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去擒王先机,今安单枪匹马追出近百里,一路弃甲求饶的敌兵没能止住她的脚步。今安循着蛛丝马迹涉河进山,终于在一处断崖边看见对面山脚下的长队。 一支长箭穿破浓雾火把,直钉凤应歌额心。死士忠心耿耿,为凤应歌替了一命。 凤应歌抬头望,认出断崖上凌立的人影。 今安俯瞰山脚,将箭靶指在他头上。 那袭乌金袍遍染鲜血,胸口处索命的伤痕包扎在伤布下,布料已被鲜血浸透。凤应歌脸色惨白至极,仰着脸朝今安说:“这一次你赢,下次,不一定。” 风声瀑布流声嘈杂,今安听不见,但看清了。 今安毫不犹豫搭箭再射,凤应歌坐在马上不躲不避,多的是为他赴死的人。一支又一支箭簇尖啸而近,死士护兵用刀用箭用身躯扑挡。十几支箭伤不到凤应歌分毫,今安最后一次摸向箭袋,空空如也。 山脚下的凤应歌向她笑,犹是北境荒漠上向她策马而来的少年,摆了摆手,却是背道而驰。 今安站在黎明前夕,看那一支长队北行匿去山脉后。 凤应歌早就背弃了他身后的山河,走得再决绝不过,昔日所有意气与誓言皆被斧断在这道天堑前。他或许会伤重不治死在路上,或许会越过北门封堵进入夷狄国壤,就此以均望城为界,与她做永世的宿敌。 拂晓未明,北境军分部折西往华台宫,与宫内禁军合力,将攻入内廷的叛军绞杀得片甲不留。 宫道白玉烧作灰,沿阶鲜血铺长缎。 燕故一手中乌扇骨折断数根,翩翩大袖被削掉半片。他筋疲力尽地撑刀坐上台阶,台阶下一具具尸首叠去门庭外。 举目望天边,燕故一笑一声:“我就说,我能见到明天的太阳。” 身旁有人走近,燕故一转头看见付书玉。她身上衣裙失颜色,沾满血泥,是跟着他在刀剑下滚过不知多少回的痕迹。 付书玉低头替他包扎肩上伤口,道:“大人,已经是今天了。” 身后宫殿洞开,朔和帝坐在皇座上,如愿死在了刀剑刺来前,那一抹刀锋永恒地定格进他的瞳孔中。 凤丹堇拂开帝王面前残缺不一的垂旒,替他合上眼睑。 叛军宽刃砍毁帝宸殿大半殿门,腥血喷溅凤丹堇衣面,她退无可退,几乎死在自取灭亡的这一场局中。而从今以后,她无需再退。 华台宫倒下遍地灯柱,北境军从宫门四面八方涌进,火把从宫外举向殿前,火光倒进血滩。凤丹堇踏进这一条火与血铺就的锈红路往外走,停在中庭,扶栏望去乌云泯月尽头。 东天烈火烧透,丘谷遭兵戈屠戮,满地战争余烬。 右翼军前往追击遁逃的敌兵,严淮留下指挥押解俘虏与收缴兵械,准备往中军跟卫莽他们汇合。 严淮骑马经过,又退回来,看着丘顶上等成石头的那位仁兄。 “狐狸精!”严淮捡着小石头砸他,“你要是继续等在这里,随便一个人都能把你捅了,死了可别怪我。” 虞兰时像是听不见。目之所及,天边裂开一缕金光,云霭乍破,旷野尽头出现一道骑马来的红衣身影。 晨曦抚过肩膀,永夜在眼前弥散。 今安抬头。 旭日东升,光芒万丈。 无数先烈为之舍生忘死的梁柱坍塌,她曾拥护却不得不挥刀反戈的国家,在一地废墟中重生。 青史浩瀚,朝代兴亡,山河不朽。 至此, 不见皇朝千秋万载,只见北地戍边线屹立的每一日夜,烽烟战火止戈,国泰民安。 一往无前,终生所向。 ——全文完—— ---- 总是写得出乎意料,自我怀疑,越写越多要写,但终于是结束了。 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。 因缘际会,山水相逢。笔墨有限,故事无终。 再会。 番外 得成比目
第160章 番外(一) ==== 丰启三年腊月冬,洛临城,雪。 迎来送往的烟波楼,就着长街扫雪声,挂起了门前酒幌。 门一开,熟客拿坛来沽酒,呵气搓着手往棉袄袖口揣:“今年这雪大的,快把我家门头淹了。” “瑞雪兆丰年嘛。” 金阿三把坛子递给沽酒的伙计,边扫雪边和熟客搭话,眼一瞥,不由得伸长脖子去看街那头,奇道:“这大红大紫大摇大摆的,是啥动静?” 熟客跟着去瞧:“哟,看着像是往阑井街方向去的。” 说起这个,金阿三可就不困了,挤眉弄眼压着声说:“怕不是又一个媒婆上门说亲。” 熟客跟着小声笑:“听说虞府的门槛都换过好几回了。” “是啊,都在传,陈家使去的媒婆都被拒了。陈家啊,陈大小姐理账经商一把好手,名下一条街的商铺做嫁妆。结果好嘛,媒婆连虞府门都没进就被请走了。气得陈家老爷阿,现在轿子都绕着阑井街走。”金阿三掏出一把瓜子,开始磕,“你说,这虞家公子到底想找什么天仙人物,都拖到二十有二了,还这也不要,那也不要。” “怪不得人家眼光高。”熟客借了点瓜子一起磕,“当年满洛临城那么多人挤破脑袋,就他一人进殿试点探花。王都城里多少金枝玉叶,权贵遍地走,乱花迷人眼,见过世面的,怪不得怪不得。” “那也是。”金阿三呸着瓜子皮,磕到红光满面,“那年金榜题名消息一传回来,县官亲自上门道贺,当时虞府门槛就被媒婆踩烂。还是虞家老爷放话说他儿子年纪还小,心思先放在正业上,那些人才歇了心思。消停几年,好不容易等到正主衣锦还乡,可不就——” 熟客连连点头说就是就是,“从前就知道人长得好,前几日人坐在马上那么一看,哎哟,不得了,俊得呐,真是不给城里其他未婚郎君留活路。” “可不是,”金阿三大磕特磕,“真真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,要换作我是姑娘,我也——” 烟娘捧着手炉歪在门旁看他:“你也什么?” 金阿三抓起扫帚立正:“我也要把楼门口的雪扫得干干净净!” 熟客笑得直不起腰,烟娘递过沽满酒的坛子给熟客,眼角夹金阿三:“地上瓜子壳也扫干净了。” “是是是。” 再说回一路往阑井街的媒婆队伍,提锣抗箱,招摇过市。 虞家这块金疙瘩已然成为媒人业内出了名的一道坎,但凡有不信邪的,一栽一个头破血流。今天这位媒婆就是个不信邪的,经她撮合的良缘无数。媒婆准备了三寸不烂之舌和洋洋洒洒大篇女方溢美词,直奔虞府,吃了碗热乎乎的闭门羹。 辛管事连门槛都顾不上修,喊着人赶紧关门,急声道:“老爷夫人少爷今天都不在家,实在对不住,烦请改天上门罢。最好是不要再来了。” 媒婆笑脸一僵,花帕子也不甩了,拧着圆润腰身往门缝里挤:“我人来都来了,你们这是什么待客的道理?” 同被拦在外头的段晟看着这一幕,忍不住出声:“要不,行个方便让我先进去?” 挤不进门,媒婆气性一起:“凭什么让你先进去?” “就凭,”段晟绞尽脑汁,“这是我表哥家?” “表少爷——”辛管事声音从拴紧的门板后传出来,“你也改日再来罢。” “表少爷?”媒婆双眼发光拖住段晟,手中烫红名帖硬塞过去,“这位黄家小姐貌美如花贤良淑德,配你家表哥再合适不过,帮帮忙带进去……” 段晟吓了一大跳:“不不不,我家表哥骂人可难听。” 最后是从后门偷溜进去的,做贼一样,硬生生在大雪天里把段晟急出身汗。待进到逢月庭,细雪飘下来,段晟缩着脖子一望左右。 百花凋尽,满庭裹素。往里进几步,瞧见月窗漏出竹林,廊边一树红梅。 门廊上坐着人。 席地铺氍毹架矮案,案上白瓷瓶插了几枝红梅。梅枝该是新折的,还压着雪,压得枝条弯下,挡住人半张脸。那人坐在氍毹上靠着柱子看飘雪,听见动静,他拨开挡面的红梅,看过来一眼。 那一眼,比掉进段晟脖子缝里的雪粒还凉。 虞兰时松开梅枝,拿帕子擦手指雪水,头也不抬问:“怎么是你?” 好歹一别二十几个月,这话听得段晟心里头哇凉哇凉的,冲上前道:“当然是我,刚刚我还在外面帮你挡媒婆来着,辛管事说你不在家,连我都不让进——”反应过来,“你不是在这的嘛?” 虞兰时搁下帕子,说:“然后呢?” 对方极其敷衍,段晟热情不减,正要再说,察觉不对,上下打量虞兰时。白衣白裘,扎头发的带子也是白的,腰间玉佩都没挂一枚,整个人穿得比地上的雪还素。 段晟不由得踟蹰问:“表哥,只你一人回洛临吗?” 虞兰时:“嗯。” 果然。 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段晟一个激灵,止不住联想,“难道你又被——” 虞兰时瞥他一眼。 段晟嗫喏:“又不是头一回。” 煨茶的火小了,虞兰时挽袖捡着炭往炉肚里塞,语气凉凉道:“现在回裘安的渡船还有,你趁早回去,免得后头风大翻船。” “别别,我这才刚到,表哥别赶我。前头举人又没考上,父亲不让我再出去吃酒玩耍,又克扣我月例,还得你收留我才是。”段晟陪着笑脸坐下,小心掂量着措辞,“表哥在这里,王爷舍不得,肯定要快些过来的。” 果不其然,这话一出,虞兰时赏了杯热茶给他。 段晟喜滋滋接过暖手,顺口问:“王爷是去哪边了?” “北边。”虞兰时眉宇柔和许多,“入伏时那边出了些乱子。” “入伏?”段晟一掰数手指,嘴比脑子快,“到现在岂不是快半年,你守了半年空房?怪不得——” 话音消失在虞兰时飞来的眼刀子里。 怪不得人越发跟个神仙似的,七情六欲在身上不着一点颜色。 段晟憋住满嘴实话,他战战兢兢地放下茶杯,从眼缝里觑人。 明明最是含水多情的桃花眼,长在虞兰时脸上,却丝毫搭不上这些形容。相反,如果眼刀真能捅人窟窿,段晟觉着自己一定已经变成面筛子。 虞兰时眼睫冷漠地一剪,说:“回裘安的盘缠,我给你出。” “别,表哥,我这人嘴笨,你也知道。”段晟试图力挽狂澜,“王爷一番心意岂是我这等人能胡说八道的。这么久不见,王爷一定很想念你。” 被想念的人就坐在花枝梅影里,冷眼盯段晟,道:“出去。” “欸。”见人真动肝火,段晟不敢再留下碍眼,忙不迭起身,准备去寻名仟给置一间空房收留。 一转身,就见名仟跑进院来,上气不接下气,急声道:“公子,门房通报有王都城来的贵客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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