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鹤卿点了下头,对赵秋来回过一揖:“先生大义。” 赵胥再度作揖:“哪里,宋大人言重。” 话到此处,宋鹤卿恍然想起什么似的,看向梁术道:“本官上任至今,似乎从未到祠堂拜访梁家先祖,这未免失了礼数,不知梁族长今日是否方便,饭后且带我前去城外祠堂走上一趟。” 梁术见这宋大人如此客气知礼,心中窃喜还来不及,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,满口答应下来。 半日工夫后,宋鹤卿和唐小荷出现在梁家祠堂中。 这座宗祠比二人过往见过的所有祠堂都要大,说是祠堂,其实可以当作宅子使用,除了进门正面主间供奉列祖列宗的牌位,左右耳房皆为闲用,现为学塾。 宋鹤卿在祠堂上完香,借着好奇的由头进了耳房学塾。 学塾中除了矮案蒲团,便是书籍卷牍,堆满了半面墙,乍一看去使人眼花缭乱。 宋鹤卿先将整间学塾打量过来,接着走向书架,不急不躁地拿起卷牍仔细翻阅起来,期间还与梁术赵胥交流起学问。 唐小荷对那些“子曰”又没兴趣,见没个一时半会走不了,便找了个学生座位,一屁股坐蒲团上,甚至往矮案一趴,打起了瞌睡。 不知过了多久,唐小荷睡正香,案板被敲了两声,她被声音惊醒,睁开惺忪的眼,面前正是宋鹤卿。 此时正值傍晚,余晖倾入学塾,宋鹤卿站在辉光中,对她温声道:“走吧,该回去了。” 唐小荷一动未动,感觉跟做梦似的。 直到宋鹤卿掐了她一下。 “啊!宋鹤卿你要死啊你!”唐小荷这下彻底清醒过来了。 回衙门的路上,见天色不早,梁术与赵胥便顺路回了宅中,留石头带人护送宋唐二人回去。 眼见夜幕降临,街上出现衙差赶人,一时间,百姓们收摊的收摊,往家跑的往家跑,无论男女,无一再敢在外逗留。 宋鹤卿看着街景,忽然问石头:“我见平阳县多为梁余二姓通婚,你家姑爷一个外姓人,又不得你家老太太心意,是如何娶了你们姑奶奶的?” 石头想了想,道:“这小的就跟您说不明白了,那时候小的都还只是个吃奶娃娃呢。不过我后来听我娘说过,好像是因为姑奶奶大闹了一场,还差点闹出人命来,老太太和老太爷怕姑娘出事,只得松口答应。但也有条件,一是二人要在一起也成,但得是男方入赘,他们绝不肯将姑娘嫁到外边去。二是成亲之后,生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得姓梁,长大也不得改姓。” “姑爷虽然家里穷,但好歹也是个读书人,那时候乡里乡亲都以为他不会答应来着,哪想到他居然还真就答应了,此后便入赘到了我们平阳县。那时族里都觉得是桩丑事,现在再看,倒也不失为一桩才子佳人的美谈,毕竟姑爷的人品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,连族长都对他赞赏有加。” 宋鹤卿点了下头。 唐小荷琢磨过来不对劲,小声问他:“你觉得那个赵胥有问题?” 宋鹤卿同样小声答复:“只是猜测,不一定准。” 唐小荷正色起来:“你的猜测哪回没准过?要不现在就回去把赵胥抓起来审问一番?” 宋鹤卿颇为哭笑不得,拍了下她的头道:“我倒是想,但证据不足。刚刚我在那学塾中跟梁术扯那么久的皮,不就是在借机检查卷籍里有没有夹杂女子衣物吗?结果还真没有。我刚得到梁余两家的协助,这个时候把族长的妹夫抓了,还没有证据,这不是给自己添麻烦吗?” 唐小荷摸着下巴:“嘶,好像还真是,这可怎么办才好。” 就在这时,一群小孩结伴轰跑而过,嘴里扬声喊道:“张丑娘,烂脸膛,嫁个男人进洞房,洞房洞房守空房,男人是个太监郎。” 小孩后面,一个满脸疤痕的中年妇人手持棒槌,迈开大步紧追猛赶,嘴里咒骂:“一群有娘生没娘教的小瘪色!你爹才是太监!你是你娘跟你爷生哩!瞎嚼你奶奶的蛆!好歹天降大雷劈死你们几个小杂种!” 一段话把一家人给骂了过来,唐小荷和宋鹤卿都听傻眼了,不由循声望去。 那女子见追不上,干脆停下吁吁喘起粗气,转脸一见有俩年轻后生直直看着自己,瞪眼便骂:“看你娘看!” 唐小荷宋鹤卿赶紧别开了脸。 这俩人脾气都不算是好的,但在现在全都大气不敢出一下,可见凶的怕恶的,恶的怕狠的,一物降一物。 石头也跟着心惊胆颤起来,小声介绍道:“这泼妇姓张,也是外地来的,跟兰兰姑住一个村子,因面貌丑陋,大家伙都叫她张丑娘,她男人年轻时候进宫当过太监,乃是个没根的残废,最是让人看不起,连小孩子都敢欺负他们,但她性子泼辣至极,最好别惹。” 宋鹤卿未做声,点了下头便要带唐小荷继续离开,可在转身之际,他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,立即又回过头看向那道拎棍离开的瘦削身影,眼神逐渐收紧。 他曾让梁英形容过梁兰离开那日身上所着衣裙样式。 蓝衣,绯裙,腰间束有一根石榴红的丝绦,颜色十分明艳,极衬少女的青春灵动。 而如今,一模一样的装扮,竟然出现在一名被毁容貌的中年妇人身上。
第82章 衣服 ◎五通神◎ 宋鹤卿松开唐小荷, 径直走到那妇人跟前,对人一揖道:“在下是新任县长宋鹤卿,敢问夫人这身衣服是从何而来?” 张丑娘眼皮耷拉, 眼神锐利, 上下扫了宋鹤卿一遍,厉色依旧不减,没好气道:“衣服能从哪来?当然是花钱买来的, 再说我穿什么关你什么事,怎么这年头当官的也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。” 她嘴里骂骂咧咧,绕过宋鹤卿便想离开。 哪想宋鹤卿直接抬起手臂再度将她拦住,且表情严肃道:“买来的衣服按理该合身才对, 为何你的裙子会连脚踝都不到?” 张丑娘明显怔了下神,气焰登时更加嚣张, 眼皮一扯大声斥道:“我裙子到不到脚踝关你什么事?夭寿了!大家快来评评理哟!县太爷光天化日盯着女子裙子看喽!我的老天哟,真是不嫌害臊的!” 宋鹤卿再是身经百战也没见过这种场面, 一时便有些无所适从, 不知如何才好。 唐小荷一个箭步冲到他跟前,面朝妇人叉腰凶道:“我说你这大婶是怎么回事,他都说了他是县太爷了, 问你这个肯定就是有正事在身啊, 你不配合着回答便算了,怎么还带污蔑人的!” 张丑娘:“我哪里污蔑人了!他不盯着我的裙子看,怎么知道我裙子短一截?他就是登徒子!耍流氓!” 唐小荷气得牙直痒痒,当即撸袖子道:“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对你不客气了!” 张丑娘棒槌一扔, 也撸起袖子:“来啊!看谁对谁不客气!” 宋鹤卿既要吩咐石头拦住张丑娘, 还要拦住唐小荷, 并且轻声安抚道:“好了好了, 退一步海阔天空,何况男人打女人乃君子不齿,你小子动口便算了动手却使不得。” 唐小荷气得呲牙咧嘴,对宋鹤卿也没句好话,抬头呛道:“我不是君子我是小人,我想对谁动手就对谁动手!” “对对对有道理,但小人也是人,是人就不能以强欺弱,你说是不是?” 另一边,张丑娘被石头拦住也不消停,指着唐小荷便骂:“小瘪色!有娘生没娘教的小瘪色!” 宋鹤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。 他抬腿逼近张丑娘,冷声道:“你再说一句。” 张丑娘见他这样子,顿时消了气焰,有些害怕地后退了两步。 唐小荷也有点被宋鹤卿的模样吓到,连忙反客为主拉住他道:“差不多行了啊,你刚刚自己说的,男人不能跟女人动手。” “我什么时候说要对她动手了?”宋鹤卿沉声道,“我只是想跟她说明白罢了。” 他看着张丑娘,眼神锋利如刃:“不是我吓唬你,你最好现在就对我讲清楚你这身衣服的来历,因为它很可能,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。” 张丑娘听完愣住,浑身猛地打了个哆嗦,险些瘫倒在地上。 天黑之际,几人又回到了前夜里到过的小村庄。 在村落最偏僻的西北角,张丑娘胳膊垮着今日未卖完的藤篮藤筐,动手推开自家篱笆门,口吻冰冷:“这里就是我家了,我身上的衣服是我男人在外面捡来的,你们尽管盘问他便是。不过我先说好,他是个聋子,话也不会说几句,平日里只知道做饭干活,人很木讷,若有什么让你们感到不悦的地方,你们别为难他。” 宋鹤卿自然应下。 回到院中,张丑娘注意到锅屋连丝炊烟没有,扔掉篮子冲向堂屋,扯起嗓子便骂:“死太监你怎么回事!老娘辛辛苦苦在外面卖了一天劳什子,你他娘连个饭都不做!老娘要你干什么用的!” 唐小荷刚还在想张丑娘的丈夫是个聋子,那平日会不会少挨几句骂,毕竟骂了他,他也听不见,这不是白费力吗。 现在看来真是想多了,在骂人这件事上,张丑娘可谓众生平等。 二人随张丑娘前往茅草搭成的堂屋,日头西斜,房中昏暗,拥挤的泥地上堆满了藤筐,藤椅等物,还有散落其中的麻绳,圈圈环绕,像解不开的锁扣。 老者坐在这堆“锁扣”里,掌心来回搓动,不一会儿,经处理过的麻草便成了一股细绳。他沿着细绳一头继续加麻草,接着去搓,绳便越来越长,逐渐垂至脚边。 宋鹤卿凝眸盯着老者手中那股绳子,想到死者脖子上的勒痕,眉头越皱越紧。 唐小荷则是惊讶于这老人的长相。 这是她第一次见太监的样子,在这之前她以为太监长得会和女人一样,起码该是偏阴柔的,可从这个人身上,她除了苍老和沧桑,便什么都没看到。 哦对,还有臃肿,从皮肉到精气神,整个都是往下坠的,脸也垂着,看不见表情,只能看见满头花白的头发,又乱又篷。 “李福安你个死太监!”张丑娘冲过去将绳子一把夺走,揪起李福安耳朵道,“你个聋病到底什么时候能好!我问你话呢!为什么不做饭!老娘都快饿死了!” 李福安耳朵被拧通红,不仅没恼,反倒咯咯笑了起来,伸手拂了拂张丑娘被风吹乱的头发,光顾着去看张丑娘的口型,根本没留意她身后还有两个人。 一直等到他给她将头发顺好,将手头活放下,起身打算去锅屋做饭,这才看到丑娘身后的两名陌生面孔。 他先是怔住,瞠目结舌的怔住,接着便是全身哆嗦,神情惊恐不已,臃肿的身体颤若筛糠,一下子便摔在地上,压坏不少藤筐,四肢抽搐,站也站不起来。 张丑娘连忙弯腰去拍李福安的后背,口吻还是凶,吐字却柔和许多:“别害怕,他们不是来找我们麻烦的,他们是衙门的人,来这只是为了调查案子,你还记得我先前跟你说过的,英子姐家那个叫兰兰的小侄女教人害了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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