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母越说越泼厉,眼看母女俩争执起来,她父亲照常理一撒手,溜到一边去了。 赵蘅满腹酸楚,“我嫌你们丢脸吗?是,我是嫌你们丢人,我嫌我自己丢人。我父母大费周章来看我,从头到尾你们问过我一句没有,你们关心过我嫁到这个家来开不开心,日子好不好过吗?你没让我嫁张大户是因为心疼我?是因为你发现傅家比张大户家更有得图,卖都卖得值当一点。但凡你们有一点点为人父母的样子,我都不会觉得自己这么丢人,你们让我感觉自己像个随手就能丢掉的废烂一样!” 赵母高声道:“姑娘!再怎么样,娘家人有总比没有好!大不了我们以后不来了,也省得姑娘看到我们心烦!” “我倒希望你们不要再来了,可你们舍得不来吗?好不容易傍靠个有钱人家,怕是不占尽便宜都不甘心吧!” 赵母一个嘴巴甩在她脸上,不解恨,又甩了一巴掌,接着不等赵蘅说什么,自己一心坐到地上蹬脚大哭起来。 赵父本来还在门外踅转,这时索性不见人了。其他下人见不成样子,有的还偷眼看热闹,几个有眼色的就带着其他人先退下了。 赵蘅孤零零站在她痛嚎的母亲面前,觉得很无助。 这世上,到头来即便亲如母女,还是谁也理解不了对方的委屈。 她茫然举目,正好看见旁边侧门里有一道月白色的衣角。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,听到了多少。玉止没有出来,还是默默离去了。是给她留体面,还是嫌她丢脸? 她像被人抽干了力气似的,缓缓跪坐在她母亲面前,既是求她,也是和她服软。 “别哭了,娘。” “是我不好……” 傅玉行今日称心得意,摇着纸扇回到院中,一进门却看到他大哥已经早早等在那里,凝重肃然,第一句话便是:“你方才太过分了!” 他大哥极少对他严厉。傅玉行慢条斯理的,踱到桌边往后一靠,不咸不淡道:“我大嫂还真是有点本事,大哥你现在为了她都要特意来找我算账了。她私下里都和你哭诉些什么了?” “她从来都没有和我说过什么,可我看得到也听得到。” 傅玉行故意笑道:“我对他们不好吗?她的父母来了,我领着见面,要钱要物,我也都贴了,问礼请安,也处处周至。我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吗?大哥,你总喜欢掩恶扬善,难道你心里就看得上他们?” 玉止默然,再开口时语重心长:“玉行,不是每个人生来就像你我,有人教导,有人疼护,有人做榜样的。你天生有高人一着的条件,就更该有温恭自虚之心。这样目无下尘,难道就比他们好到哪去吗?这是你该做的事?” “你……你曾经也并不是这样的。”玉止喟然道。 送走父母,赵蘅独自沿着小石路回到庭院,看到小春正躲在一处假山后面,肩膀一抽一抽地呜咽哭泣。 “小春,怎么了?”赵蘅到她身后俯下身问。 小春声音含糊委屈:“呜呜……我娘因为我偷吃贡灶的莲子糕,刚刚打了我一嘴巴……” 这丫头年纪尚小,心思稚嫩,赵蘅平日对她也很是包容。“好了别哭了。你要是肚子饿了,以后就到我房里去,我拿点心给你。” 她扳过她的肩膀,却发现这丫头一边哭得满脸涕泪,一边还在撕下莲子糕往嘴里送,哭也不耽误,吃也不耽误。她还解释:“我想着……巴掌都挨了,我得多吃两块。” “……”赵蘅想笑又不敢笑。 两人坐在水边说话,小春还踢着脚抱怨,“母亲对我实在太严厉了,平时总管这管那的,你父母也这样管你吗? 赵蘅哑然:“他们,他们不管我,他们什么都不管我。” 小春点头:“那你爹娘可比我的好多了。” 赵蘅动了动嘴角,也看不出是不是在笑。 晚上回到房里,却没看到玉止。 赵蘅以为玉止还未回来,绕过屏风,却发现他正在床铺后的箱柜前,正对着烛火翻阅着什么。 一见赵蘅过来,他把手中一封折子合上,丢回面前打开的箱柜里,笑道:“回来了?” 赵蘅开始还没明白他在干什么,后来一看那箱子——正是给她装嫁妆的所在。 心里微微下坠。他怀疑她? 他听到下午她娘亲对她说的那番话了,所以真觉得她会偷嫁妆里的东西? 可,他怀疑她有错吗? 她连质问的话也说不出来,低下头,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,默默去点上蜡烛。 哥哥反倒显得很不自在,特意和她搭话,“今天回来得早了一点。” “嗯。”她轻轻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回答,没有回头看他。 “丈人丈母已经回去了吗?” “是,已经回去了。” 越想要自然地聊天,越显得没话找话。 “什么时候离开的?我该去送送的,只是当时正好被事情绊住了。” 赵蘅道:“也没什么好送的,该拿的都拿了。”又是下意识的,她先把话说了,避免伤害的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。 玉止一听,知道她误会了,忙道:“我没有那个意思!” 她倒先反过来道歉,怕他多心。“我没说你有那个意思。”她对他笑笑,平静的,善解人意的。 玉止还想说些什么,丫鬟恰好端着水盆、衣物进来,他也只好把话收回。 屋里窸窣有声,唯独无人说话。赵蘅想为嫁妆的事解释,又怕对方承认他真的怀疑自己;玉止想为弟弟的事向她道歉,又担心说起白天的事引逗得她更加羞困伤心。 两个人分明都感觉到对方有话又说,又都隐了话不说。 连丫鬟都注意到今日屋里比平日更沉默些,铺床卸窗的时候就更加小心。 夜里,一个在床上,一个在榻上,只隔了一层纱幔。偏偏这晚格外的安静,连彼此呼吸的节奏都可以察觉。 还是玉止先开口了:“今天的事情,是玉行做得不对。” 赵蘅却已经翻过身去,面朝着外面:“傅公子。”她又喊他傅公子了,用若无其事的声线低声道,“我今天实在有些困倦,我想先睡了,好吗?” “……好。”
第十二章 大打出手 天气好时,赵蘅和小春总一起在芭蕉林下用宣纸练字。小春偷懒,不愿裁纸,把一大张纸全摊在石桌上,两只手伏在那里临摹,写着写着就从桌子这头转到那一头。 太阳未斜,就见玉止回来了。 “今日药铺散得这么早吗?”赵蘅停下笔问。 玉止笑道:“是我有些事情,所以早点回来了。” 他说得含糊,赵蘅就以为只是一些琐事。 梗多面肥txt+V 一3五八八四五111零 “在练字?练到哪一步了?”玉止扫到她们桌上的几幅帖。 赵蘅把自己的揭起来给他看,“和之前比起来有好些吗?” 玉止一边看,一边笑着点头:“这幅很好,每个字都好。” 小春也挤过来:“大少爷,你也看看我的!” 玉止看了,也说写得好。小春马上把一张纸铺天盖地举过头顶,一路开心地跑出去,嚷着要给爹娘看。 她一走,这亭子就显得太静了些。 赵蘅呆了一会儿,站起来,“对了,我去让厨房给你备饭。” 玉止视线始终随着她,也仰起头,“我才来,你就要走吗?” 赵蘅顿时不好走了。 “你最近好像总在躲着我,阿蘅。” 她想了想,慢慢坐下来,“我没有躲着你。” 其实是有的,她自己知道。 自父母来的那一天后,她总有些羞于见他。 若不在乎,那他怎么看她都不在乎。可如今,她唯独不希望玉止用轻视或怜悯的眼神看她。 玉止把她所有微妙反应都看在眼里,但不拆穿,“我今天早回,其实是为了给你件东西。” 他把一只小提盒放到桌上,“打开看看。” 赵蘅掀开盖子,一股热热的桂花甜香扑鼻,“点心?” 是几个圆团团螺狮样的花式点心,粉的白的都有,看起来皮酥肚饱,玲珑可爱。 玉止道:“这是桂花螺。你有一次和我说过,你小时候吃不到糖,过年赶集时看到一种用酥酪和糖桂花做成的有螺狮纹的点心,记了好多年,可爹娘不愿买,后来也没再看到人卖了。” 大概是玉止有一回给她带酥糖点心解馋的时候,她见那点心也是用酥酪做的,便和玉止问起过。没想到他竟然记住了。 “可,你那时不是说这点心已经没人做了吗?又是怎么买到的?” “我找了几位与州的药商朋友,这是与州特产。我跟他们问了配方,只是怎么也蒸不出那种分明的螺狮纹。反反复复的,到今日才勉强做出来。” 他亲手做的?就为她那一句话。 赵蘅和他说起这事的时候,并没有叫苦的目的。她本就家穷,爹娘又不是会疼爱子女的,那漂亮香甜的桂花螺也不过是许许多多她被压抑过的、被忽视掉的幼时愿望的其中之一。 她没想到十几年前的桂花螺,会在今天,在她掀起一面冒出热气的提盒盖子后,补偿给她。 玉止有些不好意思:“本来,是想要在生辰那天送你的,却发现你今年的生辰已经过了。” “生辰?” “是啊,你怎么连自己的生辰都不提呢?” “……我没有过过。” 她忽然想起那晚回房所见,玉止把一本折子放回箱子里去了——所以,他那时不是在检查嫁妆,是在看她的生辰庚帖? 赵蘅怔怔的,“我还以为……” “以为什么?” 她心里暗笑自己傻气,低头揉揉模糊的眼睛,摇头道:“没事,不要紧了。” 玉止静静注视着她,忽然温声道:“阿蘅,你大概没发现,你最常说的话就是不要紧,没关系,我没事。——不要总说不要紧,没有什么是不要紧的。我希望至少在我这里,如果想要,你可以说想要,喜欢可以说喜欢,不开心可以说你不开心。我会听,我不会当做不要紧。” 眼泪滚下来,她一边擦一边笑道:“没有,没事,不要紧……”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,她和玉止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。她胡乱捂住了脸。 明明很开心,但开心下面又浮出一丝酸酸的涩,自己也不知是为什么。 那桂子螺太好看,她用一个薄薄的高脚小瓷盘盛着,总舍不得吃。 小春咬着手指头,坐到她身边眼巴巴看着,“大少夫人,怎么没见过这种点心?” 赵蘅用油纸给她包了一块,眼角眉梢都是笑,“这是玉止做的桂子螺。” “哦,原来最近大少爷下药铺时常躲在厨房,就是为做这个呀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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