站在那里的妇人举止端庄,打扮素净, 手持一串檀木佛珠, 虽已至中年, 仍能看出五官秀丽, 气质如兰。 她便是梁术的妹妹,赵胥的妻子,梁平儿。 “平……平儿你在说什么,你是从什么时候来到这的?”赵胥语气依旧温存,眼神中却满是猜忌。 他在试探她听去了多少,并且借此转移注意。 可梁平儿未能如他愿,不仅没回答他的问题,还径直走向他,喃喃道:“兰兰遇害的那个夜里,你宿在学塾,并未归家,后来我问小厮,他说你当夜嫌弃祠堂闷热,独自出去散心许久,直至天亮时方归。” “凤儿遇害的那个夜里,你自称疲惫,早早在书房歇下,天亮时我去叫你起床用膳,却发现你穿戴整齐,身上的衣衫是湿的,上面露气未散。” “第一个巡逻的晚上,你忙完回来,说摔了一跤崴到了筋,没什么大碍,不必叫大夫。可我等你睡着去看你的脚伤,却发现你伤不在脚踝,而在脚面,比起崴到筋,更像是被什么人踩了一脚。” 梁平儿面无表情,说完闭上了眼睛,不愿再看赵胥一眼。 赵胥连牙根都在打颤,令人分不清他到底是怕还是恨,忽然,他扑向了梁平儿,哑声大斥:“可那些又能证明什么!不过是巧合罢了!她们与我无冤无仇,我为何会去害她们!平儿你为何要帮着外人诬陷我啊!” 他被族人抓住两肩摁在地上,未能近梁平儿的身,只能瞪着一双不甘心的眼睛死死盯着她。 梁平儿缓慢睁开了眼,眼中通红含泪,垂眸瞥着这个自己过往舍去性命也要去嫁的男人,扯起抹荒凉的笑道:“虎毒尚不食子,一个连亲骨肉都容不下去的人,有什么事情是他干不上来的?” 赵胥倏然安静,两眼先是被震惊填满,接着便是无边无际的恐惧,低下头再未去看梁平儿。 梁术被妹妹这句话吓个结实,连忙去问:“什么虎毒尚不食子,平儿你在说什么?” 梁平儿长舒一口气,道:“事到如今,我也就不瞒着哥哥了,这么多年来,我之所以胎胎难保,一个孩子都生不下来,是因为你这好妹夫,往我的饮食中添了下胎的藏红花,我在得知时,身体便已彻底毁坏,此生再无有孕可能,所以才会日日诵经念佛,既是给我的孩子们超度,也是妄图逃避真相,不愿相信,我年少时精挑细选出来的夫君,竟会是一个毒害妻子,残害骨肉的衣冠禽兽。” 梁术震怒,原本便是为了妹妹才会起了包庇赵胥的心,此刻得知真相,恨不得将赵胥千刀万剐,当即便狠狠踹了他一脚道:“赵胥你这无耻小儿!我梁家哪点待你不好?竟使你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勾当!若非有我梁家,你安能吃饱穿暖,受人抬举,又哪来的银两支撑你多年来屡试不第,年复一年上京赶考!” 原本赵胥咬牙硬撑,但在听到梁术后面的话后,疯狗一般便挣脱开了按住他的族人,一下子便跳了起来,面朝梁术目眦欲裂,咬牙笑道:“好啊梁术,你终于把你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,这么多年过来,你们梁家人有哪个把我当人看了?在你们的眼里,我赵胥就是你们养的一条狗罢了,高兴了夸两句,不高兴了指脸便骂,你们有什么了不起的?一帮窝在山里的乡下人,我赵胥才高八斗,乃潜龙在渊!若非生活困顿,岂会受你们欺辱!” 梁术气急攻心下险些吐出一口鲜血,颤颤抬手指着赵胥道:“黑白颠倒扯出一手好谎,我梁家人几时欺辱过你,分明是你自己不知好歹,忘恩负义。” “梁术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话!”赵胥吼道,“难道你娘没有当我的面说过我没本事!没说我是个只会吃软饭的窝囊废!” 梁术哑口无言,眼中甚至浮现一丝愧色,但很快便道:“我娘是我娘,平儿与你年少夫妻,你何必狠到连她都要算计!再者说她的孩子也是你的骨血,你究竟为何要让自己的孩儿胎死腹中!” “谁让他们不跟我姓!” 赵胥大吼一声,震耳欲聋,全场息声。 “全天下有几个男人能受得了孩子随娘姓!若是如此,不如不要出生的好!省得整日在我面前晃悠,时刻提醒我,我在入赘!我连让自己孩儿随自己姓的权力都没有!” 梁平儿在旁听着,终是承受不住,泪如雨下,哽咽质问道:“既然如此,你当初为何又愿意留下与我结为夫妻。” “我怎么知道朝廷能这么久不开眼!” 赵胥吼到面红耳赤,仍嘶声力竭道:“明明只要我考上功名!搏得官位,我的翻身之日便能到来!那个时候你们梁家还能算得上什么东西?再生下的孩子顺理成章该随我姓赵!谁知一年又一年,这么多年过去,朝廷收那么多酒囊饭袋,像我这种真正有才能的却年年落榜,简直岂有此理!老天无眼!” 宋鹤卿揽着唐小荷在旁边从头听到尾,此时懒洋洋插了句:“兴许,老天就是太有眼了。” 这种人若是入朝为官,祸害的恐怕便不止一个平阳县了。 赵胥听到宋鹤卿的声音,跟受到什么刺激一般,饿狼似的扑向宋鹤卿道:“凭什么!凭什么你就能年纪轻轻身居高位!就算贬谪也能到达常人终生难及的位子,凭什么我就要年过半百还要窝在这不见天日的穷乡僻壤中!我受够了寄人篱下的日子了!我不想再整日面对那些破卷籍!面对那些蠢钝如猪没脑子的痴呆学生!” “我想要富贵!我要大把花出的金银!我想要女人!年轻漂亮的女人!凭什么每个男人都有纳妾的权力,而我就要守个黄脸婆过一辈子!凭什么!” 赵胥再被擒住摁在地上,浑身不得动弹,看向宋鹤卿的眼神嫉恨交加,眼底红到能沁出鲜血。 宋鹤卿居高临下冷瞥着他,连回答他问题的欲望都没有,张口只道:“带走,押去衙门。” …… 经过半个晚上的审讯,一切都水落石出。 赵胥承认,梁兰余凤儿都是他杀的,也是他在巡逻当日借职务之便,潜入民宅欲图行凶,尸体身上的衣服,也是他藏的。 之所以藏衣服,是他打算在闲暇时光拿出欣赏解闷,因梁家人多眼杂不方便藏,便将其藏到了学塾房梁上,本以为万无一失,没想到这样都能被找到。 而他在宋鹤卿上任后再度犯案,是因为受不了梁老太太拿宋鹤卿与自己比较,既然都说他宋鹤卿断案如神,那他偏要让这宋鹤卿难堪,让世人瞧瞧,这所谓断案如神的宋大人,也不过尔尔罢了。 哪想宋鹤卿只是略施点障眼法,便将他给引了出去,彻底破了妖鬼作祟的传闻。 真相大白于天下,全县百姓的心通通安放回肚子里,昔日才子佳人的传闻也随之幻灭。取而代之的,是所有父母不约而同教导家中女儿,让她们长大无论如何不得下嫁,不得对饱读诗书的男人轻易动情,读书人话说的好听,心却比谁都狠。 又是一日深夜,县衙厨房香气腾腾。 宋鹤卿津津有味吃着唐小荷给他留的牛肉饺子,见唐小荷双手托腮发起呆,便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下道:“想什么呢?” 唐小荷叹了口气,对他说:“你说,这个世上真的还有那所谓男女之情吗,梁家的姑奶奶为了嫁给赵胥,连命都可以不要,结果竟然是这么个下场,赵胥对她的多年情分,全是装出来的,那些矢志不渝的坚贞感情,不会全存在于传说中吧?像牛郎织女……” 宋鹤卿冷不丁来句:“哪个正常男人偷窥女子洗澡,还藏人衣裳。” 唐小荷:“那白蛇传……” 宋鹤卿又来句:“哪个正常男人靠媳妇嫁妆开药铺。” 唐小荷皱眉:“宋鹤卿,你这样会把我最后一点对感情的幻想也磨灭的。” 宋鹤卿吃着饺子没吭声,心想磨灭正好,省得你整天满脑子都是找媳妇娶老婆。 唐小荷想了想,灵机一动:“我再说一个,梁山伯与祝英台,这个可是够凄美的,两情相悦惨遭拆散,我看你还能挑出什么毛病来?” 宋鹤卿轻嗤一声:“男的女的都不大正常。” “你这是何出此言啊?”唐小荷不悦。 宋鹤卿咽下饺子,抬眼瞧她;“你若是名男子,会在书院中对自己朝夕相处的同窗浮想联翩吗?” 唐小荷摇头。 宋鹤卿:“你若是名闺秀,会冒着极大极大的风险,女扮男装,到男人堆里去求学吗?” 唐小荷心一惊,没敢吱声,默默低下了头。 宋鹤卿低头又吃了个饺子,没等到唐小荷回应,便抬头看了一眼,立马感到古怪道:“你小子脸红什么?”
第86章 女装 ◎十年一觉扬州梦◎ 一眨眼, 年关将至,无论南北饮食如何差异,在过年杀猪这件事上, 都有种神奇的默契。 唐小荷在街上等了半个晌午, 总算抢买到了俩猪肘子和一块上好猪里脊,到手时肉还冒着热气,新鲜到吓人。 回去路上她都想好了, 猪里脊可以做个糖醋里脊段,俩猪肘子不急着吃,先腌上,留着年夜饭的时候用。 就这么盘算着, 一群小孩从她身后轰然经过,差点将她手里的肘子给撞地上。 唐小荷气不轻, 张嘴正想开骂,声音没发出去, 身后便有人先为一步开了腔, 风格煞为熟悉——“死崽子们跑这么快急着去给你娘奔丧啊!再敢在老娘面前嚼蛆,老娘扒了你们的皮!” 一转头,果然是张丑娘。 张丑娘依旧拎着那根虎虎生威的大棒槌, 可惜这回棒槌也没能落到哪个小崽子的头上, 反而平白累出满头的汗。 她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依旧凶恶可怖,只是今日的她步伐似有踉跄,转身离开的时候,下意识便去伸手扶腰, 眉头皱紧, 神情流露三分煎熬。 唐小荷也不知犯哪门子病, 不由自主便跟了上去, 问她:“怎么了你?” 张丑娘一转头,满面警惕:“怎么又是你小子?老娘爱怎么怎么,管你什么事?咸吃萝卜淡操心,管好你自己吧。” 唐小荷长这么大头回遇到这么不识抬举的人,气得骂都不知道该怎么骂回去了,脚一跺脸一沉,哼了一声便转过了头:“谁稀得管你。” 有这工夫还不如回去研究晚饭吃什么。 而就在唐小荷转身那一瞬,只听“噗通”一声,回过脸再看,张丑娘便跌坐在了地上。 她伸手不停捶打自己的腰,嘴里倒吸凉气,低声咒骂道:“真他娘没用,跑两步路都能闪着腰,就这还活什么劲,扯根绳子上吊算了。” 唐小荷哑口无言,也算是弄明白了,其实真没必要同这泼辣婆娘生气,毕竟这女人狠起来连自己都骂。 唐小荷在心中长舒口气,再度走过去,耐起性子道:“腰闪了不是小事,我送你去找郎中吧。”
言情小说网:www.bgnovel.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!记得收藏并分享哦!
129 首页 上一页 78 79 80 81 82 83 下一页 尾页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