对不住阳朔阿爷,可一早同东华伯签下的字据还在他手里,实在也由不得自己抵赖,“阿爷,熙宁已经想好了,就这么办吧。” 几位族亲便一一起身,在独园签字处挨个按了手印,阳朔将这字据拿起又过了一遍目,这才交予熙宁查看,“你来瞧瞧。” 熙宁看着那文书上首自己的名字,一会儿便要改作了东华伯,其下签字手印皆齐全,这便算是成了一半事。 正要点头,那文书却被东华伯夺了去,“如今便是我东华伯府的家产了,还是要我这个做阿爹的将后事速速办了,若是丢了谁人能担得起这般责任。” 他假仁假义笑着,阳朔却不想再见他,扭身到一旁落座。 这时候忽然见门前现身一高大俊朗的年轻人,他爽朗笑着,“阳家诸位出手捐赠确然阔绰,恐怕是都安独园受捐数目最大的一笔……” 他仿佛这时候才看到东华伯一般,“东华伯竟也来凑趣儿么,不知要捐多少善款出来?” 赵侯笑得仿若一只老狐狸,“我瞧大家都是一方富甲,孤不随些很不像话,便给东华伯先打个样,随上东街十间铺面,那可都是日进斗金的好门脸啊。”
第81章 东华伯先是吃了一惊, 这个赵侯怎么还在同柳熙宁勾搭着,宫里那如花似玉的美人不去好好疼惜,这半男不女的熙宁有什么好? 再细听赵侯说起得东街十间铺面, 更是气得想要一蹦三丈高,赵侯也知道那是日进斗金的好门脸, 那可是从自己手上生生剜走得,他倒是会做人,要将自己罚出去的门脸捐给—— 捐给独园? 他将视线投在熙宁脸上,又瞧了瞧一旁安然在旁品茗的阳朔,众人皆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,倒显得东华伯有些格格不入起来, “捐了什么?那阳家留给熙宁的财物?” 熙宁不语,只是微微点了下头。 东华伯的脸色越发不是颜色起来,“这话怎么说得, 竟是全捐了不成?” 阳朔便道, “怎么, 东华伯不是来抢这捐赠者的名头么,怎么连这事都不知晓。” “熙宁, 你来仔细同阿爹说说,咱们不是有字据为证, 这笔财产转到了伯府名下,为何——为何你又捐了?” “何况你如何能尽数将财物捐掉”,东华伯急的吹胡子瞪眼,“这样大的决定是你一个女——” 他并未将话说透, 咳了一声遮掩过去, 身边几人仿佛并未听到一半,连眼睛都不眨一下。 “这钱财在我名下只是自然能自由为爹爹挪转, 可如今这钱财已经不在我账上,属了独园。阿爹方才不是也并无意义么,字据可都是当着您的面订立的。” 赵侯这会儿来到熙宁身边,扶着她的肩膀落了座,众人似乎已经见怪不怪,只东华伯并未发现他们这点小动作。 “字据?” 东华伯将自己袖筒之中的字据拿出来仔细看过。 众人署名之前大半条款,果然是在说要将熙宁名下所有财物皆转给独园,留作日后独园运行,修缮和孤儿养育之用。 “这字据之上尚还署着熙宁的姓名,自然做不得假,一切都是千真万确。” 东华伯咽了咽口水,简直不敢相信熙宁会做出这样的举动,那可是巨富阳家的私产,从前自己只得一半已经富养了伯府近十年,如今这一半居然就这么轻易叫她送了出去,他眼前都要一黑。 “东华伯既然已经了解了事情来龙去脉,多少也该有所表示……” 偏偏那赵侯仍旧在自己耳边催促,他是身先士卒,可捐得东西是东华伯府划出去的,赵侯自然不会心疼,可他才放了血又要被赵侯催逼,天底下倒霉的事情怎么都叫自己赶上了。 他一早就不该打听隔壁住着谁,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,再没有比这更没成算的事儿了。 “我倒是还有些金饼——” 东华伯一字一顿地说道,“只是还在府上放着,待我过几日再亲自送来。” 东华伯最是知道如何将板上钉钉的事拖到地老天荒,赵侯总不能叫人去自己府上强抢,大不了自己以后躲着熙宁走便罢了。 真是晦气,连带着他想要给熙宁一些教训的打算都要作罢,惹不起他躲得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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