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眼里不禁漫上笑意,靠近一点伸手想帮她擦干净。 她立即后退。 “你脸上沾了灰……”在她些许警戒的神情中,一而再地,虞兰时意识到什么,眼里的笑一点点淡下,抿紧唇面,伸出自己的掌心给她看,“我的手是干净的。” 修长白皙的手掌摊开在眼前,皮肉白皙处处精致,除了掌心被缰绳磨出一条破皮的红痕。这只掌心不算磨损严重,更严重的另一只被他藏在身侧,指尖扣进了还在沁血的破口里。 今安看着面前这只漂亮的手,又抬眼看看面前更漂亮的人,起身退了一步,“我知道。” 逃也似的转身去开门,边说,“屋里生火的时候不能关门。”一开门风夹雪涌进,霎时将屋中的火堆掀得火星四起,火星溅到篝火旁的人衣摆上,烫出几个洞,灼焦了雪青色边缘。 忙忙再将门掩上,今安回顾屋内,走去那张木床旁将上头的脏棉被扯下,挂去门头充当门帘,暂挡了风雪,底下漏出的一条小缝可以散开烟毒。 再转头,篝火旁的人已坐去了原先的枯草堆上,半佝着腰长发垂下看不清神情,像是在忍痛。 今安走上前去探他肩膀,“是又扯到了伤口吗?” 他避开了,“不劳烦,我没事。” 他忽然变得客气了起来。 十分客气,显而易见到今安觉得怪异,找不出原由,转念一想,又觉得合该如此,很快抛到脑后。 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几套陈旧粗布衣并两张动物毛皮,应是猎户留着备用或是忘了拿去卖,不管如何,这解救了二人。 各自避开换了身上的湿衣,再将湿衣摊开烘烤,外头的天色已经黑到极稠浓时。 枯草堆被分成了两处,今安半躺在这一头,透过跳跃的火光看着另一头安静蜷在毛皮下的人影,只隐隐露出一小片苍白的下颚。 她实在疲乏,慢慢合上眼帘。 篝火在屋中噼啪燃烧着,切割明暗两端,隔成楚河汉界。 等待这漫长的一夜消亡。
第95章 折桂魄(四) 数九寒天里,盖着一张毛皮充其量只能抵消了寒风,此外取不了多少暖意。 今安睡得浅,尤其在安危不定的野外,一丝风吹草动也无法掉以轻心。身上这点使人无法安寝的空冷适时警醒着她。 耳边风声从未停下,屋中篝火火星噼啪。 忽然,几声短促的低吟在屋中响起。 她警觉地睁开眼。 此时距离躺下休息时只过了半个多时辰,晨曦未起,眼前所见都是苍灰色的夜雾纷纷扰扰。屋内冷冷清清,除了当中渐烧渐矮的篝火,还有另一头的动静。 低吟声正是从那里发出。 低哑的,忍痛的。 今安走上前去,扯开那团紧紧蜷缩的毛皮露出里面的人。 虞兰时苍白的一张脸上泛着极不正常的绯红,紧紧闭着眼,死咬着唇也咽不下痛苦的呻吟。顺着额头颈侧一摸,触手极热,几乎烫着了今安。 她怎么忘了,一张毛皮对她来说是冷的,对他来说也是。 无法避免地,未清的创口在冰天雪地里过了趟水,裹了那么久的湿衣又不得回暖,他发起了高热。 高烧的热度不能使他如此痛苦,还因为未愈合的创口更是灼痛,沉进梦魇挣动间不断扯到肩膀伤处,深色的粗衣布料已经隐隐渗出了暗红。 今安制住他的挣扎,伸手去拍他的脸,“虞兰时,醒醒。” 许久,他昏昏然地睁开眼,里头水和光碎成一团,被明火一刺又闭上,而后虚虚地睁着,落在她脸上。 脸颊先是下意识在她捧来的掌心蹭了几蹭。 可惜他尚算清醒,沉湎不久,很快推开她的手,忍痛靠去一边,虚捂着肩头的伤,哑声问,“这是怎么了。” “你发高热了。”她的语速略快,这时候发烧可大可小,在手头没有药物时十分棘手,又想到他睡前时候的面色,压着心头火起,“这个热度早在你睡之前就烧起来了,刚才怎么不说,偏偏要忍到这个时候。” 她当时已觉得有些不妥,但他避得远远的,句句不劳烦,句句说没事。 这就是他所谓的没事?真是见了鬼,叫她怎可能不气怒。 面对她的质问,他沉默了一会儿。垂顺的墨发圈围着他苍白的脸,沉寂得像要和身后灰墙上融作一体。 见他不说话,今安伸手过去探他额上温度,谁料再次被避开,她不由得拧起眉心,“你究竟怎么了?” 此间凝顿了片刻。 “若不是怕我死了,你早就避我如蛇蝎。”他的声音轻轻的,没有丝毫怨怪之意,满是自厌,抬眼向她看来,“既如此,在河中你又何必救我。既如此,不如让我病死在这里算了。” 今安霎时瞠目,全然不知他从哪里找出来的歪理,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,振振有词。 她简直要信以为真。 “你是不是病糊涂了?哪里看到我避你如蛇蝎,还为着这种无来由的事情折腾自己。” 是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? 最后这句今安险险没咽进肚里。 真的很恼火,她费了大力气才把他拖到这里,拔箭上药生怕他有个好歹。他不领情就算了,竟然想要折腾死自己,还是为了这些什么狗屁不通的理由。 在生死面前,什么理由都是狗屁不通的。 虞兰时轻轻勾起个笑,惨白的,“你推开了我,三次。” 三次?什么时候的三次? 他还是记着数的? 若不是看他现在病得一塌糊涂,今安简直想直接拍晕他,然后撬开他的脑壳看看里头到底藏了多少心眼,长成了什么样的奇形怪状,这般不可理喻。 他靠在那里兀自低声说着,起先还力持淡然,但烧到昏沉涨痛的脑袋实在没多少自制力,渐渐就控制不住自己地倒出话来,“你不想碰到我,甚至可能不想看见我。我知道的,你嫌弃我,如果不是我死皮赖脸地缠着,如果不是今夜你顾忌着我这个累赘……早知如此,我宁愿死在那片竹林……” 话未说完,眼前黑影一晃,她站起来就要转身离去,虞兰时心下一慌,当即伸手抓住她衣袖,“你去哪儿?” 今安懒得和病人计较,瞥他苍白的模样一眼,抽出袖子。他实在虚弱,没能抓住,眼睁睁看她大步走开,挥开挡门的厚帘去了外头。 厚帘一晃吃进些雪粒又重重垂下,晃起晃落,间隙里见着渐行渐远的人影,直至晃动停下,什么也看不见。 屋内一下子寂静空荡下来,冷风从四面八方簇拥而上,冷到人心口发凉。 虞兰时怔然望着那处。 他把她气走了。 他刚刚说了什么?他…… 外头的风雪盛大,拿来降温正是好用,今安走了几步便神清气爽,就地踢了几下雪,心头火气已经消得差不多。 跟个头脑不清醒的病人计较什么呢? 他可能连自己在说些什么都不知道。 看着病恹恹的一推就倒,心里记着的事情还挺多,真是…… “嫌弃?嫌弃……”今安喃喃自念了这个词几遍,又回头看看那间门头厚帘兀自垂荡的茅草屋,低头对着脚下皎洁的雪地笑了笑。 她哪有嫌弃,与此相反,她…… 没有再想下去。 她出来也不是幼稚到和个病人发脾气。 低头就着稀薄的雪光看了看,找了块干净点的地方撇去上头污雪,从中挖了些洁净些的包进撕下的粗布衣裾,又重把掘开的雪堆埋回去,掩住痕迹。 做好这些,今安揣着手上包雪的布团往回走。 掀开门头遮挡入内,屋里篝火暖意依旧。 迎面撞见屋里头的人正跌跌撞撞往外走,脸上满是急切恐慌,见她进来,他脚步一顿,眼里爆出光亮,继而更快地冲上来,紧紧抱住她。 迫不及待爆发的力道,将今安冲得后退了一小步,手上东西差点掉下,随即被勒着腰裹进滚烫的怀抱中。他弓身将唇鼻伏进她肩窝,哑声道,“我以为你走了。” 今安怔然,感觉心口也被这句低低的声儿轻轻撞了一下,伸手按上他的肩,“你……” 虞兰时以为她要推开,手上揽得更紧,挨到肩头伤处也不肯放,继续将她往怀里揉。 他身上很烫,却在轻轻地战栗,将她挤拥得几乎无处容身,今安顾忌着他的伤口没有用力推,正要开口,就听他嗓音沙沙磨在耳边,呼出的气流炙热到烧灼耳廓。 声音很轻,里头藏匿的情绪却如终于撕开见天日的暗涌,不想再藏着了,要一并泼给她看。 “其实在竹林中看到你的那一刻,我很开心,真的很开心。我想了好久好久,像做梦一样,就算做梦的代价是痛到死,我愿意的,我愿意的……我太久没有见到你了。” “我刚刚不是故意那样说的,我……” 他抓紧了她背上衣料,生怕再遭到一丝拒绝,喉咙干涩灼痛得似利器在磨,咽下一丝哽咽。 “我只是太难过了……”
第96章 折桂魄(五) 注定是不得安寝的一夜。 搂着她不撒手的人跟个沸水烧滚的烫炉子似的,要将她也一道拽入情火焚心的万劫不复之地。 粗布包着的雪被室温一融,开始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,沿着她张开的指缝渗进腕间的袖布,或如雨线滴下木地板,溅起一个又一个的深色圆洞。 手上拿着的雪越化越凉,耳边厮磨不停的低语越是炙热,烫红了她的耳廓。 是不是生病的人都这么缠人? 还是只有他如此? 未曾经历过这种事,这种并非能用快刀抉择斩断,而是像流沙成陷阱的泥沼,抑或是柔软却致命的蛛网。 黏腻的,无处可逃的,非人力施为可脱身的,不知何时便陷入其中,无声而窒息地要一步步吞噬她。 今安有些罕见的无措,施力推了推,他反而抱得更紧,被篝火撇进地板的两道影子重又挤成一片,密不可分。 怕控制不住力道真把人再伤出什么好歹,她空出一只手去轻按他的后颈,安抚的力道顺毛一样从上往下,滑下他触感极佳如墨缎的长发,“我没有嫌弃你。” 他沉默着抓紧她的衣裳,很明显,他不信。这句话就算是真的,在这时候说出来,也确实很像为了脱身哄骗人。 今安反应过来,只得换个说法,“你先放开我。” 他想说不,又生怕再惹她生气,迟疑问,“你不走?” 今安闭了闭眼,耐心道,“我不走。” “真的?” “真的。” 他仍是迟疑,今安便冷下声音,“你再不放开我就真的走了。” 虞兰时喘一口气,吓到一般,立马松了手,仍怕她走地扯着衣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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