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福安点头。 张丑娘沉了沉气,接着说:“我身上这身衣服,很可能便是兰兰遇害时身上穿着的,英子姐母子俩这两日都没再出门,我没机会碰上他们,不知道还有这种事。现在县衙里的大老爷找上门了,你跟他们说清楚,这身衣裳到底是你从哪捡到的。” 李福安倒是不害怕了,但精神依旧紧张异常,毕竟谁也不想突然间和人命官司扯上关系。 他努力站起来,伸手指着方位,口齿不清地艰难吐字道:“就在那边的那个山……那个山下面,我去摘麻草,捡到的。” 宋鹤卿朝那方向望去,惊了下,发现那里不是梁兰遇害的地方,而是余凤儿遇害的地方,这衣服,很可能是凶手犯第二起案子时,故意留下的线索。 胆大包天,狂妄至极。 宋鹤卿默默攥紧了拳头,看向李福安的眼神却依旧深埋疑虑。 这不能怨他,装聋有朱和顺,作哑有杜衡,前车之鉴摆在那,倘若原本李福安的嫌疑只有五分,这点特征一出来,生生便又提到了七分,毕竟那类人最喜欢干的,不就是装成弱者,好以此摆脱嫌疑吗。 见宋鹤卿眼神不善,张丑娘忙挡在李福安身前,坚定道: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,你觉得那些坏事是他干的,但是你错了主意了,他一个臭阉人,又胆小如鼠,见个生人都害怕,上城里摆个摊都得我一个女人来,他能有本事去那些干伤天害理的事情吗?” 宋鹤卿未置可否,将视线缓缓收回,道:“皮囊之上,人鬼难辨。” “天色不早,宋某不多打搅,告辞。” 在他们的背后,李福安拉了拉张丑娘的袖子,小心翼翼道:“美娘,你想吃什么,我这就去做。” “还吃什么吃!死太监摊上麻烦了都不知道,老娘当初怎么眼瞎跟你搭伙过日子了!”张丑娘语带哭腔。 回到县衙已是天黑,街上人都走干净了,只剩下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在街上奔跑玩耍。 他们爹娘跑来沿街寻人,气得当街大骂:“赶紧给我死回家来!再过会当心被五通神抓去当下酒菜!” 唐小荷听一懵,问宋鹤卿:“五通神是个什么东西?” “被江南一带供奉的财神。” 宋鹤卿娓娓道:“但神品不太好,睚眦必报不能得罪,得罪了便要霉运连连,轻则破财,重则要命,故而不被正统所认。从古至今,有关五通神的传闻众说纷纭,但更多时候,比起财神,他更像是为祸百姓,淫人-妻女的妖鬼。” 唐小荷打了个寒颤,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道:“好了别说了,大晚上的怪渗人的,我要回县衙烧锅热汤喝下压压惊了。” 宋鹤卿“嘁”了声,瞥了她一下,很是嫌弃道:“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。” 唐小荷瞪他一眼:“等会汤烧好了,没你的份。” 宋鹤卿立马诚恳道:“我错了。” 唐小荷:“……” 她在想,这家伙如果在朝廷也这么能屈能伸,何至于被贬到这小地方跟钟馗抢活干。 宋鹤卿回到县衙喝完汤,差人将梁术余莽请来了趟,将今日发现与他二人说了一通,要他们今晚务必派出更多的人帮助衙门巡逻街道,最好家家户户都在监管之下,一丝风吹草动也不能放过。 梁余二人自然应下。 如此严防死守,宋鹤卿本以为全县上下会度过一个平静安然的夜晚。 未料丑时一到,少女的尖叫声便划破长夜。
第83章 火锅 ◎五通神◎ 宋鹤卿赶到现场时, 少女正躲在母亲怀中瑟瑟发抖,颈间勒痕明显,不停摇头哭道:“我不记得了, 我真的不记得了, 你们别问了。” 宋鹤卿将在场盘问的族人衙差全部命令退下,自己也退至房外,一直到少女的心情平复不少, 才重新迈入房门。 房屋里面,女孩止了泪,努力回忆着对宋鹤卿说:“我记得我当时起夜到院中解手,发现家中大门开着, 以为是爹娘忘记关门,便想过去将门关上。” “怎料刚走过去, 身后便有一根绳子猛地勒在了我的脖子上。我喘不上气,也说不出来话, 便使出全身力气狠狠踩了那人一脚, 他的手由此松了下,我趁机尖叫,他松开了我, 我瘫在地上, 两眼直发黑。等回神,衙差便涌了进来,那人也不见了,好似经历一场噩梦。” 说着, 女孩又哭出了声, 当真被吓得不轻。 宋鹤卿了解完情况, 便从这家中走了出去, 没走两步,便迎面遇上焦急而来的梁术余莽。 两个老头歇下不久便得了这样的消息,故而散发披衣,神情仓皇,见了宋鹤卿连礼都顾不得行,张嘴便问:“可是又出案子了?” 宋鹤卿摇了摇头:“有惊无险,人好好的,本官已经派人在这附近仔细去搜了。” 梁术松了口气,心总算放回肚子里,甚为后怕道:“没事就好,没事就好。” 余莽看着出事的那户人家,品出些许不对劲来,狐疑道:“不对啊,这条街是重点巡查的,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?凶手纵有通天的本领,也难以摸到这里来啊,难道……” 余莽眼神不安地闪向四周,朝宋鹤卿靠了靠道:“真是五通神作祟?” 梁术也由此僵了面色,嘴上虽没说,但心里也由此产生不少怀疑。 三个人里,只有宋鹤卿没往鬼神之说上想。 他凝视着事发之地,想到丑时正值巡差交替之时,巡查难免出现疏松,在这一星半点的空隙里,眼皮子底下闪过那么一道黑影,确实不是没有可能。 关键在于,如今整个平阳县人心惶惶,每家每户几个人,皆记录在册,多个人少个人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,就算自家亲人袒护,邻居察觉了也不会坐视不理,毕竟这会危及所有人的安危。 偏偏的,凶手出现了,还没有一个人前来上报,这家家户户都挨着,即便是三更半夜,门开门关的动静都很能引起人的注意,更何况到处都是巡逻的差役,就算百姓没察觉,他们也该察觉。 而且听方才那女孩形容,似乎凶手并非习武之人,加上两起案子尸体皆抛尸路边,可看出凶手力气也算不得太大。这样一个寻常人,躲过巡查,趁那么点时间出来行凶,案后再逃离,根本就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。 除非,他从一开始就在外面,并且不必躲藏。 “族长!族长!”男子紧张的喊声响在路的另一头。 宋鹤卿转脸看去,只见赵胥飞跑而来,惊慌失措道:“又出案子了吗?这不对啊,这一块我一直在带人巡看,并未发现异常。” 梁术叹了口气道:“怪不就怪在这里了,明明城中各处皆有把手,怎么凶手还能现身犯案,甚至变本加厉,跑到人家中作恶,简直无法无天,又令人匪夷所思。” 余莽小有哆嗦道:“我刚刚都说了,弄不好真是那个五通神,这些事都说不准的。” 梁术虽心有动摇,听到这些难免烦躁,口吻略为严肃道:“子不语怪力乱神,余族长慎言。” “世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,若不是五通神,为何凶手能忽然现身又忽然消失,梁族长可否与我解释一二?” 两名老头你一句我一句,颇有不死不休的架势。 赵胥拉架无果,干脆将注意落在宋鹤卿身上,恭敬作揖道:“赵某方才着急,一时忘记同宋大人行礼,望宋大人莫要见怪。” 宋鹤卿颔首:“赵先生客气。” 接着,他的视线下移,落到了赵胥的左脚上,道:“先生的腿脚似乎不太方便。” 赵胥下意识便收了收脚,苦笑道:“方才来的路上太着急,不提防便摔了一跤,有些崴到筋了,不妨事的。” 梁术闻言,与余莽休战,看向赵胥道:“既如此,秋来便先回去歇息吧,我换个人带头巡街便是。” 赵胥面朝梁术一揖,端的一副懂事知礼:“多谢族长体恤,但在此要紧关头,族人尚且担心受怕,秋来身为族长亲信,又岂能轻易安枕,一点小伤而已,想来不会耽误巡街守巷,望族长恩准秋来继续留守。” 梁术甚为欣慰地叹了口气,道:“秋来,你偶尔也要为自己着想才是。” 宋鹤卿默默观察着这三人言行,眼神默认宛若局外人,可等告辞离开,转身的那一个刹那,他眼中情绪顿时变为洞悉一切的清明。 …… 衙门里,厨房热气腾腾。 唐小荷将砂锅架在炭盆上,做了个“古董羹”,因吃时汤羹沸腾所发出的“咕嘟”声所为得名。 砂锅里煮的是羊肉的汤底,桌上摆了满满当当的荤菜素菜,牛肉羊肉自不必赘述,唐小荷还摆了鸭血鸭肠毛肚等物,吃时夹片薄肉往汤中涮上一涮,咕嘟两声,肉便熟了,夹在筷子间,嫩到直打颤。 再忍着口水,将肉往盛满小料的碟中一蘸,蘸满韭花香油和辣子,送入口中那刻,都不必咀嚼,光是舌尖尝到味道,头脑便被香迷糊。 大冬天的,没有什么比吃顿古董羹更抚慰人心的了。 唐小荷提前睡过,现在精神正好,便跟着宋鹤卿一并吃起夜宵,还开了坛米酒,二人吃肉就酒,全然一副神仙做派。若是让此时在大理寺吃咸菜充饥的众多胥吏看到,估计会怀疑到底谁才是被贬谪的那个。 唐小荷将一块裹满韭花辣子的嫩鸭血送入嘴里,忍烫嚼完端起碗,又来了口凉丝丝的甜米酒解辣,可喝完嘴里辣度依旧不减,只好嘶着凉气问宋鹤卿:“凶手还没抓到吗?真奇了怪了,他是在怎么在你们眼皮子底下犯第三起案子的。” 宋鹤卿轻嗤一声,耐心烫着一块毛肚道:“快了,我会让他亲口告诉你们原因的。” 唐小荷睁大了眼睛,震惊道:“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?” 宋鹤卿将烫好的毛肚扔去了她碟子里,又夹起一块毛肚,沉入锅中施施然烫起来,语气不急不缓:“天机不可泄露,吃你的吧。” 唐小荷不依,缠着宋鹤卿问那人到底是谁,宋鹤卿招架不住,贴着她耳朵将人名告诉了她。 唐小荷吓了一跳,筷子里的毛肚差点都给吓掉,不可思议道:“这……这也太吓人了吧?这里的人肯定都是站在他那边的,你得搜集多少证据才能证明是他干的。” 宋鹤卿摇头,咬了口脆嫩的毛肚说:“我不需要再搜集证据了,他为人太过狂妄自负,绝不会就此停手,我只需要用办法将他引出来,让他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,一切谜团自会解开。” 唐小荷又喝了口米酒,继续问:“那你打算用什么方法?找个姑娘把他引出来吗?那这可不简单,胆子大成那样的姑娘并不多见。” “胆子大的姑娘没有,胆子大的厨子不是有一个吗。”宋鹤卿随口道。 唐小荷本来一口肉都要咽下肚了,闻言不由停了动作,纳闷道:“你什么意思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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