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故一默然。 眼前飘雪如絮,她捻起一片,轻笑道:“果真是美色误我。” —— 名仟名柏二人在灯上宵色时来到。 “本想着过于引人注目不便派人,但表少爷实在不放心公子一人,正好有大批车轿从其它府邸出发,便让小的们一道过来。” 名柏当先去收拾箱笼起炭烧暖,名仟沏了茶端到桌前案上,将静心的檀香点起,烟丝袅袅拂过窗边人墨色眉眼。 “大批车轿?”虞兰时抓着这几个字眼,“是和你们一起到这里的吗?” “是的。” 再问下去都不清楚详细。 名仟牢记着段昇的嘱咐,“表少爷说外面许多人欲对公子不利,这里是一处好地方,要公子安心避避风头,莫要太过引人注意。等过几天风声静下,再找机会送公子出去。” 昨夜宴上只有段昇和虞兰时去了,发生的冲突名仟二人不知,带到的话遮遮掩掩,只有听的人才懂。 虞兰时没有再问,目光投去窗外雪幕,看见院门处一段回廊点着灯火,繁忙的人影来来去去。 忽然一阵风刮过,吹得案上烛火摇摇晃晃,窗下阑干踏上一只绣云红马靴。 小淮站在阑干上向屋中人勾手:“你跟我出来。” 走出去,没有了窗墙格挡,院前一段回廊曲曲折折地在明火下一览无余。 很多人。 外来人。 面孔各异、姿态万千的,男人。 从府门方向络绎不绝而来,广袖环佩,穿廊行院。 打眼看去不乏美色冠绝者,其中有几张明眸善睐的少年面孔,还未束冠,被仆从带着,边走边往四周打量,满是掩不住的好奇雀跃。 一人与远观的虞兰时对上视线,惊艳停留一瞬,远远地向他行了个端正的拜揖。 小淮手撑在廊杆上坐着晃着腿,红靴子上的小绣球摇啊摇:“都是和你一样的狐狸精。” “在北境的时候还好些,很少有人敢违逆王爷命令,也不敢当着大家的面往王爷床上送人。但凡有谁敢这样来找死,卫莽孔延就先赏他们几刀。”说起北境,小淮的眼里有些怀念,继而又转成桀骜,“哼,到王都就不一样了,三不五时就有一大批人从别的地方送过来,皇上赏的,别人送的,各种由头各种套路,把院子挤得都住不下。” 这些话早在第一次见面时,虞兰时就听他说过一遍。 但知道,和亲眼看到,是两回事。 小淮在这时回头问他:“你看到了吗?” 少年的眼睛大又圆,不带恶意时分外无邪,就像只是平平常常地问他一句。 你看,今晚的院子真的挤得都住不下了。 虞兰时没有回答。 他的目光掠过长廊上蜿蜒悬挂的灯笼,掠过回廊上被提着的一盏盏小灯,一团一团的亮光远近交错,照得人发昏。 没有移开目光,也不想说话。 “洛临城的时候也有很多人送过来,王爷都拒绝了,我很开心,终于没有那些了乱七八糟鸭叫一样的吵闹声。”说到这里,后脑勺辫子飞翘着的人又转头瞪他一眼,“除了你。” “你们这些人,为了荣华富贵往上爬,什么都写在脸上,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,以为别人都看不见,真是碍眼。除了一张皮可以看,你们还有什么?”小淮自顾自说着,顺手从旁边一棵青松上拔下片叶子,揉烂在指缝间,静了一会,“但今天晚上,我又觉得你真是可怜。” 虞兰时阖上眼。明光透进薄薄眼皮沁出血一样的颜色,刺痛眼睛。 小淮从阑干上跳下来,“好了,看完了。”他说完就走,踏进人声光亮都静下的长廊。 虞兰时原地停留一会,返回院中。东厢处也起了动静,仆从们正抬着箱笼进进出出。
第81章 鏡中花(一) 东厢安排住进的是一个伶人。不知是哪户另辟蹊径的官邸所赠,窗纱剪影里映出水袖长段,不时传来几声戏腔。 王爷居住之地,岂可如此吵闹? 名仟去报,管事这才觉到不妥,忙忙要撤人出来。 伶人拦下往外搬出的东西,连声求情。 隔着窗听到院里吵吵闹闹一阵,陡然一静。虞兰时心下一沉,果然就听外面众人跪地行礼的声响,“见过王爷。” 管事垂首恭敬道:“属下正为新进的公子们安排住处。” 今安一扫满地乱糟糟,拧起眉心:“不是都安排去后面的院子了,怎么安排到这里。” “是、是燕大人特特交代的,说王爷如此授意。”管事一时拿捏不准,忙跪下告罪。 做戏就要做全套。燕故一那厮是这么说的。可想而知今晚的阵仗过后,关于定栾王笑纳一众美人的消息定会传遍大街小巷,把昨夜的秘闻盖过去。但他没有说还要安排人进来这里。 心头几分被踏入私人领地的不喜,今安不再深究,“行了,把这些都搬出去。” 朱袍在夜风中曳落有声,擦肩而过时,被跪地俯首的一人手上的饰物勾住。 手腕上绕成枝桠形状的银饰勾缠住袍裾,又在银饰主人的惊慌失措下越解越紧,无果之下他惶然告罪:“贱民该死,贱民该死,冲撞了王爷——” 那人说着告罪,却敢在无命令之下仰起头,露出一张堪称清俊的脸,眼尾唇面画着未上全的旦妆,在院中白雪灯火辉映中,平添几分妖异。 今安的目光随意一扫,在这张脸上定了定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虞兰时没有再看下去,别开眼。 一旁围观的名柏十分震惊:“他、他,男子也能做出这等事情吗?” 虞氏家大业大,虽则虞之侃只有嫡妻,但出入宴席上也遇过不少歌姬舞伎生事。方才那一幕,连名柏这个眼瘸的都能看出猫腻,何况是虞兰时。 何况是…… 名仟上前放下窗撑,挡住院里一幕:“那位贵人何等人物,自然不会被这等小小伎俩所蒙骗。公子不用担心。” 虞兰时低眸,看着手边的香台烟丝被风吹成乱麻,问:“段昇既然有想送我出去,可有留下递信的路子?” 东厢搬出的东西又在往回抬。 推开西厢门,虞兰时沉默注视那些被人来回搬动的箱笼,抬眼正与对面房前的男子对上视线。 戏妆下的眉眼很是英气,没有被浓墨压下风采。长年锤炼的身条行止雅致,一身象牙白薄水袖在夜风中飘飘成仙般。 作为裘安城被追捧一时的男伶,顾羌自身才貌当然不俗,得以在龌蹉恶臭的大染缸中生存,凭借这几分傲气得了几分自由。 今天早上,闵府管事到苑里借人。 名义上说是借人,实际是去做什么勾当,看往日那些有来无回的同伴就知道了。 顾羌初初并不在意,直到听到了洛临来客,贵不可言这几个词。贵客的要求很高,清倌,美貌,有一二分拿得出手的才艺更妙。 顾羌恰恰都符合,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。还因着一些天赐的幸运,被挑进来贵客所居住的主院里,在小小的闹剧里进了贵客的眼,贵客还问了他的名字。 果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。 他想,或许他这几年来拼了命的露面爬高,为的就是这一天。 跟着一起乘车轿过来的,不乏有些官家庶出不受重视的公子,但在这一批人里已然算得上是人上人了。 可是好像没看见有这一号人物。 绛紫衣袍金线暗纹烨烨拖在其后,一张脸寡白而稠艳,教人见之生愧。他只冷冷地向这边看了一眼,顾羌便觉着面上被刺了一刺。 西厢房里的灯火在顾羌来时就大亮了,此刻推开的门缝中炭火生出的暖烟弥散开来,白雪化在檀木地上,还可隐约见到里面齐整不俗的装饰。一再说明了西厢房主人与他身处局促的差别。 不知道可好相与?一看即是不好相与的。 为善总比树敌好些,原本他还想上前去见礼,却见那人已向主楼行去,楼前守着的护卫拦也未拦。顾羌吃了几口冷风,原地怔愣好一会,便也泰然去和搬箱笼的小厮借问。 楼里烧了地龙,门扇厚沉,把外面的风雪嘈杂尽关住了。 虞兰时在门口停住,他第一次踏进来,踏进满是她痕迹气息的私人空间。点燃的烛台从正堂去到寝室前,一扇紫檀雕鹿锦屏挡住了里间。 屏风后人影隐约。 今安一走出屏风就看到窗前站了个人,长指挑开窗缝看着外面,雪飘进来,他的侧颜在烛火下半明半暗,静默的昳丽。 “你怎么来了?” 他对着窗外目光不移,“外面很吵。” 今安走过去,站在他身后,越过挺括的肩线看出去,这扇窗户外可以看到满地白雪,墙角的青松,和东厢门前正忙碌抬进抬出的人影。 箱笼磕碰混着人靴踩雪,还有压低的窃窃。 她嗯了一声,“确实有点吵。” 虞兰时松开推窗的手指,指节微微蜷缩,“听管事说还有其它空余的院子,或许可以让他搬去……” “不用,”向后探来的手臂关上了眼前的窗缝,她的声音近在耳畔又退开,“搬来搬去的更吵。” 这是吵的问题吗? 他顿了一下,说:“他还会发出一些声音,很奇怪,有点刺耳。” “是吗?”今安低头整理袖扣,随口道,“好像是唱戏的,是与众不同些。” 与众不同…… “你喜欢听戏吗?”虞兰时突然问,声线莫名紧绷。 今安不假思索道:“一般。” 他的声音便轻缓下来,“听说唱戏的平日天不亮就要起来开嗓,短的一时半刻,长的半个时辰也有。这里离得近,可能会打扰到你休息。” 终于觉出味来,今安抬头看他的背影,了然道:“你觉得吵闹?”继而说,“那叫管事寻处安静点的院子,让你搬过去便是。” 屋内霎时静下来。 没有西厢房里带着沉香味的炭火噼啪声,雪飘风刮的凛冽也被隔绝在窗外,无所适从的寂静将人包围。 好一会儿,他低低问:“为什么是我,不是他?” 身后没有回答。 他耐不住转过身来,复问一句,“为什么不是他搬出去?” 低沉含哑的声音全不似平常。 大抵是这双桃花眼第一次这般冷淡地看她,少了常带的笑弧,越显灼丽的线条前勾后挑,嵌在其中的黑瞳大而冷,圈住她的身影。 执拗地要一个答案。 可刻进眼里的她神情更为漠然,靠着身后桌案,灿烂的烛火镀着她半边轮廓,凤目微抬,审视着他。 难得的僵持,烛火在窗缝漏进的风中张成墙上的桀桀寐影。 虞兰时移开了目光,扫去虚空处。说不清心里是酸涨还是苦涩,下一刻,靠近来触及下颌的温度令他一瑟。
言情小说网:www.bgnovel.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!记得收藏并分享哦!
143 首页 上一页 66 67 68 69 70 71 下一页 尾页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